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當世猝起發難，掙了挾制。那三個兵士都是營中手了得之輩，也在對方呆滯的那一剎那施展擒拿，將背后之人放倒。

“呸，這等蟊賊，也敢……”一名兵士話未說完，便覺不妙。只見畔草叢中猛然升起無數火把，幾乎將整條路照個通亮。趙當世等同時也看清了對手的數量——竟是不下百人！

趙當世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模樣就被縱撲上來的三四個人倒在地，那三個兵士二人被執，只有一人不顧從道旁草坡滾下去，生死不明。

“將這三個不知死活的狗軍帶回去！”剛才被趙當世撞到的那人著淤青的面頰從地上爬起，惡狠狠道。趙當世敢肯定，若非對方認定自己是個值錢的大，他早就將刀砍了過來。

出乎趙當世的意料，這大獲山上居然還有座大獲城。這大獲城在前宋乃是閬州治所，而今荒廢已久，缺乏修繕，城中本還有些居民，去歲有賊寇上山，奪了此城，據險擊退鄉兵，遂為賊巢。

趙當世被五花大綁，縛上城去，他不以己安危考慮，反而驚奇于這座叢林掩映下的城子。這城子年久失修，雜草叢生，城垣也多殘破，但觀其大貌，仍能遙想昔日險要雄偉。

趙當世從城門子走，抬頭一，見旁側一座哨塔上著一面白大纛，時有微風，纛旗飄揚，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奪食王”三個大字，扭頭問道：“你家掌盤子號‘奪食王’？”

那漢瞪他一眼：“狗軍，怎敢直呼掌盤子名號！”說著，用力在趙當世上踢了一腳。趙當世挨這一下，知其恨自己掙扎，刻意報復，便也不再多說。

時辰已晚，大獲城的掌盤子奪食王正摟著人在夢鄉中。聽報手下解來“大”，瞬間來了神，也不穿服，著膀子就來看趙當世等。似他這等“棒賊”，實力不濟，無法攻城略地，收獲的來源主要便是不定期前往各村堡劫掠，以及綁票沒有防備的吏鄉紳等勒索財。

“爾姓甚名誰？在哪做事？位居何職？”奪食王一只腳在椅上，斜靠歪腦，連問三個問題。

趙當世瞧他猥瑣模樣，好生不屑，本以為這些盤踞川中的“棒賊”也有些能耐，現下一觀，單說氣度，便比關中諸寇差遠了。

“小人倪大業，途徑貴地，無意冒犯掌盤子虎威，還請掌盤子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給個面子。”

那奪食王聽罷，雙目一睜，疑道：“你說同道中人？”

趙當世還沒回答，左側那被他撞花臉的漢子厲聲道：“掌盤子，你休聽他放屁。你看他裝束打扮，分明就是府中人！”

奪食王拿眼在趙當世等人上溜了一溜，頷首道：“不錯。這等甲胄，便是袁天王也有不及。川中掌盤子數十人，老子都識得，瓜娃的滿口扯把子，當老子是莽子不？”想了想續道，“想得給你個兒子些手段，方曉奪食王之號不是白給。”說完，指揮左右，就要將趙當世摁下猛打。

趙當世見勢不妙，趕說道：“掌盤子息怒，是小人說錯話。小人這就招供……”話到此，念頭一轉，“小人乃是黎雅參將羅尚文底下將。羅大人帶兵來剿大獲山，特差小人趁著夜偵勘地形。”

“什麼？”奪食王把腳一收，坐正了子，“黎雅參將？”

那被趙當世打花臉的漢子在大獲山是個“領哨民”，地位不低，僅次于奪食王，他想了想道：“確實有個羅尚文的，前兩月震天王與反王在黎雅與他打過，吃了點虧，掌盤子難道忘了？”

奪食王點頭道：“不錯，姓羅的有兩下子，不好對付。”而后恨恨又言，“沈國復個蝦子，搞不過老子卻去幫手，早晚把他綁來剖了。”他口中的沈國復是蒼溪知縣，曾多次組織鄉兵來奪大獲城，都被棒賊擊退，兩邊關系十分張。

他看了看趙當世，又想了想，心中忽有了主意，對那被打花臉的漢子道：“老子縛了姓羅的部將，以此要挾他退兵，你說如何？”

那被打花臉的漢子了尚自疼痛的面頰有些顧慮：“只怕姓羅的心狠手辣，不管這廝死活。”

趙當世此時忙道：“掌盤子有所不知，小人與羅大人還有親戚關系，羅大人的正房即是小人大姐。”

“哦？”奪食王聽到這個，不由大喜。這倪大業說話有理有據，不似隨口胡謅，將他留下要挾羅尚文，可解眼前之危。

“掌盤子，你可不能輕易聽信此人胡言……”那被打花臉的漢子深恨趙當世，一聽要留他做人質，那麼自己凌報復的想法定沒了指，所以極力勸阻，就是要將趙當世變作一個可供勒索的普通將。

不過奪食王可不管許多，手打斷他話，懶洋洋道：“老子困倦，不想再說，把這三個押下去，關到那個好些的房中。”這倪大業與羅尚文關系匪淺，有利用價值，不好他，是以特意吩咐，警告那被打花臉的漢子不可胡來。

那被打花臉的漢子沒辦法，一雙眼直似要噴出火來，悻悻將趙當世帶到一房中，一腳將他踢，重重關門。另兩個兵士則被押到了別。

這房一片漆黑，手不見五指，趙當世的上被綁，也不能干什麼，只得長嘆一聲，側臥下來。幸虧自己靈機一，把羅尚文牽扯進來，不然現在準保已被打得沒有人樣。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一旦奪食王發現自己是假貨抑或是將自己送到羅尚文手里，所謂的皇圖霸業便真黃粱一夢了。只盼趙營中人能及早尋到大獲城，將自己救出去。

他又嘆了兩聲，閉上眼，正準備閉目養神，卻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這位軍爺，還安好嗎？”聲音糯婉轉，竟似是位弱子。

趙當世霎時驚出一冷汗，這大獲山果然詭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怎會有子與自己共一室，乖乖，想必是遇見鬼了。

“軍爺，軍爺……”那聲連連響起，勾魂攝魄，說不出的人心扉，但趙當世只道有鬼，愈加恐懼，子也不由自主蜷了一團。

“娘子、娘子是什麼人？”那聲見無回應，卻不再喚，取而代之是輕輕的一聲嘆息。趙當世勉強定神，不自嘲起來。想著自己乃是二世為人，竟還擔憂什麼怪力神，當真枉活數十年。這聲音雖來源蹊蹺，但十有八九是人。想了片刻，嘗試著問道。

聞趙當世回應，那聲再度響起，此時話語之中明顯帶著一喜悅：“軍爺，你進門時奴家都看見了。奴家已被囚在此兩日，今日才第一次與人說話。”

毫無疑問，說話之人是個實實在在的子。趙當世心下稍安，卻疑竇叢生，乃問：“這位娘子，這荒山野地的，你緣何在此？”

一問之下，黑暗中卻傳來低低的啜泣聲，趙當世最怕人哭，趕勸道：“你莫哭，我不問便是。”

那子噎片刻，乃道：“不瞞軍爺，奴家前幾日來蒼溪娘家省親，歸途上被這伙賊人搶到山上。意向奴家夫君勒索錢財。”說著，自覺傷，復嚶嚶低泣起來。

趙當世暗自點頭，這綁人勒索本便是棒賊慣用伎倆，也是這子氣運不佳，要從這大獲山下過。

如今共陷囹圄，趙當世安兩句，止住那子哭泣，后問：“這兩日可有你夫君消息？”這子進來得早，說不定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鑒。

那子哽咽道：“這兩日來奴家都被幽靜在這黑房之中，那伙賊人日日只給一碗稀粥，除此之外別無他話，外頭的消息卻是半分也傳不進來。”

聽虛弱聲音，這兩日定是了有些苦，趙當世心中有些憐惜，搖了搖頭道：“想你夫君，現在必也焦慮萬分。說不準再過兩日便將你贖了出去。”俄而心中一，“敢問娘子夫君乃是何人？”

那奪食王一看便是個浸酒之徒，聽這子口氣，似乎只是被囚于此，未嘗過什麼凌辱。又想到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在棒賊口中算是“好些的房”，說明這子也頗有來頭，不是普通鄉紳家中人。

一說起夫君，那子的臉上登時浮現出一喜悅，不過趙當世看不見。猶豫片刻，還是回道：“奴家夫君是廣安的父母。”原來夫君竟是廣安知縣，無怪那奪食王不敢輕易猥。

“哦，是堂尊家里人啊，倒是在下失禮了。”趙當世并不知廣安知縣是哪位，故作姿態。

“軍爺認得奴家夫君？”那子顯然十分驚喜。

“嗯，是曾有一面之緣。不過在下行伍之人，鄙武夫，堂尊他瞧不上眼。”

那子聞言，突然有些焦慮，連忙道：“怎麼會，定是誤會。奴家夫君平日最是待人以公、一視同仁了。就連府上的婢，他也從不肆意打罵。”

雖急于解釋，但一番話在趙當世聽來，卻無比刺耳。什麼“一視同仁”、“從不肆意打罵”，言語之間出強烈的優越。也許這子無心，但自小養尊優，使喚丫頭仆役慣了，隨意幾句就能讓趙當世這種社會底層出之人心生不快。

趙當世的不悅，那子自瞧不見，等不到回應，很是惶恐，又道：“可是奴家夫君他言語之中，有什麼冒犯了軍爺的。若得出去，奴家必勸他給軍爺賠罪。”

讓堂堂一縣之尊給自己這個武夫賠罪？趙當世啞然失笑，欽佩于這子的天真爛漫，但同時也約覺著有些不對勁。這子乃是知縣夫人，早晚必將困，但說話之間一直流出對自己這個新來之人的曲意奉承，究竟為何？

“不知軍爺在何高就？”當下趙當世不答話，黑烏烏的房很是沉寂，使那子不安，故尋話題。

“只不過干些賣命的苦活，無足道哉。”趙當世懶洋洋道。

那子輕吁口氣道：“奴家邊一個婆子、兩個侍婢都被分押別。兩日來只有軍爺一人被投送在此，想來也是有法子的人，不知軍爺是否已有之計？”

趙當世恍然大悟，繞來繞去，這子是看上了自己份可能不一般，可以利用。但堂堂知縣之妻，自當有他夫君營救，何必費盡心思求助于自己。越想心中是越加狐疑。

為了一探究竟，他思忖片刻道：“對著夫人，也不好瞞。在下實是黎雅參將羅大人手底下將，來大獲山剿賊，先行探路，不料時運不濟，疏于防備，以至于著了賊寇的道兒。”

“哦！原來是羅參將手下。羅參將奴家也隨夫君瞻仰幾次，風度翩翩，是棟梁材。”那子似乎十分驚喜，尤其是聽到“剿賊”二字，更是失聲呼出。

趙當世對嗤之以鼻，哼哼道：“棒賊聞我乃羅大人手下，不敢為難。留我在此間住上一宿，明日便會送我下山。不然我大兵沖上山來，頃刻踏平此。”

此言一出，那邊卻沒了聲響，許久，正當趙當世有些奇怪，那子的聲音又再度響起，這一次，口氣卻煞是怯生生：“奴家，奴家有個請求，還軍爺答應。”

“夫人請講。”

“軍爺得釋后，可否、可否讓羅大人看在奴家夫君面上，將奴救下山去？”

果不其然，那子終究還是開口求助了。趙當世冷哼一聲：“你若是堂尊家里人，為何要求助于我？誑我這許久，當我好消遣嗎？”

那子大急道：“軍爺說笑了，奴家自顧不暇，哪還有余力消遣軍爺，只是，只是此間有難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