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27棒賊(三)

羅尚文部軍于蒼溪縣城外駐扎二日后,開始進攻大獲山。蒼溪知縣沈國復本便深恨盤踞在自家域的這些個流寇,亦派出鄉兵五百助陣。在劍門關不戰自敗的千總吳鳴被王維章責令將功補過,故也與羅營一道聽從節制。

大獲山一山在蒼溪北面,亭亭獨聳,大江左繞,長溪右橫,占盡地利。山上城子有四門,西南兩門曰“長庚”、“阜財”,東北兩門曰“啟明”、“鎖錀”,各奇險。羅尚文圍三闕一,主攻長庚門,以吳鳴部攻阜財門,蒼溪縣兵攻啟明門。

此山絕對高度并不高,僅三百余米。趙當世覘得軍部署,以前、左兩司為主力,徐琿統制,著重布防西南面,每隔百米高設下哨卡一座,守隘路。后司擇出壯守備東北,由王來興帶領,郝搖旗臨時調去擔任副手。而右司與馬軍哨則在趙當世的親自指揮下坐鎮城中待命。

趙當世于山頂玄妙觀,負手而立,鎖眉頭注視山下靜。只見林蓋之下,旌旗招展、人流涌,不時從各傳來列隊調整的鼓聲或是摔鈸聲,軍朝氣,大有一舉拿下大獲城的氣勢。

過不多時,三聲炮響貫徹長空,隨即便是數面戰鼓同時擂響,鼓聲如雷,聲聲震人心扉。舉目四顧,三面軍各沿小路,緩緩登山。

羅尚文本部土兵矯捷如兔,首先接戰。這里是西南路上一道埡口,趙營兵士已于此地布下拒馬、木樁,并占據高巖,發弓矢、銃彈,阻止軍繼續向上推進。

埡口之間,道路狹窄,更兼有障礙多層阻隔,極難通行。土兵們排兩列,左右各舉藤牌抵擋流彈飛矢,“噼噼啪啪”聲不斷在藤牌上響起,便似下了冰雹一般。

土兵們勉力支撐,同時俯下子,減小暴面。他們利用隨攜帶的短斧匕首,力清除前方阻礙。趙營兵士見狀,裝填兩門劈山炮,重重朝人群轟擊。劈山炮以散彈為主,迸散土兵之中,其等縱有藤牌護衛,卻也有不被乘隙而的鉛彈擊中,慘連連。

但他們畢竟剽悍,咬牙關,極力堅持,幾乎每前進一步都得付出數人命的代價。在這等努力下,趙營兵士心設置的拒馬鹿角在不長的時間里大部分都被損壞,土兵們長嘯不斷,側隙中過去。

趙營兵士見勢,順著山坡灑下鐵蒺藜鐵菱角等。土兵們許多習慣赤足,偶有穿鞋者也都是極薄的草鞋,腳底皮再厚,遇到這些玩意兒也是無計可施,這些銳上又被抹了毒糞水,稍一破皮,便劇痛無匹,害人渾搐。土兵預防不及,多有中著,各自哀嚎打滾。趙營兵士再接再厲,又推下準備好的巨石。巨石順坡直下,來勢甚沉,土兵多以輕甲為主,本無法防,四散奔逃,怎奈道路狹長,仍有不人被沖撞,原本還算齊整的隊伍頓時七零八落。

再看吳鳴那邊,更是飛狗跳。他在第一個隘口前嘗試了數次,都沒能邁進一步,反倒被趙營銃炮打了個七葷八素。每次后退重整旗鼓,道路上巋然不的拒馬鹿角前都要多出幾殘碎的尸

反而是蒼溪縣兵一舉突到了城下。這也倒非其眾多麼驍勇敢戰,而是趙當世擔心后司戰斗經歷不足,王來興又缺乏指揮經驗,故而未曾在啟明門以下設立哨卡,只讓他部憑城據守。試想,棒賊在時,這些大多由鄉勇組的縣兵都在城下頓步不前,如今又怎會是趙營的對手?縱使后司戰斗力偏弱,但如不是王來興初次統兵風格偏于保守,換做侯大貴,只怕都要主出擊將他們趕下山去了。

三方攻勢都毫無進展,羅尚文坐不住了。他著令昨日從黎雅趕來支援的一部兵馬攜虎蹲炮五門上山,反攻哨卡。

“彭彭”幾聲,炮彈在空中劃過妙的弧線,落山坡高巖上的趙營兵士陣中。登時橫飛、山石震。被正中者固然尸骨無存,但余下的兵士也在炮彈的沖擊下于高方寸之地立足不穩,或跳或摔,許多跌落。

徐琿見勢,也無他話,調全軍所有虎蹲炮等便攜火銃炮,集中起來,與之對放。他居高臨下,又占有火力優勢,來去兩,哨卡下道路都被炸的草翻土裂、面目全非,整個西南道上空青煙彌漫、驚鳥撲飛。軍抵擋不住,帶著僅剩的三門虎蹲炮后撤。

羅尚文殺紅了眼,下令旗鼓加快擊鼓頻率,渾厚的鼓點聲開,不斷催促困的土兵繼續行。這些土兵也是視死如歸,一聞急促的鼓聲,便如嗑了藥般起來。他們的頭全都發出奇異的嘯聲,齜牙裂目,渾如一只只掙了繩索的野

趙營兵士各自駭然,彷徨間,土兵們攀巖而上,利用撓鉤,將趙營兵士從高拉下。而之前大展神威的數門劈山炮,也因為太過沉重難以搬運,被土兵們占了。

徐琿審時度勢,立刻下令向第二道哨卡轉移,同時派出刀盾手,結小陣,堵塞在山路上。

土兵們乘勢一擁而上,羅尚文見戰事有了轉機,立刻又令兵搬出那三門虎蹲炮,朝山路開炮。虎蹲炮與臼炮類似,彈道為拋線,利于山地作戰,此時趁著趙營兵士沒了火力掩護,接連發,四開花,將那批刀盾手打得陣勢全無。土兵隨后掩殺,驅散對手,一鼓而上,轉瞬便進軍到了第二道哨卡。

第二道哨卡地勢更為險惡,狹小的山路此時穿過一個天然的巖,僅容一人通過。徐琿在大獲城搜到幾輛塞門刀車,此刻正好派上用場,以幾名壯士推,將巖通道堵了個嚴嚴實實。

面對著如鱷齒般排排尖立的明晃晃的鋒刃,驍悍如這些土兵也躑躅難進。徘徊良久,方從山下拖來一門佛朗機炮,對開轟。眨眼間,木屑紛飛、碎石如雨,幾輛塞門刀車瞬時灰飛煙滅,那幾名趙營壯士也東倒西歪,各重傷。

硝煙未燼,土兵們便爭相前涌。熙熙攘攘才出頭,卻腳下一,跌落到了一個深坑。深坑下遍尖竹簽、木釘,土兵防護輕薄,這些銳輕而易舉地。坑底那些垂死的土兵就如一只只被陷阱所狩的虎豹,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吼,聞者無不骨悚然。

后面的土兵急剎步子,畏在巖之后,裹足不前。徐琿不給對手息的機會,令旗一揮,一排準備許久的弓手,仰拉弦,“咻咻咻咻”,箭矢呼嘯著劃過巖上空,落到土兵陣后。

這些卻不是普通的羽箭,上面裹著浸濡猛火油的棉布。猛火油,即石油原油,又名石脂水,遇火極易燃燒。那些弓手將其點火出。火箭散落在山道上被土兵們忽視的“雜草”之上,立刻干柴烈火,熊熊燃燒起來——這些干草綿延分布在一二兩哨卡間,十分集,其間還夾有硫磺硝石,一點即燃。

此前山道上戰事迫,容不得半點分心,土兵只注意了移的趙營兵士,卻忽視了這些偽裝叢生雜草的引火。而數天來烈日無雨,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火焰的擴散速度。

須臾間,山道之上火勢沖天,黑煙滾滾騰起。土兵們困于火海中,不斷為張牙舞爪的火焰侵襲。只需被火舌一,立刻焦頭爛額,燼泡起。非但如此,趙營兵士還在不斷向火海中投擲火油瓶、發火箭,以此助長火勢。

這一出火攻,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徐琿捻須而觀,面現難得一見的微笑。山下羅尚文心急如焚。這些土兵可是他賴以立足的本,他不過奉命為出境客戰,萬不希老本都因此折了。但山上火勢熊熊,卻又如何進行搭救?

他面紅耳赤,急令預備兵馬盡數往大獲山東面的宋江里取水撲救。同時全線停止攻勢,向山下收,改攻為守。

這突如其來的命令使得負責攻擊阜財、啟明二門的軍一陣慌。他們見羅尚文部那邊黑煙如柱,不明形,又聞退兵令急,都以為羅尚文已經潰敗,立時戰意大沮,匆忙后撤。

而這兩門趙營兵士抓住機會,出擊追殺,兵猶如決堤之水,一瀉千里,丟棄兵曳甲,奪路狂逃,兩邊山道上,除卻倒地的尸首,就是無數雜四散的兵旗幟。

長庚門下山道火勢太猛,趙營兵士也不敢靠近,只能遠遠駐足觀看。那些土兵燒死、燒傷無數,被得退無可退,在強烈的求生的催使下,他們同時向山下突圍。躍的火焰無地纏繞著這些掙扎著的勇士,煙熏火燎中一個個火人發出沙啞的嘶吼,狂舞跳躍,最后盡皆化作焦枯,湮滅無聲。這份慘劇,就算是作為敵手的趙營兵士見了,也多有掩面不忍細睹者。

千余土兵,最后僥幸逃出的不足七,且大多滿水泡、焦黑如炭。山道上的火焰依然猛烈蔓延,長庚門山道火如蛇,無論上下都絕無可能。羅尚文方寸已,看著已經沒有人樣的這些殘留土兵,目中含淚,著令互相照應,匆忙收兵退去。

山下猖狂一時的兵狼狽遁去,山上的趙營兵士盡皆舉臂,歡呼吶喊,從西南到東北,連一線,響天際。徐琿微微搖頭,亦大有出了一口惡氣之。敵軍雖退,但山火太猛。趙營兵士毫不懈怠,接著著手開始劃分隔離帶,以免其燒上城子。

趙當世下令在玄妙觀頂端豎立起一面告示戰斗勝利的大紅旗,心愉悅地走下樓去。

早前那馬乾的小妾與婆子等本躲在觀房中,現聽殺聲漸去,也小心翼翼走出房間探看,正撞見趙當世。

“夫人安好。”趙當世對依然十分恭敬。

“嗯……賊人退了?”馬張氏故作鎮定,擺出端正模樣問道。

趙當世拱手低頭:“托夫人洪福,賊人為火攻所破,我軍大獲全勝!”

聞此喜訊,馬張氏也很是歡喜,不由用手輕口。趙當世看因為喜悅而微微紅潤的臉蛋,神有些復雜,繼而略略偏過了頭去。

“那麼是否可以送妾下山了?”馬張氏念念不忘的,便是趕離開這個給予最黑暗記憶的是非之地。想念廣安縣的錦玉食,更想念丈夫親昵的綿綿話。

趙當世緩緩搖頭,帶著抱歉的表道:“夫人恕罪。不是末將有意遷延,實乃這賊人雖暫退,實力未大損,貿然下山,必是兇多吉。為夫人考慮,也為末將自己的前途考慮,此間不可輕。”

馬張氏一聽,頓顯慍,轉過頭去,話中帶怒:“羅尚文在哪里?他來見本夫人!”

趙當世再次躬道:“戰事未靖,羅大人怎可輕?末將未得調令,也不能下這大獲山一步。軍令如山,不是末將有意頂撞夫人,實在是形勢所迫,不得不謹慎為之。若夫人信不過末將,執意要下山,那麼也可。只需夫人留書信一封,自言下山全為本意,無關羅大人與末將,末將必無阻攔!”

馬張氏不料他這般說話,當下又氣又惱,想要下山,卻貪生怕死,畏懼那沒殺盡的“賊寇”。杏眼圓瞪,卻無言反駁。久之,一跺腳,轉房中,將門戶閉上。

趙當世見狀,哂笑一聲,邁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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