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 程兒便被郝嬤嬤給起了床。

了眼睛，穿著一件薄薄的綢寢無打采坐在床榻上。

四個丫頭魚貫而，兩個攙扶著起, 另外兩個將那大紅的嫁鋪在床上。

程兒猶然還有些發懵，終于要嫁給他了嗎, 這一切跟做夢似的。

昨夜霍江悄悄把小瑾瑜給抱了回去, 劉嫂子和娘也跟過去了，論理程兒沒人吵鬧該睡個好覺, 只是小瑾瑜近來晚上都跟著睡, 一下子兒子沒在邊，心里空空的, 半夜照樣醒來幾次。

浴桶里放滿了玫瑰茉莉花瓣，程兒扶著絮兒的手臂踏進去, 將子沒水中，捧著水輕輕洗著臉頰, 心里卻在想，有多久沒見著崔奕了？

自從下聘那日起，整整兩個月, 沒見過他。

心里怪想他的。

深深吸一口氣, 要打起神, 以最的姿容去見他，去嫁給他。

正是盛夏, 稍稍泡了一下澡, 便出了一汗，上疲憊一掃而空，臉也跟著紅潤了不。

丫頭服侍出浴，細細給干了子, 絮兒拿了一件櫻的綢中給穿上，扶著來到房間。

嫁有兩層，外衫是一件大紅鴛鴦大金地織錦通袖，整件嫁繡滿了金線，金線上再點綴著桂花，寓意早生貴子，正面則是繡了兩只金的鴛鴦，寓意和和。

里層是上下的形式，上用的是真面料，又涼快。

真正華的是那下，擺足足有九尺長，耗費了三十名繡娘整整兩個月功夫繡至而，整個擺分九片褶皺，每一褶用金線繡了一只凰，凰姿態昂揚，層次富，最后面那一擺的凰與迆地的尾相接，那只凰氣勢格外艷，翅膀上用的是點翠的工藝，整只凰伴隨著九朵牡丹奐，一眼過去便有種華貴的氣勢撲面而來。

上還有一層冠霞帔，因著天氣熱，丫頭們便不急給穿上。

整個婚妝最貴重的并非是嫁，而是那價值連城的冠。

原先程家準備的一件金凰展翅飛的冠，鑲嵌各類寶石，極為華。

可不知道為何被崔奕知道了，隔了幾天他便派人送來一頂冠。

這件冠一拿出來，在場諸人無不驚嘆。

這是一件點翠的五朝冠，工藝極其繁復，正面用細細的珍珠鑲嵌了各寶石，寶石極大，五寶石并珍珠宛如一朵牡丹，而這樣的鑲嵌牡丹便有三朵，整件冠共用金及點翠燒制了五只凰，凰展翅飛向半空。

寶石澤靚麗，純度極高，所用寶石有一百多顆，是同樣大小的珍珠米粒便有五千顆。

整件冠華無雙，舉世罕見。

原先還擔心那金冠配上大紅嫁太過艷麗，如今用這點翠冠著，越發驚艷華麗，莊重矜貴。

天漸漸亮了，全福嬤嬤并相的姑娘夫人都了房。

一個個看著程兒上妝。

程兒本就長得明艷，稍稍上了些脂，更是彩奪目。

論理此時此刻該有哭嫁的，可偏偏婚房喜氣洋洋，程夫人與希夫人還說起了程兒小時候的趣事，程敏兒與希穎兩個不停打趣著程兒，找討賞，屋子反而是笑聲連連。

直到江夫人著袖帕嘆息了一聲，

“若是我姐姐還在世，知道兒得嫁當朝宰相，不知有多欣，有多風，姐姐就是命苦了些，不該去的這麼早....”

話音一落，屋子里頓時靜了靜，程兒就跟著紅了眼。

今日出嫁，雖是高朋滿座，親戚環繞，心里始終覺得了點什麼，直到江夫人這麼一說，才恍覺，雙親皆不在，沒能親自送出嫁，是最大的憾。

淚水募的如水般涌來，一屋子人竟是紛紛哽咽難語。

哭了好一會，郝嬤嬤才輕聲勸著道，

“姑娘莫哭了，程夫人和程老爺在天上看著呢，您今后日子過得好，才是對他們最大的藉。”

眾人才漸漸的止住哭聲，而此時外面傳來了嗩吶聲。

絮兒輕快地奔出去一聽，又折回在門口探頭，眸子亮晶晶道，

“是姑爺來了！”

屋子里頓時個個揚起笑臉，丫頭們簇擁著程兒重新上妝，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此時的前院氣氛倒是有些凝滯。

程府大門閉，里面賓客滿座，而廊下更是聚滿了今日攔婚的兒郎。

其中一人悄悄躲在墻頭下，朝外面張，打探敵。

“不好，程云，來者不善啊！”

“來的是誰？”程云今日也穿了一件紅喜服，襯得他越發俊朗瀟灑。

他立在廊下，側耳聽著外面的靜，就知道迎親隊伍已經快到門口。

那年嘖嘖慨，一臉汗跳了下來，

“崔相帶了三人來迎親，打頭的便是禮部侍郎瞿景。”

瞿景乃當朝長公主的駙馬，皇帝的親姐夫，年紀比崔奕稍長，是在崔奕之前的狀元郎，曾經也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均是氣息一窒。

又不是不知道程家人丁單薄，這一拉就拉一位重臣。

崔相夠狠的！

程云擰著眉問道，

“還有誰？”

“這第二個是巡防營的統領謝科。”

謝科被譽為玉面郎君，文武雙全，是陳郡謝氏的嫡長孫，子沉穩很崔奕倚重。

程云聽到謝科的名字，眉頭頓時大皺，

“我不是他別來嘛，他怎麼被崔奕慫恿地來湊熱鬧了？”

上次程云與謝科一同抓補慈恩，漸漸有了。

程云知曉謝科是崔奕麾下大將，趁著崔奕不在場時，悄悄拉著謝科去吃了一頓，便囑咐他，迎親那日謝科不要跟來。

本程家這邊也沒幾個能鎮場子的，崔奕本人就很難對付了，若是再拉來謝科，必定是摧枯拉朽式的迎親，程云面子上難看。

哪知道謝科明明答應地好好的，現在居然反悔了。

程云氣青了臉，咬著牙問道，

“還有一個是誰？”

“新科狀元蕭旭。”

沒錯，這是新鮮出爐才一個月的當朝狀元。

程云一口老差點沒噴出來。

這個崔奕，砸場子來了！

院眾賓客藏著笑。

嗩吶聲震耳聾，近大門。

眾人見程云臉不好，一個個暗樂。

其中一人憋著笑勸道，

“程將軍，誰你先前崔相得太過，朝堂上懟人家就算了，愣是攔著妹妹不讓人家見，人家崔相今日就是揚眉吐氣來了！”

“可不是嘛！”

“憑著崔相一人今日也該是吊打咱們，可他偏偏還拉了兩位當朝重臣，一位未來·閣老，程將軍，我看您就放棄吧。”

那人只差沒說，乖乖開門，直接讓人進來吧，堵門肯定是堵不住的。

那三人的名頭，聽一聽就，誰還敢上前去攔人哪。

希簡聽著也是頭大，走到程云邊拍了拍他肩膀道，

“云弟，你今日是大舅子，站在那兒崔相一禮，這臉面已經很足了，其他的就別想了，人家文武雙全，樣樣通，咱們攔不住啊！”

程云深吸一口氣，沉著臉喝道，

“不行，你們都給我打起神來，決不能示弱于人，正因為他們個個都厲害，咱們才要干一場，不能讓他們輕易破門。”

“對了，詩詞歌賦咱們比不過，比武咱們還能差？就算比武不行，咱們還可以來別的法子？決不能讓他們輕易門！”

“原先那些法子通通不行，想，給我臨時想出法子制住他們！”程云在廊下急得團團轉。

眾人哭笑不得，只得著頭皮琢磨。

里面的人絞盡腦試圖為難迎親隊伍時，外面倒是一片喜樂祥和。

全城百姓，萬人空巷，紛紛涌程府門外，想看當朝宰相是如何迎親的？

結果瞅見那迎親隊伍，一個個瞠目結舌。

知道的，明白這是來迎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晉派了最強的重臣天團去談判呢！

瞧那一個個穿著品階服，宇軒昂的，看著就養眼哪！

“這程家姑娘真好命啊，這樣的迎親架勢，還是頭一遭吧。”

“可不是嘛，果然京城第一人兒就得配最好的男兒。”

“程家兄妹算是熬出頭了。”

雖然程云絞盡腦想要給自己掙回面子，可這第一關還是輕而易舉瞿景給破了。

崔奕領著眾人言笑晏晏涌庭院。

程云只得親自下場，只是謝科也不是好對付的，兩個人堪堪打了個平手。

到了第三關，便是希簡來軸。

希簡出泉州巨富，在這權貴遍地的京城實在是不夠提一的，只是他一襲黑衫，氣度從容立在廳下，還是人眼前一亮。

希簡個子拔，一雙黑眉如劍鞘，皮雖有些黝黑，卻是十足的剛之氣。

他面前擺了一副圖，看樣子倒是像航海圖，圖旁還有幾個寫著國名的棋子。

“可否請蕭爺將這些國家給標上。”

蕭旭凝了凝眉，立在棋盤面前尋思。

面前顯然是一副南洋航海圖，圖上顯示經過幾個南海小國，可到底哪個小國在哪里，得標上去。

眾人沒料到這第三關竟是如此奇妙的題目。

瞿景與謝科立在崔奕左右，都有些犯難。

“不錯啊，崔相，這夫人的表兄倒是個有才的。”

“那是自然，”崔奕含笑點頭，“聽聞他四歲就隨家中長輩下南洋，經歷過不大風大浪，是位難得的奇才。”

“這一關蕭旭對上他，有些難。”

蕭旭也算博覽群書，可對這航海是一竅不通，而且這種航海圖一向是各航海世家的機，一般人也不會拿出來，雖然希簡這圖很是略，卻也是罕見的，看來為了能給程云震住場子，希簡是下了本。

蕭旭憑著學識標了三個國家上去，最后就苦笑著回頭看向崔奕，

“表舅，我只能幫您到這了。”

崔奕哈哈大笑，抬步上前，掃了一眼那航海圖，就把剩下的一個不落地標上。

希簡見他速度奇快，很是吃驚，

“崔相見過航海圖？”

崔奕頷首一笑，“若是連航海圖都沒見過，我又如何當這閣首輔？真當你們泉州市舶司是吃干飯的？”

希簡一楞隨即恍然一笑，原來他們泉州世家引以為傲的東西，早已落朝廷之手。

他長長一拜，“在下拜服。”

三關皆過，能得崔奕親自出手，程云也算撐住了場子。

最后崔奕上前來到程云和程聰跟前。

今日坐在高堂之上的是程聰。

程聰也是前幾日才趕赴京城，為的就是給侄撐場面，可他先前只是金陵小，乍然見到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當朝閣首輔崔奕，雙都在打。

他記得有一年崔奕南下金陵，金陵全部員前往碼頭去迎接，當日知府設宴款待崔奕，那偉岸高大的男子坐在人群正中，氣勢卓絕，巍峨如松，他遠遠輟在人群后頭，都不夠上前與他說句話的。

如今崔奕來到他跟前，行晚輩禮。

眼瞅著崔奕下拜，他下意識就要上前攙扶，卻被程云生生給扶住了。

比起程聰滿臉汗，程云倒是從容不迫了崔奕的禮。

最后他將程兒的譜牒，親自到崔奕手里，神凝然，帶著幾分恍惚道，

“我把給你了，你要好好待。”語氣竟是有幾分酸。

崔奕對上程云微紅的眼眶，也沒多言，只是鄭重一拜。

接下來便是在程家匆匆用了午膳。

往日大家在崔奕面前不敢造次，今日卻是個個大著膽子上來敬酒，因著崔奕晚上還有一場仗，這里的酒全部是瞿景等人給擋住了。

宴席結束，崔奕前往二門接人。

程兒被人攙扶著來到了二門門口，披著紅蓋頭，只看到腳下一方天地，日頭很曬，渾冒著汗珠兒，頭頂厚厚的冠，息不止。

崔奕遠遠地瞧著一端莊的人兒立在那里，雖然看不到的相貌，可那一的明艷也足夠人想象的。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邁著鄭重的步子上前。

今日他穿的是一品大紅服，襯得他年輕了幾分，氣質也越發清朗。

程兒看到一雙黑靴落在跟前，便知是他，淺淺的笑了起來。

崔奕拉住了的手，兩個人手上都有些汗。

溫度順著掌心傳遞到了彼此的心尖，崔奕用力握了握，一顆汗珠兒落程兒的眼底，累得眼前一黑。

崔奕見狀連忙扶住了，再看看日頭，愣是顧不上禮節，干脆打橫將抱了起來。

四下皆是一片驚呼。

程兒拿著帕子了眼前的汗，干脆倚在他懷里，不管了。

反正丟臉也不是一次兩次，習以為常。

大家又笑了起來。

崔奕就這樣把抱上了花轎。

了花轎，一冷氣迎面撲來，程兒頓時神智回清。

崔奕低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你好好坐著，轎子里鎮著冰塊，待會若是不舒服了，就自個兒把面紗揭下來，等快到了我會喊你。”

許久不曾見他，悉的嗓音驟然在耳邊響起，程兒心尖微微一，吐著息，緩緩點了頭。

明明跟他在一起那麼久了，今日大婚，居然還有些不好意思，嗓子跟黏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崔奕扶著坐穩，才退出來，再翻上馬，手一揚，侍衛嗩吶吹起，迎親隊伍朝崔家進發。

嫁妝一抬又一抬隨其后，十里紅妝，香車滿路，轟全城。

百姓夾道相，那紅的迎親隊伍仿佛是游龍一般穿梭在京城大街小巷。

蘇凌霜獨自一人坐在一間茶樓，目淡然著底下那高坐在馬背上的男子。

視線漸漸恍惚，心口不知不覺凝結如霜。

這樣的畫面曾經想象過多回？

自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給崔奕，家里的姑姑出嫁時，便天真無邪地暢想，他穿上喜服是什麼樣，他來迎親會是怎番場面？

每個人都羨慕，許了個好郎君，也是這般想。

只是盼來盼去，卻唯獨沒料到，他穿上喜服時，迎的是別人。

擒起一杯烈酒，仰頭一飲而盡，一行清淚下，蘇凌霜深深閉上眼，再也不忍心去瞧那馬背上的人。

賓客漸漸散去，程云獨自立在門口，目送那迎親隊伍遠去。

嫁妝井然有序出府，他也將唯一的妹妹親手給了別人。

現在，府就剩下他一人。

離開的不僅是喧囂，還有唯一的溫。

最后一抬嫁妝出門后，他才緩緩回過神來，不知何時視線已模糊，他用力了，轉回了院。

下人都在打掃庭院。

程聰被去了后院。

希簡忙著打點生意去了。

他獨自一人來到書房。

撲面而來的孤獨將他整個人淹沒，他枯坐在案后，垂下了眸。

恰在這時，一小廝抱著一個包裹進來了。

“什麼事？”

程云頭也沒抬，伏在案后，語氣沉沉。

小廝懵懵懂懂將包裹放在案上，低聲道，

“爺，這是大小姐囑咐小的給您的。”

小廝說完這話就掩門而出。

程云微微愣住，抬眸視線落在那包裹之上，瞧著像是裳，他立即打開，里面有幾件直裰，幾件袍子，用的都是他喜歡的和面料，還有鞋面子汗巾中之類，大大小小二十來件。

全部是妹妹親手制的。

程云瞧著那悉的針腳，淚水頓時洶涌而出。

前陣子他看著崔奕穿著妹妹做的裳，不是沒吃過味，妹妹大庭廣眾之下不是奔向他這個親哥哥，而是栽崔奕的懷里，他不是不生氣。

但此刻看著這個包裹，什麼氣都沒有了。

程云抱著包裹泣不聲。

那憨丫頭還算有點良心。

烏金西沉，最后一抹殘在院墻灑下一抹余暉，隨后墜云層之后。

他里的“憨丫頭”終于結束了一天的婚儀，被送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