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這就去。”李文山跳起來，先將李夏從桌子上抱下來。

“等等！”李夏拍著哥哥的頭，“你先去找一趟秦先生，跟他借十兩銀子，把銀子拿給洪嬤嬤，讓打點人用，有錢好辦事。”

洪嬤嬤送走李文山，著那包散碎銀子，心里一陣接一陣熱的發燙，眼淚淌兩行。

這些年，對這個家，對太太，已經死了心了。

鐘婆子不是個好東西，是拖著老爺，拖著這一家子給當孝子賢孫，早晚得害死老爺，害死這一大家子，可太太三從四德，只聽老爺的話，老爺眼里，全天下對他最好的人，就是鐘婆子，太太眼里，全天下最好的人，也就了鐘婆子，老爺眼瞎，太太自己不長眼，多說一句，太太反倒說心里惡念多……

原本都看開了……

太太福命好，大爺這麼點大，就這樣眼明心亮，這樣能干……

洪嬤嬤再次掂了掂那一包碎銀子，大爺才這麼大，就這麼明白通，這樣知道人世故……這真是太太的大福氣。

洪嬤嬤打開荷包，挑了兩小塊碎銀子出來袖好，藏好銀包，出門往后廚找唐婆子說話去了。

………………

當天下午，鐘嬤嬤就病倒了。

徐太太帶著四分高興三分愧疚三分不安，以及對那四分高興的十分自責，親自看著人請了大夫，一遍遍看了脈案，親手熬上藥，吩咐李冬看著。

又讓人拿了一把大錢去寺里給鐘嬤嬤上柱平安香，一會兒一趟往鐘嬤嬤屋里問安，簡直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安下自己那顆紛愧疚的心。

李夏和六哥李文嵐對坐，手里描著字，心思卻都在來來回回稟報鐘嬤嬤怎麼樣了的小九兒上。

李縣令從前衙回來，徐太太先說鐘嬤嬤的病，請的哪位大夫，怎麼說的，脈案如何，和冬姐兒怎麼親手煎的藥，鐘嬤嬤只喝了小半碗等等等等，事無巨細都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瞄著李縣令的神。

李縣令板著臉聽到一半，就有些耐不住，直起上想過去看看，抬眼看到對面正盯著他看的大兒子，抬起的腳又落了回去。

不能去，他一去，這上下尊卑就又了，為了山哥兒的前程，也為了全家的前程……

唉，這事都怪他，想著低調，沒跟嬤嬤說山哥兒伴讀這事，嬤嬤要是知道這是為了山哥兒好……哪還會計較這些？

嬤嬤為了他，為了這個家，什麼都肯，連命都能舍得的……

徐太太見李縣令只是嗯了一聲就吩咐擺飯，竟然沒象從前那樣，一聽說鐘嬤嬤病了，就要立刻過去，飯不吃茶不喝，象孝子一樣親自在床前侍候，心里又驚又喜又忐忑，著滿腔復雜到完全理不清的緒，努力擺出一臉平和。

李夏瞄著一臉擔憂焦急卻以為自己板住了的阿爹，再看看六分高興四分忐忑卻也覺得自己一臉平和的阿娘，心里一聲長嘆，爹娘這一對老實人哪！

李縣令耐著子吃了飯，又教訓了李文山幾句，再點評了幾張李文嵐的字，這才說要出去走走。

看著爹背著手，嚴肅著臉出了門，李夏沖李文山悄悄使了個眼，李文山忙站起，借口要回去念書，出了門。

李夏悄悄下榻，著燈影溜出門，剛跑了幾步，就被李文山一把揪住。

“阿爹往那邊……”李文山眼里閃著興的八卦，往旁邊鐘嬤嬤居住的上房指了指。

阿夏一使眼，他就知道什麼意思了，肯定是要跟著阿爹，看他干什麼去。

李夏連連點頭，示意自己走前面，兩人貓著腰，一前一后，鬼鬼祟祟溜到鐘嬤嬤的正房廊下，溜到窗下豎耳聽靜。

“……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們一家子都嫌我礙眼了，我知道……”是鐘嬤嬤著悲傷，帶著哭腔的聲音，“等好了，我就家去，我這輩子有什麼求的？只要你好，你們爺幾個好，我有什麼求的？你也不用這樣，等好了，我就家去……”

“姨母，您別這麼說，是我……這事都怪我，我沒跟姨母說清楚。”李縣令的聲音又急又痛。

“姨母，我是您一手養大的，我是什麼樣人，您最知道，姨母怎麼能這麼想？姨母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是拿您當親生母親一樣看的，生不如養，您就是我阿娘，我哪敢……”

鐘嬤嬤哭出了聲，“明哥兒，要不是你，當年你娘死的時候，我就一頭死了，都是為了你，那些年，為了護著你長大人，我吃了多苦，九死一生……

你娘命苦，我這命，比你娘苦百倍千倍啊，那些年，我天背著人哭，我要是替你娘死了多好，一死百了，活著苦啊……都是我命苦……

你放心，好了我就家去，我活著，就為了你好，你如今……你覺得好，我礙著你了，我走……你也大了，有媳婦有兒子，一家子親親熱熱，不是早年孤苦一人……我這就家去，你有媳婦有兒子……”

鐘嬤嬤一邊念叨一邊高一聲低一聲哭的十分凄慘。

“姨母，您這樣，兒子怎麼得住？”李縣令也哭起來，哭聲話聲中夾著膝蓋撞地的悶沉聲。

李夏急忙示意李文山往里看看，李文山探頭看了一眼，沖李夏示意：他倆的爹跪下了。

“都是兒子的錯，沒跟姨母說清楚。”李縣令帶著哭腔。

“姨母，你聽兒子說，兒子對姨母，沒有半分嫌棄，要是有，就讓兒子天打雷劈！姨母，您聽兒子說，今天這事，是兒子的錯，兒子該先跟姨母說，姨母，這都是為了山哥兒……”

李縣令將李文山如何得了秦王青眼，如何被秦王邀請到萬松書院讀書，羅帥司如何因為山哥兒被秦王邀請伴讀這事，特別撥了公使錢，山哥兒未來如何不可限量等等，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姨母，皇上最疼王爺這個弟，太后以賢德聞名，姨母，山哥兒得了王爺的青眼，以后這前程，不可限量，絕不會象兒子這樣，蹉跎半生……都是兒子沒本事，才……這些年一直委屈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