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4章 前途堪憂

婉兒時年二十五,正是一個人韶年正盛、芳華艷麗時節,發結百合髻,同樣是上衫下的打扮,但站在人群里卻是清麗獨秀。

臂彎環披黃羅帔子,本來一雙晶亮的眼睛還在認真觀察著李潼,待見房氏撲在前,連忙彎腰將之攙起,但卻并不接房氏所言。

待見到房氏衫污并頸間的紅,上婉兒眼中也泛過一哀傷但又很快在眸底,攙扶住房氏,用一種責備又關切的口吻說道:“先王所,豈獨永安?太妃雖然思疾念切,但也不可輕兇險,如此不止讓者失于孝道,一旦險于難,二王也將痛失所恃,此跡實在不可復為!”

說話間,向那頭立在一側的徐典,語調也變得冷厲起來:“宮人典掌用事,是為了讓中井然肅靜,各安所在。職生出這種子,盡責與否,我不便置喙,但請徐典自趨尚事者座前詳陳!”

那徐典唯唯諾諾點頭,不敢口出不滿并埋怨,只是向雍王太妃房氏的眼神多多有些不善。

之后上婉兒便又向帶隊的羽林將軍,開口說道:“宿衛拱庇中,所守在于慎重。妾非持戈長,不敢輕言諷事,但幃私難得是清靜,還請將軍宥。”

那羽林將軍叉手示禮,之后擺手驅退一眾羽林賁士,自己也退至院舍之外,不再立足其中。

李潼這會兒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上婉兒的艷麗的確讓他眼前一亮,但眼下這狀態很明顯不適合欣賞,特別之后這人一系列的言語,又讓他忍不住慨,能夠被武后欣賞留用在邊的子確是不凡。

拋開上婉兒對當下混局面的調控,最讓李潼關心還是他那嫡母房氏泣訴所言,原來他也是有將自己死而復生的事跡加以利用的想法,卻想不到房氏在悲戚外表下很快便口而出坤福庇護云云,思維較之他實在是敏捷得多,直接將他的復活與武后福澤聯系起來。

但這個上婉兒也實在是敏得很,直接就繞開了這一言語陷阱,并用寥寥數語杜絕房氏繼續言行失控的可能,也實在是心思玲瓏。訓斥那徐典,既確立自己在當下場面的權威,其實又讓自己游離事外,這又是一種不廢于事的明哲保

李潼一邊沉回味,一邊緩行上前,準備從上婉兒畔接過嫡母房氏,但他還沒有靠近過去,上婉兒已經擁著房氏退后,并對他說道:“請大王暫居閑庭,容妾奉送太妃歸苑診細。”

李潼見狀,疾沖一步大聲道:“母傷子痛,請才人留勿陷,容我近前侍藥。”

婉兒聽到這話后卻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轉頭看了房氏一眼。

房氏這會兒也過了最初的沖,并在上婉兒話語中意識到自己今日的沖多有患,已是心如麻,只是著李潼緩聲道:“垂死復生,人間大瑞,兒郎承此恩澤,切勿辜負!安守此中,靜待朝霽。”

一番喧擾很快平息下來,偌大庭院中再次只剩下了李潼一人。

這麼說也不對,因為還有幾名跟隨上婉兒過來的宮婢也留了下來,們或是舍整理灑掃,或是分立于廊前庭中,視線不斷游弋于李潼上,眼出大寫的兩個字:監視!

李潼也再次回到了房間中,并坐回了帳幕下的素榻上。那些宮婢大概也知這里此前是個什麼位置,并不敢站得太近,倒讓李潼得以避開那些擾人視線。

環境冷清起來,也讓李潼得有力繼續整理腦海中有關年李守義的記憶細節,以便于更加認清楚他當下的境。

首先需要認清楚一點,那就是在武周一朝前后,生為李氏宗室子弟,那就是一個大寫的慘。而作為章懷太子李賢的家眷,這個“慘”字還要加黑描,慘中之慘!

章懷太子李賢自己被廢逐殺之外,下三子同樣境遇凄慘,如自己這個魂穿附年李守義,被不斷的疲勞審訊驚駭至死。另外的長子李順,則是在武周革命的690年被鞭打至死。唯一活下來的嗣子李守禮,后來更是因為常年的幽鞭刑熬出了風病,了一個人晴雨表能夠預卜天氣。

如果說在此前這些只是與自己不相干的古舊故事,那麼在親眼看到太子妃房氏為了能夠見上自己一面,不得不自殘乃至于以迫,人間慘劇正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并周圍人上,李潼也很難再保持什麼輕松樂觀的心態。

李潼垂首看著自己手足纖瘦的新,心可謂復雜,強漢盛唐,人所向往,可是當自己真正有幸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迎接他的是澎湃洶涌、漫無邊際的惡意。獨坐在這宮婢環繞監視的房間中,他甚至不敢忿聲咆哮以宣泄心中的積郁。

難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只是為了匆匆一覽,飽嘗人間苦楚之后再凄涼的奔赴黃泉?

這樣一種經歷,李潼自然不愿接,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所謂的夭亡復生只是一個開始,之后種種真正的折磨將會陸續到來。

武則天其人史上功過如何暫且不論,但是對于的兒孫們實在心狠,的履極之路就是李氏宗族與其他被波及的臣民尸骨鋪就而。就算李潼暫保于當下,可是兩年后的武周革命、改元天授所興起來新一的打擊,他也絕難置事外。

知道歷史后續的發展,只能讓李潼對于未來的命運更加恐懼。他只是一個因公殉職的普通人,沒有那種天生的斗天斗地的豪邁氣概,想到前途種種兇險莫測,甚至生出一種到此一游然后了此殘生的打算。

可是當手指落在懸掛在蹀躞帶上的餐刀刀柄上時,他腦海中卻又閃過剛才房氏決然來見的畫面,心中不免百念叢生。

“不知當年青燈古佛的武則天,又是什麼樣的心?”

他腦海中偶發奇想,想到了他那個還不曾謀面的“祖母”,若以前途絕而論,其實當年被發配業寺的武則天又何嘗沒有過?韶華虛度,恩澤無,卻又不得不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那時的,大概也是飽嘗了孤獨與絕的滋味,但這些卻并沒有打倒,卻讓變得更加強大。有的人,只需要一個機會而已,沉淪苦海中,哪怕僅僅只是一稻草的施予,也能讓其迸發出驚世絕艷的璀璨芒!

拋開李氏子弟與武后天然立場上的沖突,李潼是真的覺得武則天是一個偉大的人。言之偉大,不在于帝王功業如何,而是作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勇于野,勇于踐行,人間的規矩約束不了,永遠不被已知的見識自我束縛,將人生之價值發揮到極致,開天辟地第一人!

人生從無僥幸,無非坐言起行!

當李潼清晰的到自己心里那種不甘,盡管思及前路艱辛,仍然難免弱,但對弱的品嘗,只會勞神傷志,于事無補。他現在需要確定的,是活下去這一目標,以及圍繞這一目標該要怎麼做?

是的,求活是李潼給自己樹立的大目標,而非打倒后武氏、復李唐江山這種狂妄念想。當然也并不排除未來隨著境遇改變,李潼的目標也繼續拔高,但就眼下而言,這真是不切實際的狂念。

武氏得以坐大,大而言之在于庶族地主向傳統貴族秩序發起沖擊,小而言之在于高宗李治十數年如一日的縱容。二圣并尊,一個人在原有政治生態中能夠達到的最高尊榮,早在李治在世時期,武則天已經得到了,之后種種突破,都是立足此前已有的基礎上。

武則天能夠為諸夏傳統中惟一一個皇帝,在于世道的因緣際會,在于手段的高超絕倫,一步一步,扎實無比,絕不是一兩個微小的變數能夠扭轉的。

盡管還沒有見到武則天其人,但是方才所見上婉兒那玲瓏心竅、謹小慎微的言行方式,給李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因此明白,想要在武則天煌煌慈威之下得于生存,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更何況他脈里就存在著原罪。

其實某種程度上而言,上婉兒的事跡也大值得李潼去效法。上婉兒祖父上儀諫言高宗廢后,武則天絕對是將這老家伙恨進了骨子里,但是對于罪戶之后的上婉兒卻能才留用。

這也說明武則天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弄權婦,是有著真正政治家的格局、襟量。

這也給李潼以啟發,那就是他如果想活命,就絕不能只在武則天心目中留下一個可有可無的庶孫這樣一個印象,在此之外,必須要展現出超出脈的價值與用

其實房氏臨走之前,也給李潼留下了提示,那就是將他的死而復生往祥瑞方面去攀附,讓他的存在為武則天得天眷深的一個證明。

但這當中又有一樁患,那就是他不僅僅只是武則天的庶孫,上還流淌著李唐宗室的!他能死而復生,是不是又意味著李唐社稷得天眷深,不可逆奪?

一件事,兩種解釋,所帶來的結果很有可能就是生死殊途!所以留給李潼的時間并不多,如果他不能將事態往好的方面去引導,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賁士沖,將他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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