李牧林死了。

那個為武朝出生死，鎮守邊關整整二十七年的男人死了。

他的棺槨出殯那天武城百齊至，自發前來送行的百姓從神安街一直排到武城的西城口。

圣皇姬齊親自到場，焚香祭拜，所謂國喪不外如是。

一切過場走完，大臣們不管是出于真心還是假意的哭喪也都到了口干舌燥的地步。但隊伍卻始終沒有出發。

坐在金輦上的姬齊眉頭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旁名為林白的老太監跟了姬齊有些年頭，一眼就看出了圣皇的不滿，趕忙差人去把那個家伙找回來。

……

李丹青被找到時，正在百花樓的雨煙姑娘房間中爛醉如泥。明鏡司的人把他抬到姬齊的跟前，這位李牧林唯一的兒子渾酒氣熏天。

坐在金輦上姬齊低頭看了醉眼朦朧的李丹青一眼，那樣的眼神讓周圍的百噤若寒蟬。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姬齊問道，聲音低沉。

李丹青渾渾噩噩的抬起頭看向姬齊，他似乎并未認出對方，臉上出了癡癡的笑容，喃喃言道：“今天？臘月十三。是百花樓雨煙姑娘約我晚上聽曲的日子。”

姬齊的一只手出摁在了金輦的龍頭扶手之上，雙眼瞇起，眼狹長。

老太監適時的走到跟前，躬言道：“陛下，時辰已經到了，還是先請李將軍的棺槨出殯吧。”

姬齊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周圍的百紛紛低下了頭，一時間噤若寒蟬。

老太監同樣低著頭，眼角的余卻注視著皇帝陛下那孔武有力的手臂，額頭上冷汗直冒，直到那只手忽然松開，他方才松了口氣。

“出殯。”冷的兩個字眼從姬齊的里吐出，老太監趕忙起著嗓子大聲傳達著姬齊的命令：“出殯。”

等了許久的隊伍終于從李府開拔，哀樂聲起，黑木鑄的棺槨從府門中抬出，太子親自上前抬棺。此等殊榮，亙古未有。眾人神悲憫，早在府門外候著的百姓見了那棺槨更是在那時哭一片。

雪白的紙錢一路拋灑，鋪滿了武城的街道，滿城素縞，哭聲不絕，唯有那位李家唯一的世子，依然神迷醉的躺在地上，他雙眼空的看著漸行漸遠的棺槨，里還哼著那不著邊際的靡靡之音：“燕雙飛去，妾把郎君尋……”

“紅燭燃春意，羅解半。”

“忽有夜風襲，不見郎君歸。”

……

李牧林的葬禮落下帷幕，但那位世子的事跡卻早已在武城中傳開。可為當事人的李丹青卻并毫沒有淪為笑柄的自覺。

從宿醉中醒來時，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李丹青渾渾噩噩的從床榻上坐起子。他看了看四周，見自己躺在自家的廂房中，他莫名的長舒一口氣。“來人！”“來人！”

隨即他便朝著門外大聲喊道，同時站起子，胡的穿好那件還帶著酒污的衫。他推開房門，房門外便有一位中年男子低著頭恭順的站在那。

這男人喚作周秋申，是李府中的管家，在李府中前前后后干了有二十余年，深得李牧林信任。按理來說這樣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李丹青面對他時態度卻依然惡劣：“愣著干什麼，給我去庫房拿些錢來，今天我約好了雨煙姑娘要去聽曲。”

周秋申聞言低著的子明顯了：“爺，咱們庫房中已經沒錢了。”

“沒錢！？”李丹青聞聲，頓時雙目睜得渾圓，扯著嗓子便罵道：“我爹戰死，朝廷可是發了恤金的，那錢呢？”

周秋申聽聞這話腦袋低得更深了幾分，藏在袖口下的雙拳死死的握自己的，里悶悶的應道：“爺今天……今天怒了陛下，陛下讓朝廷暫緩發放恤金……咱們府中上下如今恐怕也就只剩下十兩銀子不到……”

“十兩？”李丹青聞言，眼前一亮，出手便言道：“給我。”

“爺！”周秋申見他這時還心心念念著那十兩銀子，頓時悲從中來，撲通一聲便在李丹青的前跪了下來：“李將軍已經死了！這武朝沒人再護著爺了！爺你醒一醒吧，不要再沉溺那些煙柳之地，你這樣讓將軍在天之靈如何安息啊！？”

周秋申的言辭懇切，字字發自肺腑，只可惜李丹青渾然聽不進去。他宛如魔怔了一般，一腳便踹在了這位年過半百的老管家的上，里罵罵咧咧的言道：“小爺我要做什麼！還不到你來教訓！把錢給我！然后滾！”

周秋申本來還想勸解幾句，但話未出口，李丹青便又是一腳踹在了他的上，吃痛之下的周秋申也不敢再多言，從懷里將府中最后的十兩銀子扔在了地上，隨后便逃一般的離開了李府。

李丹青從地上撿起銀子，看也不去看那老管家一眼，笑呵呵的便邁步朝著府門口走去。

……

“喲，這不是李世子嗎，這是要去哪里瀟灑啊！”才走到自家的府門口，兩位著黑甲胄的男人便將李丹青攔了下來。

李牧林手下的六十萬白狼軍是武朝縱橫天下的依仗，整個武城中早有這樣的論調——這武朝的太子惹得，但李牧林的兒子惹不得。

飛揚跋扈慣了的李丹青哪里得了別人的指使，當下便怒目圓睜，大喝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敢攔本爺的路！”

平日里這樣的暴喝，足以讓任何人心驚膽，但今時不同往日，李牧林死了。李丹青飛揚跋扈的依仗也就不在了。

“世子好像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境吧，讓你待在家里，是陛下的意思。”其中便有一位甲士冷笑著言道，他的目上下打量著李丹青，挑釁的味道十足。

李丹青似乎被對方這般有侵略的目所唬住，下意識的退后了幾步。

“你……你要做什麼？我可是……”他的聲音有些打。

“我看李世子是酒還沒醒吧？要不要兄弟幫你醒醒酒呢？” 那甲士冷笑道。甲士這樣說著，便出手用力的推了李丹青一把。

李丹青這些年聲犬馬慣了，子骨弱得一塌糊涂，半點修為都未曾有過，這甲士的力道哪是他能抵擋得住的。

他腳下一，便直直的栽倒在院落旁的泥地里，瞬間便沾了滿的污穢，那模樣當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兩位甲士見狀，頓時放聲大笑，里還言道：“哈哈哈！世子這是怎麼了？這就站不穩子了？是不是百花樓的姑娘伺候得太周到了？世子殿下可要悠著點啊！”二人說著一同邁步上前，看樣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停止對李丹青的辱。

李丹青也好似被嚇破了膽，在地上狼狽的連連后退，里不住言道：“你們要做什麼！”

“我爹可是武朝的天策上將！你們敢傷我？”

“正因為你是李將軍的兒子，所以太子特地代過我們，要好生照料世子呢！”兩位甲士冷笑言道，在那時朝著李丹青步步近。

“放肆！”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府門外傳來，一位著黑長衫的老人從府門外邁步而。

那聲音有些尖細，與尋常人的聲音有著些許差別，但在聽見那聲音的剎那，方才還得意洋洋的二人頓時臉一變趕忙退到了一旁，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

而這來者赫然便是姬齊邊的那位宦——老太監林白。“李將軍在邊關浴戰，才有了爾等這冠甲胄！如今李將軍尸骨未涼，你們便敢這麼對世子？我看你們是脖子是了吧？”

林白指著二人便吹胡子瞪眼的喝罵道。這二位甲士哪里不知道，林白名義上雖然是宦，但卻深姬齊信賴，哪敢得罪，在那時戰戰兢兢的連呼恕罪。

林白見二人這番模樣，冷哼一聲，將二人趕出了府門。

隨即他快步來到李丹青的旁，將這位落魄的世子從泥地扶起，里說道：“讓世子在家中靜養是陛下的意思，世子也就不要為難他們了。”

李丹青似乎已經被方才的場景嚇破了膽，臉蒼白的木楞點了點頭，然后便低下了頭，不敢多言。

“老奴前來，還帶來陛下一份旨意，世子隨我進屋，我為世子宣旨。”林白又輕聲細語的言道，說著便扶著失魂落魄的李丹青走了府中，整個過程中一老一都出奇的沉默。

直到步房中，那林白臉上淡淡的笑意忽的收斂，他嘆口氣，出手輕輕的了李丹青的腦袋，里喃喃言道。“府中的人都走了，沒有耳目，也沒有暗樁，這房中現在只有你我……”

“好孩子，做會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