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搦娘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姜淑荷道：「明蘭，茹蕓一向喜你，倒不如你乾脆嫁去章家好了，讓我娘給你說呀。」

姜淑梅拍手，笑道：「正是！正是！章家哥哥好多次都看明蘭呢。」

茹蕓雖然滿心樂意有個費明蘭這樣的嫂嫂，但是們這些閨閣兒家親口提各自的婚事，就實在是不夠莊重了。笑道：「我喜歡歡明蘭姊姊不假，可其它的話就不是該我們說的了，就此打住吧。」

正笑鬧著，費明蘭的大丫鬟立春走了進來，一臉的急切，匆匆向各位小姐行了禮，便走近費明蘭，靠著的耳邊小聲道：「爺出事了，太太慌了神，請小姐快點過去。」

費明蘭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值此多事之秋，真擔心自己那個看似獃頭獃腦、實則鬼心眼不知有多的兄長再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禍事來。

費明薰搶婚事件，費明蘭再三反覆思量過，認為整件事有太多巧合，始終著蹊蹺。如果說純粹是天意，就算傻子都難以相信。如果說是人為的，那麼費明薰一個閨閣，見識不多，能做什麼？如果沒有外人安排接應，怎麼可能與周孝「巧遇」？

這樣想來，如此費盡心機為費明薰的婚嫁之事心布置的人，就只有費明德了。

對費明薰來說，費明德或許算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兄長」：可是對於他的嫡母費鄭氏和嫡妹費明蘭來說，費明德如此做，便十分可惡，王嬤嬤罵他是「忘恩負義的傢伙」，可一點也不為過。

把自己嫡妹的準夫婿搶來給庶妹，不管讓任何人來評論，都不能算是厚道行為。

費忠貴是個重重義的男人，很自己的妻子費鄭氏，他原本不打算納妾，想和費鄭氏白首偕老，但是費鄭氏進門七年也未生育，當時費忠貴的寡母還活著，眼看自家兒子後繼無人，掙下偌大的家產又有什麼用？鬧死鬧活要給費忠貴納妾，不然就以「無子」罪休妻。

費鄭氏本人也承不起「善妒」、「無子」種種大失婦德的重罪，含淚為丈夫主納了陪嫁時最漂亮的侍畫兒為妾。

畫兒也爭氣，費忠貴將收房后，不足半年就有了孕，次年就產下了費忠貴的庶長子。

費忠貴為這個兒子取名「明德」，取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既希他走仕途，擺費家商人的卑微地位，更重要的是希他「明德」，有德，能善待嫡母。

但是當時小孩不容易養大，一家只有一個兒子並不表示就萬無一失，因此費母臨死前再三囑託費忠貴一定要多生幾個孩子。

費明德兩歲的時候，肚皮一直沒靜的費鄭氏居然懷孕了，費忠貴大喜過，當即就要把畫兒遣送出府，但卻發現此時畫兒也再次有了孕。

不久后費鄭氏產下嫡費明蘭，畫兒產下庶費明薰。

費母己死，費明德看起來又很健康，費忠貴終究還是把畫兒遣送出府，請相的牙婆介紹，將遠嫁給荊州一位中年喪妻的布行掌柜做繼室，為安排了一個相當好的後路，並沒有虧待，也算是報答了的孕育之功。

費鄭氏既然能生下費明蘭，就證明並非不能生育，費忠貴總想著如果再生下嫡子就好了，所以一直拖延著，沒有把費明德寄在費鄭氏名下當嫡子養。

再加上他病逝得太突然，這才讓費忠良有了「庶子不能做嗣子」的借口，要把自己的嫡子過繼給費鄭氏，想以此掠奪長房的財產。

費忠貴想讓兒子走仕途，為費明德自延請了名師教導念書，因此在費明德心目中形了「經商是賤役，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對繼承費忠貴的事業沒有半點興趣，甚至還有點鄙視。

景國幾任天子都是有為的皇帝，力圖減弱豪強士族的保守頑固勢力，努力提拔民間學子，大力推廣、完善前朝出現的科舉制，因此朝中出現了一些平民出的科舉新貴，這些新貴才是費明德的模範和鬥目標。

景國科舉制度的範圍相當廣泛，除了下九流和罪犯之後沒有資格，凡是士、農、工、商出的三代良民之後，都可參加科考。

可以說，科舉制度是改變普誦百姓命運，讓他們能夠平步青雲的天才創舉，打破了「人才不出士族」的局限。

費明德的書房裡就一直掛著這樣一副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費明蘭讓自己的另一個大丫鬟立夏重新上茶、上點心招待花廳里的千金小姐們，自己找了個借口匆匆走了出來。

在往前院走的時候，立春才詳細將事訴說了一遍：「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聽爺的小廝洗硯說，爺不喜蘭苑裡的紛雜吵鬧，所以今兒一早就帶了洗硯出門閑逛，中午在酒樓用餐，不知怎麼看上了一位……」

說到這兒立春停頓了下，小心地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臉，見費明蘭依然平靜，才大著膽子繼續道：「看上了一位貌年，可能說了什麼不得的話，惹惱了人家，被年的同伴打暈了。洗硯嚇得只會哭，爺倒是被那年給送回家的。」

費明蘭嘆了口氣，這個兄長念書念到走火魔還無所謂，竟然不知何時染上了好男的病，父親在世時，他還知道遮遮掩掩，只和小廝混鬧，父親過世這才多久，就到外面惹了事。

費家在餘姚縣城裡有主宅，費氏蘭苑是位於郊區的別院，原本是費忠貴為妻子建來觀賞遊玩的，只是每年二月底三月初的蘭花花期時段，費家人通常都會遷移來蘭苑居住。

費明德在蘭苑的房子位於前院的東部院落，他向來不喜蘭花，所以他這個院子里是蘭苑唯一沒有種植蘭草的，除了一些常青樹木，就點綴了一些諸如羅漢竹、紫竹、斑竹的觀賞竹。

費明德向來以竹自喻，什麼「有節」，什麼「虛心」，按照王嬤嬤的評價，是「只會往自己臉上金」。

費明蘭帶著立春匆匆進來，在堂屋就見到了滿面憂慮的母親。費鄭氏為亡夫服重孝，一襲素白的麻布，漆黑烏髮上只別了一沒有任何花樣的銀簪子，耳上戴著樸素的銀耳環，除此之外周再無任何首飾，可是這些都無損的清麗質。

已過不之年的婦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有餘，這個時得父母疼，婚後得丈夫寵，之後又得兒心孝順的子，前半生算是過得極為幸福，只可惜中年喪夫的巨大打擊幾乎將徹底摧毀，如果不是為了未嫁的兒，早就有了追隨亡夫九泉之下的決心了。

費明蘭其實繼承了母親的天生麗質，只是格上卻像父親，氣質上的堅強獨立讓看起來宛如傲霜寒梅，倒和母親那寒谷幽蘭的楚楚氣質有了截然之分，在外人眼中，費明蘭就不如母親婉人了。

費明蕙的氣質更像嫡母費鄭氏，或許這也是更能輕易打周二公子的關鍵所在。

男人大多喜人上的弱特質，太過堅強剛的人，會讓他們覺得有力吧？

此時費鄭氏正手著白手帕，在手中來去，滿眼的惶急與焦慮，幾乎沒有心過任何事，以前有丈夫，現在有兒，所以一遇到點事，就會焦慮不安，惶惶而不知所措。

費明蘭快步上前握住母親的手，問：「娘，哥哥怎樣了？」

費鄭氏雙眼中淚花，反握住兒的手，「還沒醒呢！大夫剛剛來看過，開了藥方，還在煎藥。」

費明蘭拍拍母親的手背，「只是小爭執，應該沒什麼大礙，您且坐下等等，我到裡屋看看。」

費鄭氏點了點頭，又用手帕了眼角，「那兩個年也在裡屋，你要小心應對。」

費明蘭一愣，隨即無奈地看著母親，怎麼就放心讓昏迷不醒的哥哥和「打人兇手」同一室呢？

雖然服侍哥哥的下人們肯定也在，但是沒有家人陪著，倒讓兩個兇手在那裡看著……費明蘭真是對自家母親徹底無語了，行事沒有個分寸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父親這些年是如何養的，讓不知世事至此。

費明蘭無語地轉向室走進，立春快步走在前面為打起簾子，向裡面通報了聲：「大小姐到了。」

在室床前伺候的洗硯聽聞此聲，立即轉跪倒在地，惶恐地磕頭，道：「大小姐，都是洗硯護主不力，才讓爺了傷，還請大小姐責罰。」

在費家傭人的心裡，第一怕的是原來的家主費忠貴，第二就是這位嫡小姐費明蘭。

如今費忠貴已逝，費明蘭自然榮升為第一怕了。

爺一心讀書，對待下人隨和寬厚；主母只賞花賞月，對傭人向來都淡淡的；庶小姐弱，對傭人向來是笑臉相迎；只有嫡小姐向來治家嚴謹，規矩森嚴，言出令行，容不得半點差錯。

費明蘭並沒有理會洗硯，先是疾步到床前看了看費明德，見他面紅潤，宛如沉睡，並不像有大礙的模樣，這才稍微放下心，轉而又看向坐在窗前小幾旁邊的兩個年輕男子，不由得眼前一亮。

的目率先被紫錦袍年吸引住──好個緻年！

年正值十五六歲，男之別還不是很明顯的年齡，晶瑩如羊脂白玉，沒有一點瑕疵，長眉鬢，桃花眼波瀲灧，懸鼻緻拔，嫣薄而紅潤，五當真增不得一分，減不得一分，幾近完。

更難得的是這年氣質華貴，紫原本很難穿出采，卻將他襯托得貴氣人，他的錦袍上綉了折枝葛巾紫牡丹，腰束掌寬同繡花腰帶，一側墜白玉佩，一側墜紫羅香囊，當真華貴無雙、風流無限。

為皇商之，以及織造家章茹蕓的閨閣手帕，費明蘭知道這年穿的乃是專供皇室的貢品布料「暗花錦」，而他的這折枝牡丹錦袍，因其紫暈染得格外高雅純正而更加希罕難得。

陡然意識到年分可能尊貴無比，高不可攀，費明蘭的心一，暗暗了手掌心，哥哥這次怕是真的惹了大麻煩！

轉而又看了看另外那名年紀稍大，約莫十八九歲的青布袍青年，看第一眼，只是覺得青年五端正，氣質斯文，沒有錦袍年的搶眼奪目，但是再看第二眼，費明蘭才暗自咋舌了──又一個大男啊！

比之錦袍年華麗喧囂奪目的，青年的俊更斂，宛如溫玉，劍眉乾淨利落卻不顯跋扈，星目幽深卻又明澈，鼻樑同樣高，薄同樣嫣紅，弧度卻似乎更加人。

見費明蘭怔怔地盯著自己，青年莞爾，揚一笑，費明蘭頓時覺得眼前萬花齊放，頭暈目眩。

就算嘔心瀝培育的「素心如雪」，也沒有青年這麼一笑來得如此震撼！

世間怎會有如此人，偏偏又是男子？

難怪好男的書獃子哥哥都忍不住發了花癡，當眾惹了麻煩。

費明蘭乾咳了一聲，努力制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臟，用最端莊的淑姿態微微福施了一禮，道：「家兄莽撞得罪了二位，小子在此先代兄長賠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