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第6章 仁心得好報 虎狼互相謀
賈珍坐在床角的暗影中,披頭散發,裹著氈被,冷地盯著酣睡的禿連赤奴,想道:“原想等他助主上還都,待大事后,親手殺了他,不料這狗奴如此兇惡!”已是深秋,但他像是半點不覺夜寒,就這麼坐著,想了良久,心道,“莘邇狗賊害我落到這般田地,被狗奴害了也不解我恨,主上,不,令狐奉絕棄我,死亦不足惜!唯傅大夫與左夫人?”躊躇難決。
傅喬仁厚,脾氣好,在他們逃難前,對年不羈的賈珍就沒寬容和照顧,逃亡路上也常關心他,那日令狐奉他,也僅有傅喬沒有幫腔。賈珍不是分不出好壞的人,對傅喬一直心存念,莘邇、令狐奉、曹斐死就死了,可是傅喬,賈珍卻不忍心看他殞命。
賈珍又想道:“還有左夫人,對我有援手之恩。”
賈珍出勢族,生慣養,慕學所謂名士們的那一套,以放浪踐禮為崇尚,曾經在一次宴上,提著壺,強要勸酒,惹惱了已然酩酊的令狐奉,要非左氏在場勸阻,賈珍不被拉出去砍了,也不了一頓痛打。對左氏的這點恩,賈珍銘記在心。
掙扎了好大一會兒,他閉上眼睛,握拳頭,痛苦地想道:“人死不能復生。唉。”做出了決定。莘邇狗賊,何時都能殺,可傅喬、左氏若是因此而亡,卻就不能復生了。
熬到天亮,候禿連赤奴醒來,賈珍伺候他洗漱更,兩人對食,吃了些飯,然后赤奴去大帳議事。賈珍在帳坐了會兒,裝作去洲上騎馬玩耍,甩掉了兩個從奴后,趕回到帳區,沒有見著令狐奉和曹斐,不愿和莘邇說話,他出傅喬,將昨晚聽到的事對他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大夫快與主上商量,定下了何時逃走后記得務必要告訴我,我與你們一起走!”
傅喬大吃一驚,瞠目結舌。
賈珍怕被奴從找到,不敢久留,再三叮囑,要傅喬一定記得通知后,匆匆離開。
傅喬失魂落魄地回到帳中,莘邇正蹲在地上保養弓箭,聽到傅喬的腳步聲,問道:“子明難得回來,不知找大夫是為何事?”賈珍不愿見他,他也愧見賈珍,每次想到賈珍,就似乎看到了自己人的不彩一面,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自責也越來越深。
“……我得去找主上!”
莘邇抬起頭,眼前已沒了傅喬的影,納悶地想道:“什麼事能讓他如此急躁。”勾下頭待要繼續拭,才把弓拿起,心中驀然一,作停止下來,心道,“傅大夫向來文縐縐的,從沒見過他躁,這會兒卻火燒了屁似的?子明幾乎沒有回來過,今天怎麼突然回來了?”
兩件不尋常的事結合在一起,莘邇愣愣地想了會兒,提弓起,把箭矢裝箭囊,隨攜好,出帳到令狐奉一家住的帳外,說道:“夫人在麼?”
左氏在帳聲應道:“在。”
莘邇輕聲說道:“請夫人帶公子、公暫臣帳。”
帳安靜了會兒,令狐樂和令狐婉先跑了出來。
令狐樂仰臉說道:“阿瓜,你要帶我們去玩麼?”莘邇了他的頭,笑道:“我前日作的風車,公子還想知道是怎麼做的麼?”令狐樂和令狐婉大點其頭。莘邇笑道:“等會兒我再做一個給你倆看。”對跟出來的左氏說道,“夫人請跟小臣來。”
此前的服已不能穿,除傅喬寧肯忍爛臭挨凍也仍要堅持之外,莘邇等現皆胡服,左氏也換上了小袖窄領的皮裘,下著,靴及膝,不減,多三分英氣。
進到帳里,左氏喚兩個孩子到邊,讓他們不要吵鬧,張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麼?”
莘邇答道:“夫人聰慧。小臣也料不準,但或許會有事發生。請夫人與公子、公在此略候,等主上回來便知分曉。”他提弓安刀,立在帳門口,側耳細聽外邊的靜。
左氏雖不知發生了何事,然見他修長結實的材,小心謹慎的態度,卻覺得甚是心安,遂安令狐樂兄妹。母子三人小聲的說話。
小半個時辰后,嘈雜的腳步聲在帳外響起。
莘邇側退兩步,把左氏三人護在后,挽弓搭矢。
帳幕掀開,令狐奉大步邁進,瞧見莘邇的架勢和左氏及兩個孩子,怔了下,很快明白過來,沖莘邇點了點頭,對左氏說道:“你帶孩子回去。”
左氏弱聲應諾,扯著孩子出去,經過莘邇時,看了他一眼。
莘邇收起弓矢,問道:“主上,怎麼回事?”
等左氏和孩子們出了帳后,曹斐說道:“主上,咱們趕走吧!”說著,去自己的床鋪上翻出兩塊銀餅,揣懷中。這倆銀餅是前些日赤婁丹部劫掠賀干部,他渾水魚,搞到的戰利品。
傅喬六神無主,著手轉,嘟噥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莘邇又問了一遍:“主上,怎麼了?”
曹斐說道:“禿連那老狗奴要把咱們獻給狗崽子邀功。”再次提出自己的強烈建議,“主上,趁他的使者未歸,咱們快些走吧,等他使者回來,那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莘邇心思急轉,他剛才就考慮到了這種可能的出現,立即對令狐奉說道:“主上,不能走!”
曹斐怒道:“不走留下來等死麼?”
“走也是死!”
“走怎麼會是死?”
“我等被國通緝,隴是不能去的;凜冬將至,大漠也不能進;隴也好,大漠也罷,都是死路。難不,你要讓主上東投偽秦,寄虜籬下麼?就咱們幾人,無兵無將,就算秦主容留,也必會常他國中戎人的欺凌。”莘邇目炯炯,斬釘截鐵地對令狐奉說道,“主上,咱們不能再逃了!”就不說已經無路可逃,便是有路去,喪家犬似的逃了這麼久,難道還要繼續麼?再繼續,令狐奉就真的翻不了了,莘邇等人的前途也只有漆黑一片了。
曹斐說道:“你也說了,就咱們幾人,無兵無將,不逃?禿連老狗奴遣人來抓時,你能保住主上的安危麼?”
“主上,於今之策,小臣愚見,當從賀干部中尋條生路。”
令狐奉獰笑說道:“阿瓜,你與我所見相同!”對曹斐說道,“這點小事你急什麼,別慌!且看老子如何翻云覆雨,把那狗東西按倒辱!他娘的!索虜就是索虜,改不了吃屎!老子辛苦給他謀劃,以犯險,老東西點恩不念,翻臉就要賣我。既然老狗不義,休怪老子無。”
傅喬定了定神,問道:“敢問主上,計將安出?”
“出你娘!”已是對傅喬存懷不滿,值此關頭,他還咬文嚼字,來個“計將安出”,令狐奉心道,“老子還沒手,老狗奴居然想搶先手。”氣急敗壞下,先把一口惡氣出到傅喬頭上。
傅喬愕然,可看到令狐奉惡狠狠的模樣,什麼也不敢再說,只能虛懷若谷地把這句三字經笑納,尷尬賠笑說道:“是,是。”
令狐奉對莘邇、曹斐說道:“今晚起,你倆流去洲外,晝以繼夜,一定要盯牢了,只要見到那老狗的使者回來,立刻來報。”大力地拍了幾下莘邇的臂肘,贊道,“阿瓜,你越來越對我的心思了!不瞞你們,這幾天我沒閑著,已為咱們想……,已與賀昌興相,且看我怎麼弄翻那條老狗,收此二部為我用!”
莘邇心道:“已為咱們想什麼?”
曹斐驚異地問道:“收此兩部為主上用?”
“哼哼,等著看罷!”
莘邇也是驚訝,心道:“令狐奉當此危急,想的竟然不是險,而是要收兩部為己用?”他與曹斐有一樣的疑,“怎麼收?”
看令狐奉自信的樣子,像是已有了全盤的計劃。
莘邇腦筋急轉,從令狐奉的話里尋找線索,想道:“他說已與賀昌興相,賀昌興是賀干部的大貴族,無緣無故的,他去結識賀昌興作甚?是了,他必是早就想挑起賀干與赤婁丹兩部的斗了。”悚然心道,“你謀我,我圖你,他也在圖赤奴啊!這兩頭豺狼。只是,挑起兩部爭斗,固可使我等暫險境,但收兩部為己用?”
莘邇想不出來如何才能辦到這一點,他心道:“助賀昌興取代赤奴麼?可又怎能保證賀昌興不是下一個赤奴?‘已為咱們想’,令狐奉已想出了什麼辦法?”
令狐奉以為莘邇的想法與自己一樣,莘邇本也這樣以為,但現在看來,兩人的想法卻是有著極大的不同。
一個不同是莘邇適才在等令狐奉等人時,設想了幾種可能會導致賈珍、傅喬出現異狀的況,并分別尋找對策。針對被出賣的這種最壞局面,他挖空心思,所想到的也只有可以利用賀干部對赤婁丹部把己部襲掠一空并殺傷甚眾的怨恨緒,挑起兩部的爭斗,從而使自己一方離危險,至於能否或者該如何從中獲利,他沒有細想,也沒有清晰的思路,而令狐奉對此已有了整的獲利謀劃。
再一個不同是,莘邇的對策還只是停剛剛想到的,留在腦中的想法,而從令狐奉已與賀昌興相可以看出,他早就開始行了。
盡管猜不出令狐奉的全盤謀劃,現下不是細問之時,莘邇按下疑,與曹斐應諾。
曹斐善,眼神好,比莘邇更能於夜間觀,今天晚上由他先值班。
因為拿不準赤奴會不會提前發難,莘邇、令狐奉等枕戈待旦,一夜沒睡好。
次日早上,莘邇帶好兵,裹幾個胡餅,拎了囊水,去接曹斐的班。
見著面,曹斐打著哈欠,凍僵的臉,說道:“昨晚沒人洲。你機靈點。”他心里有事,說完即走,趕去見令狐奉,詢問他打算怎麼收兩部為用。
不愧是個有經驗的軍人,曹斐找的這個觀察位置很好,在綠洲和沙漠的匯,既蔽遮風,視野又開闊。
莘邇盤膝坐下,橫弓前,觀周圍,左邊遠是散在牧場上的馬群,頭帶皮帽的胡奴們吹著口哨騎驅左右,右近是黃沙和沙丘,深秋的晨風從沙漠深吹來,沙粒飛揚,遠無際。
回想自來到這個時代至今的遭遇,寡的令狐奉、倉皇的逃亡、重傷的煎熬,初次的親戰斗、勝利者的殘忍屠殺,以及兇狡的禿連赤奴,從最初的如在夢中,漸有了真切的。
他心道:“我是真的來了,也真的回不去了。”著刀與弓,又想道,“雖仍未想出令狐奉的謀劃,但他與禿連赤奴當面稱兄弟,背后掏家伙,一丘之貉。此世虎狼橫行,誰也靠不住,唯這弓矢刀騎才是倚靠,信得過的。”
那日戰后,他不斷回味,找到了一些自己當時應對中的不足,再三假想,如再遇到戰斗,他該采取何樣的行為才是正確的選擇,幾天下來,自覺頗有所得。拉著弓弦彈了兩下,他又想道:“雖然令狐奉兇殘狠辣,可現下我無可去,也只能跟在他的邊了。”
胡思想了半天,一直沒見大漠上有人出現。
下午時候,左氏帶著兩個孩子出來。
一邊讓孩子們在草上玩耍,到灌木叢邊,一邊采摘些野果等,時不時朝四邊瞧。
莘邇心道:“似是找人的模樣,在找我麼?”牧場上有胡人,他必然是不能出去的。
夜不久,曹斐替下莘邇,一改早上的心不在焉,他神煥發,顯是又提起了干勁。
莘邇知從他里問不出什麼,也懶得問,回帳睡覺。榻上氈下,有三個小紅果,洗得干干凈凈,莘邇嘗了嘗,香甜可口,便盡數吃了。又了一回班,夜好一會兒不見曹斐來,傅喬瞇著眼顛顛撞撞地來了,按著曹斐給他說的位置,踅近前,低聲道:“阿瓜?阿瓜?”莘邇答道:“在這里。”傅喬說道:“主上今晚要手,你快些回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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