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縣令進了屋，鐘老太太坐在榻上，笑的眼睛瞇一條，示意李縣令坐下，“這趟去杭州城，有件大喜的事兒你沒跟我說？”

“哪有什麼大喜的事兒。”李縣令以為說的是山哥兒到王爺邊伴讀的事，努力要顯的泰然自若，可喜氣卻無論如何屏不住，四溢而出。

“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我還不知道你？你看看你這高興樣兒，這麼大的喜事，你怎麼不跟我說？”一看李縣令的樣子，鐘老太太立刻就篤定了，高興中摻著不惱怒。

他竟然也敢欺瞞了！先是那一箱子綢緞，再是這件大事，說不定還有別的……鐘老太太越想越惱，在太原府時他可不敢這樣！當初就該咬牙，不讓他謀這什麼縣令，果然這當大了，人就變了……還有，沒想到那府里老大竟然在江寧府……

“老太太，其實這事……不算什麼喜事……”李縣令著喜氣，含含糊糊想著怎麼解釋過去。

不等李縣令想出來怎麼含糊過去，鐘老太太沉著臉開始訓斥：“這事你告訴你媳婦了？連九妮子都知道，這事就單單瞞著我了？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媳婦的意思？我就知道，從那箱子服料子起，我就覺出來了，如今你發達了，當了了，不得了了，這是嫌棄我了？嫌棄我老了？是個奴兒？”

鐘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哭起來。

李縣令急了，“太太也不……老太太這是哪里話？沒有老太太就沒有我，沒有這一家子……老太太……”

“從你非要當什麼，我就知道……”鐘老太太一把一把抹眼淚，“我就害怕，你是個傻子，你還沒被人家禍害夠啊這是！啊？人家當了大，你以為你腆著臉，舍著媳婦孩子就能結上去了？人家看得上你？看得上你這個奴兒生的庶孽？你怎麼就不掂量掂量？你怎麼能做出這種沒臉的事？你說！你不是沖著那個壞種當了大才來的？啊？你的骨頭呢？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老太太，沒有……我不是……真不知道，是到了江寧府那天，才知道的，他讓人請我……”李縣令急的都有點口吃了，他真沒有。

“他讓人你？他你就去了？你是狗啊？你在他眼里連狗都不如！你去你就去了，你連狗都不如！”鐘老太太噴了李縣令一臉接一臉的口水。

“是我錯了，老太太您消消氣，是我錯了，我……”李縣令撲通跪在地上認錯，象以往每次一樣，解釋是解釋不清的，就是他錯了。

“你知道錯了。”鐘老太太長長了口氣，好象緩過來些了，“那好，這門親事，你沒瞞住，現在我知道了，這事我作主！這是門好親，這是冬妮子的福氣！”

“親事？”李縣令愕然，“什麼親……”

“你這裝模作樣的本事真是見漲，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鐘老太太居高往下斜著李縣令，“王同知那聘禮你都收了……”

“老太太，王同知早就有妻有子……”李縣令哭笑不得。

“有妻有子？你可真敢妄想。”鐘老太太一臉冷笑，“你先想想你自己，什麼出！但凡講究一點的人家，誰肯跟咱們這種庶孽結親？冬妮子這親事，你要是被你媳婦慫恿，非得什麼明正娶，我告訴你，那就得往下九流去找！冬妮子被你們養的這樣，你讓怎麼活？”

“老太太，不是……”

“不是？你當你做了個芝麻兒，不得了了？你就是了？那冬妮子就是家小娘子了是吧？你可真敢想！哪家結親不得論三代，不用論三代，論到你娘頭上，就是個奴兒，奴！”鐘老太太接著往李縣令臉上噴唾沫星子。

“我打聽過了，那王同知家資巨富，闊綽的不得了，年紀青青就是四品了，往后多大的前程呢？人生的又好看，姐兒俏，冬妮兒肯定喜歡，太太又是商戶出，我跟你說，冬妮子過了府，一年兩年生了兒子，什麼妻不妻妾不妾的……”

“老太太您別說了！”李老爺呼的站起來，這一會兒他是真急眼了，沒有老太太就沒有他，老太太讓他怎麼樣都行，可要是讓他的兒給人家做妾，他寧死也不能答應！

“老太太，您要怎麼樣都行，可冬姐兒，還有阿夏，無論如何不能給人家做妾，我就是死了……”

“你這是跟我說話呢？你竟敢跟我說這樣的話？當年我沒日沒夜的護著你……我舍了命……”鐘老太太頓時淚如雨下。

“老太太，是我的錯，剛才有點兒急了，不該跟您這樣說話……”李縣令立刻下來，低聲下氣了幾句，就說不下去了，只垂頭喪氣站在鐘老太太面前。

“……寧做富家妾，不做窮人妻！我活了這麼大年紀，我什麼沒經過沒見過？在伯府那個惡人窩，我舍了命護著你長大，我經過見過的多了，我告訴你……”

“老太太！無論如何，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讓冬姐兒和阿夏與人為妾！無論如何都不行！”李縣令聲音雖低，卻極其堅定，這是他的底線，他的孩子，是他的底線。

鐘老太太不哭了，瞪著李縣令，李縣令低垂著頭，不響不，鐘老太太瞪了一會兒，雙手一拍大，放聲哭起來。

李夏聽到這里，掂著腳尖屏著氣跑出十幾丈，回頭看了眼那間這座后宅最居中的上房，愉快的轉了幾個圈，連蹦帶跳走了。

知道怎麼對付阿爹和這位老太太了。

李縣令回到前衙沒多大會兒，鐘老太太就病倒了，徐太太急忙讓人去請大夫，帶著李冬趕過去，問候侍候。

晚飯時，李縣令悶悶不樂，李夏不時瞄他一眼，李文山瞄一眼李夏，再看一眼阿爹，阿爹這不高興，跟阿夏有關？

李冬托了只燉盅送到李縣令面前，“這是人參老湯，隔水燉了三四個時辰，阿爹這些天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