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興安自覺和盛兮談了這一席話后, 心里的重石終于被挪開了一大半，和鎮北王府的這門婚事，的確有風險, 但更多的卻是機遇。

而且這門婚事也不是他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既然如此, 就好好把握住這份機遇就行了。

盛兮悠然品茗, 不再言語。

鎮北王府與盛家定在十月十八納征下聘的事, 很快就在勛貴中傳開了。眾人皆知, 鎮北王府對這樁婚事非常重視, 高調地準備聘禮, 靜樂郡主還不止一次表示，很滿意這樁婚事，不得趕把兒媳婦娶進門。

想起那天宮宴時，靜樂走哪兒都把這位盛大姑娘帶在邊, 誰都看得出來, 這滿意是真滿意，絕非隨便說說的，這讓人不由嘆了一句盛兮的好福氣。

鎮北王府的重視給足了盛興安的臉面, 他的氣也越來越好，在衙門里收了一堆“恭喜”，盛興安紅滿面的回了府, 催促起劉氏趕給盛兮準備嫁妝, 又特意讓人把盛兮也了過來，想讓看看嫁妝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趁時間來得及，還能改改。

“老爺。”劉氏含笑道，“您別忘了, 姐兒的嫁妝妾早就備好了。”

盛興安挑了挑眉梢：“你備了些什麼？拿來讓我瞧瞧。”

劉氏就讓人去把寫好的嫁妝單子拿了出來，并親手呈了過去，帶著些許炫耀，說道：“妾已經謄抄過一遍，您看看。足足有六十四抬呢。”

盛興安本來還想看的，一聽是六十四抬，就完全不想看了，直接往茶幾上一扔，臉板了起來，訓道：“六十四抬？你只給備了六十四抬？！”

“可是，上次妾問您時，您說同意的啊。”劉氏委委屈屈地說道。

盛興安怔了一下，反問道：“你什麼時候問的？”他怎麼不記得有這件事。

劉氏有些心虛，呢嚅著：“就、一年前……”

盛興安差點沒忍住想掀桌子，那能一樣嗎？！

當時盛兮定的只是侯府，六十四抬也差不多了。現在可是鎮北王府了！盛興安在心里還暗地想著，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是未來的皇后娘娘，哪有皇后娘娘出嫁只有六十四抬嫁妝的。

這要說出去，自己的臉往哪兒擱！

“重新備。”盛興安順了順氣，懶得訓，直接道，“按一百二十八抬來備。”

劉氏遲疑了一下：“會不會來不及？”又向著盛兮道，“姐兒，不是母親不想為你按一百二十八抬備，就怕來不及……”

盛兮慢悠悠地喝著茶，不急不躁：“來不及就晚些嫁好了。兒不急。”

劉氏噎住了，急啊！現在不得把這煞神打發出去，這段日子來，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盛興安一拍桌子，冷冷地看著，劉氏被他看得有些慌，連忙道：“就一百二十八抬吧，妾會抓準備的。”

盛興安一眼就看出在琢磨什麼，又補充道：“按一萬……按兩萬兩的規格來置辦，你到時候先列張單子給我，連著賬冊一并都先讓我看過。”

見劉氏眼神飄忽，盛興安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道：“你是盛夫人，我還是相信你的。”

話雖沒有說明，但他的意思是，要是當不了這個盛夫人，他還是可以換人的。

劉氏不敢再說什麼，連忙答應了。

了帕子，說道：“老爺，昨日永寧侯府去趙家給姐兒下聘，結果姐兒帶著大姑出門了。讓周家吃了個閉門羹。”

盛兮放下茶盅，在短暫的驚訝后，又覺得這種事趙元干得出來。

盛興安眉頭皺，沉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聲音里有了明顯的不快。

見盛興安的注意力終于從嫁妝上被轉移了，劉氏暗松了一口氣，趕忙道：“永寧侯府本來是定下昨日去趙家下聘的，聘禮都送到了趙家，姐兒卻不在，還留了一封信，說要解除婚約。”

永寧侯府去下聘的事，盛興安還是知道的，畢竟也是外甥，他還叮囑了劉氏等永寧侯府下聘后，去添一份妝。

劉氏接著道：“本來下聘嘛，姐兒在不在也不是太重要，有長輩在就行了，但是，永寧侯府許是覺得被打了臉，永寧侯夫人氣得差點犯了心悸，說是他們永寧侯府高攀不上，直接就讓人帶上聘禮就回去了。”

盛兮：“……”

“荒唐！簡直荒唐！”盛興安的額角了一下，氣憤道，“趙家就是這麼做事的？”

趙元私跑，的確是趙元有錯。但是，趙家不是應該先瞞下來，等到下了聘后再慢慢找嗎？就算是被永寧侯府發現趙元不在，隨便編個子不適什麼的，也能讓大家的臉面都好看。在下聘的日子，這麼直白地把趙元拒婚離家告訴永寧侯府，不是在跟永寧侯府結仇嗎？！

劉氏說道：“想必是先前大姑想要大歸，惹惱了趙家。”

一個一心想要改姓換宗的人，趙家怎麼能指在嫁進侯府后，還能提攜母家呢，怕是不得這婚事黃了。

趙元這一次是自個兒把把柄送到他們的手里。

“姐兒越大就越沒有分寸。”盛興安的心頭躥起了一團火。

劉氏點了點頭，小心地補充了一句：“姐兒興許只是耍耍脾氣，沒想到趙家……”

哎。

在劉氏看來，趙元這是仗著周景尋喜歡，在鬧別扭呢，想要讓永寧侯夫人日后不敢再隨便拿，怕是連自己都沒想到，趙家不肯順的意了。

盛兮的心里有些微妙。

趙元上一次來的時候，就信誓旦旦要和周景尋取消婚約。

其實這兩人，鬧鬧和和的，上輩子也見多了，沒什麼稀奇的，他們就好像上天注定緣份，不管怎麼鬧，最后總能和好，而且更深。

就算趙元掃了永寧侯府的臉面，周景尋該低頭也還是會低頭，不過，永寧侯府是怎麼想的，就不一定了。

永寧侯府近年來哪怕已經遠離了朝堂中樞，到底也是堂堂侯府。

因為看著鎮北王府在高調的準備聘禮，永寧侯夫人也不想弱他們一籌。

在永寧侯夫人而言，盛兮原本是要嫁進他們侯府的，現在反攀上了高枝，讓有些不太痛快，再加上周景尋的胡攪蠻纏，就干脆把下聘的日子定在鎮北王府前，讓多有種過盛兮一頭的快/，沒想到，結果是讓永寧侯府面掃地，淪為了京城的笑柄。

永寧侯夫人是鐵了心，就算太后賜婚不能違抗，必須要給周景尋納一房良妾，而且在趙元之前就進門。

也惱上了周景尋，不管周景尋怎麼說都沒用，對外公然表示要給周景尋挑一房良妾，不要小門小房，更不要農家，至家中要有人在朝為，就算是庶也行，甚至還晦的表示，可以庶長子出生。

這些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尤其是那個“庶長子”的條件，也讓一些人家了心。

傳到盛兮耳中的時候，據說永寧侯夫人已經看中了三個，打算從們中間挑一個，對此盛兮一笑了之。

今日難得換了一件素凈的藕，發上只戴了一玉簪。

和程初瑜約好，一起去皇覺寺給嶺南王敬香，辰時過半就出了門，沒等一會兒，程初瑜的馬車就到了。

程初瑜提著袂，高高興興地從自家的馬車下來，跑上了的馬車，與坐在一起。

程初瑜也是一副素凈的打扮，不施胭脂，不戴珠花，不同于往日的俏麗，又多了幾分清純。

自從薛重之停靈在皇覺寺后，皇覺寺的方丈專門為他供奉了牌位，這些日子以來，去皇覺寺上香的百姓絡繹不絕。

程初瑜本來前幾天就想去的，但與盛兮商量了一下后，決定還是避開人多的日子，用不著特意湊熱鬧。

于是，們直到十月初五才去。

其實皇覺寺的人還是不，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上了香，又供奉了一些香油錢，盛兮還額外多加了些銀子，請寺里的代為施粥。

離開皇覺寺的時候，程初瑜挽著的手，神采飛揚地說道：“姐姐，我們去聽戲吧。最近金家苑新排了一出戲，是《錦繡記》改編的。”

錦繡記？昔歸覺得有點耳，對了！前幾天姑娘還在看這個話本子呢。好像是說，鬼復仇的故事？

盛兮應了聲，愉快地說道：“好啊，鬼復仇好看的。”

“鬼……復仇？”程初瑜傻了眼，“姐姐，《錦繡記》講的不是錦繡怎麼從一個丫鬟變誥命夫人的故事嗎？”難道們看得不是同一個話本子。

盛兮抬起手指擺了擺，說道：“可是錦繡還毒死了的主子，顧家小姐就化為厲鬼來復仇。”

程初瑜怔了怔：“顧家小姐是被錦繡毒死的？”記得明明是說，錦繡在主子死后，代替主子照顧姑爺，然后與姑爺生了，待到姑爺中舉后，也了誥命夫人。書房遇鬼那一段，是顧家小姐不放心夫婿，夜中托夢。

“話本子里都寫了，顧家小姐的鬼魂，指甲泛黑，口發青，眼角流。這分明是中毒而亡的。”盛兮頭頭是道地說道，“錦繡看到的鬼魂，不是高興，而是驚恐，心中應當有鬼……”

昔歸：“……”難怪會覺得話本子有點奇怪，不是話本子奇怪，是他們姑娘想的跟別人不一樣。

“而且一次次出現，結果讓錦繡和夫婿又是落湖，又是重病，這就是報仇啊。”

程初瑜先是將信將疑，后來腦子有些，再一想似乎也確實跟盛兮說的一樣，原來是復仇劇啊，要回去再翻翻。

見板著小板，一本正經的樣子，盛兮掩直笑。

“姑娘，金家苑到了。”外頭傳來了車夫的聲音。

程初瑜又高興了：“走走走，我們看戲去。”

也不用人拿腳凳，直接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等到盛兮也下來后，就往的胳膊上一挽，樂呵呵地進了金家班，立刻就有人領著們去訂好的雅座。

走上二樓，程初瑜的腳步忽然一頓，用手肘撞了一下盛兮，說道：“你看。”

順著的目去，盛兮看到了大堂里的趙元，穿著一艷麗的百蝶穿花褙子，不不慢地在大堂里穿梭行走，袂飄飄，像是在尋找什麼人。

“真是不巧。”程初瑜嘀咕了一句，怎麼哪哪兒都能見到啊，“到底和姓周的怎麼樣了？”

永寧侯府下聘被打臉的事，程初瑜也是聽說了的，最近鬧得有些沸沸揚揚。

照說，趙元簡直就沒事在找事，要是真不想嫁給周景尋的，那當初干嘛明明知道周景尋有婚約還要湊過去，兩人糾纏不休，現在如愿以償，反倒是又要鬧？也不知道在鬧個什麼。

程初瑜冷哼道：“這人啊，就喜歡當眾星拱月的那個月，一個人拱著都不行。”

“姐姐，我們別管。”

盛兮正要收回目，趙元已經找到了人了，目標明確的朝某一桌走去。

“是世子爺？”程初瑜口而出，又低聲音道，“那是皇……秦老爺吧！昭王也在。”

那一桌坐了五六個人，除了楚元辰，皇帝和昭王外，還有一個淤黑的外域男子，以及皇帝邊的大太監宋遠。

程初瑜嘀咕著：“秦老爺怎麼就不要雅座呢，坐大堂多……多不好啊。”

盛兮隨口道：“也許是為了驗民間百態吧。”誰知道呢。

楚元辰似是注意到落在上的目，抬頭看了過來，那一瞬間，他洋溢起了燦爛的笑容。從角到眉梢皆著愉悅。

“阿辰，你在看什麼？”皇帝剛要看過去，就被一個婉轉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秦老爺。”

趙元就站在他面前，長玉立，鮮亮的裳襯得容煥發，清麗人。

皇帝一個子就認出了趙元，那天的劍舞讓他眼前一亮，記憶猶深。

舞劍時，趙元英姿颯爽，而現在，明艷清麗。

他帶著一種欣賞的目說道：“原來是趙姑娘。”

趙元角含笑，大大方方地說道：“我是專程來找秦老爺的。”

皇帝瞇了瞇眼，看了秦惟一眼，眼底出了一抹不悅。

這幾天來，他的心一直不太好，弟弟秦惟就提議他出來走走，還說今日這金家菀會排一出新戲，唱花旦的戲子實著風華絕代，他就出來了。剛好楚元辰跟北燕王子耶律齊也在，就把他們一并出來，也想著讓耶律齊好好看看大榮朝的盛世風華。

現在看來，是秦惟把自己的行蹤泄給了趙元！

秦惟不小了，做事也太沒有分寸，這要不是他親弟弟，絕對得治一個重罪。

秦惟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悅，臉上也不慌，他是知道分寸的，只告訴了兒一個人，兒又怎麼會是外人呢。

“坐吧。”

皇帝讓趙元坐下了。

趙元的目在楚元辰上落了一瞬，認出了他的份，眼中出一抹驚艷。

沒有想到，堂堂鎮北王世子會長得這般……形容昳麗。可惜鎮北王府注定是要亡的。

楚元辰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的上，正笑瞇瞇地朝二樓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秦老爺。”趙元定了定神，然后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特意前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我想請您為我和永寧侯世子周景尋解除婚約。”

這話一出，秦惟立刻歡喜地看著趙元。

趙元先前問他能不能想辦法讓見見皇帝，秦惟也知道近日京中的那些事，知道了很大的委屈，更是怨怪周景尋不好好待，知道想見皇兄，他想也沒想就應了。

沒有想到，趙元是來求皇兄解除婚約的，這麼說來，自己還是有希的？！

秦惟越想越興，充滿的目直視著趙元，心道：兒終于也看穿了周景尋，愿意給他機會了。

“解除婚約？”皇帝打量著，眼中看不出喜怒，“你的婚事是太……夫人賜的。”

這種小事，皇帝從來不會去違背了太后的意思。

趙元也是知道的，要解除這個婚約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已經夠永寧侯府了。

曾經，覺得周景尋年紀輕輕就已經在軍中擔了個不小的差事，卻并沒因為出生高貴而自驕自傲，而且對更是言聽計從，小心呵護。

沒想到現在，才不過訂下親事，周景尋就任由永寧侯夫人這樣欺辱自己。

讓嬤嬤來教規矩也就罷了，為了周景尋，愿意學，這還不算，還要明里暗里的嫌棄出生低，配不上永寧侯府。

不過還擊了一下，永寧侯夫人現在就滿京城的給他納妾，也不見他拒絕。

趙元的心里有些難，忍住了。

永寧侯府不過是仗著這樁婚事是太后賜的，自己沒有辦法違抗，才會把自己踐踏在泥地里。

既然他們這樣篤定翻不了天，那偏就翻給他們看！

趙元正道：“秦老爺，我知道，我的婚約是太夫人給定的，太夫人一番好意，想要全我們，可是，我只能辜負了太夫人好意。”

“有道是：此應是長相守，君若無我便休。”[1]

皇帝微訝，緩緩轉玉板指，“君若無我便休”，這句話倒是有點意思。

想到當日的劍舞和“十步殺一人”，再見如今的，毫不畏懼的坐在自己前面，明麗中帶著堅毅和自信，又能說出這樣的鏗鏘決絕之詞，與他往日見過的子太不同了。

怪不得皇弟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婚約既然是太夫人定的，那就不可能再解除。”

皇帝淡淡地說道，這位趙姑娘則矣，特別也足夠特別，但要為了去違了太后的意思，這點特別還不夠格。

“阿。”

楚元辰愉悅地聲音打斷了他們。

盛兮笑著走了過來：“秦老爺。”

皇帝的第一反應是不是楚元辰也泄了自己的行蹤，下一息就立刻意識到，這不可能。

當時楚元辰和耶律齊都在書房，自己也是臨時上他們的。

能在這里遇到盛兮，也真是……太不巧了。

若說趙元有些特別，盛兮就……

簡直太、特、別、了！

特別到，他從來都不知道會有子能如此大膽和恣意，一看到就頭痛，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憋著一口往肚子里吞，簡直就跟楚元辰一模一樣。也不知道太后是怎麼指的婚！

“秦老爺。”

盛兮笑地福了禮說道，“我和人過來看戲，正好看到你們也在這兒，就過來了。”

可不敢讓程初瑜也一起過來，讓先去雅座。皇帝此人喜歡人，上一世程初瑜就不小心被皇帝看中了，要不是后來程家太夫人突然過世，怕是得進宮。

“表姐。”

趙元與相互見了禮，又重新坐下。

楚元辰殷勤地讓人給盛兮添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了他邊，又給拿了一把瓜子，還拿起小銀錘給剝起了小核桃，就算一句話都沒話，這意思也很明顯了：看戲吧。

戲當然指的不是臺上的戲。

而是眼前的戲。

趙元定了定神，告訴自己，盛兮在或者不在都無所謂。

盛兮在反而更好。

要讓知道，并不非周景尋不可。當日是盛兮不肯信，總以為是要搶周景尋。

趙元看了一眼，當著面，再道：“秦老爺，請您為我解除婚約。

皇帝皺了一下眉，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趙元也太沒分寸。

“大哥。”秦惟連忙想給趙元說好話，趙元并沒有退讓，了袖袋，一作氣道：“秦老爺，我這兒有一樣東西，有些特別，您可要看看。”

皇帝挑了挑眉梢，并沒有太多的好奇，他是皇帝擁有寰宇，還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是他沒有見過的。

趙元從袖袋里取出了一張紙圖，雙手遞了過去。

說道：“這是山。”

作者有話要說：[1] 此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張若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