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0章 圣心取舍

安排完畢,韋團兒也已經去而復返,手里提著一個蜀漆繪的食盒,步履輕盈的返回此中。

婉兒不敢閑坐,見狀后便起與韋團兒一同將食盒擺開,由次第取出飲食,手腳輕捷的一一擺在案上。

神皇力旺盛,國務繁多雜陳,忙起來或就并日而食。

韋團兒近侍飲食,自然也明白神皇這一習慣,雖然神皇只是吩咐去取荔枝煎,但其他的飲食也都取來量,調雕胡飯,爛煨細鹿尾,魚羊同炙并豉調熊白等等,林林總總十余品類,俱都是細察神皇品味而于廚下常備,隨取食用。

由此可見這韋團兒能夠深得神皇喜,也并非純是因為相貌的問題,日常侍奉中同樣能微。若是換了上婉兒司掌奉食,雖然不至于有什麼過失,但若說能深合神皇心意則也未必,因為就連自己本也不是深嗜口,更難推己及人的去審辨旁人口味嗜好上的細微差別。

當然,這也顯示出神皇的用人明,不同的事務給不同的人去做,人在前只需要各盡其力,也不要妄想著彼此間能夠互相取代而一攬務。

神皇膳食尚而不重量,每一種餐食也只是淺嘗輒止,余下便擺手賜給左右宮侍加餐,并在殿廊下進食。韋團兒又聽從神皇吩咐,將剛剛取來的荔枝煎賜給上婉兒兩瓶,并笑道:“上才人可是真得陛下親,這荔枝煎下貢也只八十瓶,陛下日常飲食都惜量。”

婉兒款款接過盛放在越瓷青胎小瓶中的荔枝煎,聞言后只是恭謹致謝,心中卻知神皇賜此珍饈哪里是要讓大快朵頤、一足口腹之,不過是為了讓將神皇恤恩重的作風傳達及外。

之后接待苑之外命婦,這都是要拿出來款待眾人的。韋團兒以為自己能恃寵珍,難怪神皇只肯讓在殿前聽用,而不放離左右。

們在殿前閑聊,突然中神皇又吩咐韋團兒將殿盆株撤走丟棄。韋團兒在指揮宮婢做完之后,似乎覺得在上婉兒面前只理這些庶雜事務有些沒面子,便又轉回來說道:“薛師日間奉獻翠羽屏帳六合,乏擺放……”

婉兒只是微笑頷首,視線卻追著被宮婢搬抬出殿、隨手丟棄在欄外那盆株,思緒暗生悵惘。覺自己不如韋團兒立侍帷的親近,未必就是壞事,的心思太細膩,想得太多。

韋團兒來到神皇邊,時間要更晚一些,并不知剛才宮婢丟棄那一盆株來歷。

舊年二圣駐蹕上宮,天皇疾甚,神皇親上嵩拜求嘉木移植中,親自修剪澆施,以求祈禳。之后天皇賓天,神皇仍不忍將這盆株嘉木棄,一直留在居室近,正是剛才被丟出那一株!

韋團兒的癡愚或幸運,在于本不知自己所供奉的究竟是怎樣人,也不知神皇眼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樣存在。然而上婉兒對此,卻早有刻骨銘記的認識。

婉兒側首,下意識額間那就連睡都不取下的花鈿,思緒卻飛回了多年以前。

時的,由掖庭罪戶而神皇賞識并賜才人,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是樂而忘形一如現在的韋團兒,以神皇之肱骨心腹而自視。

某年二圣居廳論事,上婉兒也隨侍其中,其間神皇言語稍忤天皇,天皇激怒之下,刃疾刺上婉兒,額破流,上婉兒也驚絕當場。本以為神皇總會回護許,然而神皇始終沒有低頭,最終還是天皇小退一步,而上婉兒早已經涂玉頰,被宮婢拖曳出診。

自此之后,上婉兒才意識到,神皇哪里需要什麼心腹,們這些羅列在前的侍婢們,也僅僅只是而已。們存在的價值各有不同,但若是沒有了價值,也就與微塵無疑,隨手撣去。

至于這價值的高低,神皇心中自有尺度。一如此前被丟棄的那盆株,意味著神皇對天皇的追緬,但當有了珍可賞的雅趣,這一點追緬同樣也可舍去。神皇骨子里這冷靜與取舍的決斷,讓上婉兒敬畏如虎,不敢有一忤念。

就像是永安王所述那一首《慈烏詩》,難道真的喚出多神皇對故太子李賢的追念?誰要這麼想,那就太小覷了神皇。神皇所以吩咐往崇文館取書,因為這一首詩可予當今圣人以警示!

天心難測,如果神皇真如尋常婦流一般執迷于人間俗的牽絆而難棄難舍,又哪里能走到如今這一步!至于永安王因此而得惠,也僅僅只是因為他的生死不在神皇度

神都坊萬花可賞,當中某一植株或盛開或凋零,又有什麼必要值得念念不忘?今日的永安王,巧在廊下而俯首可,因此能稍得垂。之后泯然于眾株,不幸遭遇狂風摧折,也本不值得神皇特意去叢揀扶。

圣母神皇,永遠只會昂揚前,至于傾伏于后者,唯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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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醒來的時候,仍能聽到渾厚的鐘聲從戶外傳來,只是中殿臺眾多,使得聲浪傳播也千回百轉,已經聽不出聲音傳來的方位。

所謂晨鐘暮鼓,坐在榻上聽著那報曉鐘聲,乍醒之際仍然略顯昏沉的頭腦漸漸清楚,李潼才意識到他的確已經來到一個不同的時空,然后就到渾酸痛難當。

何以渾酸痛,自然是因為睡得不舒服。房間中太悶熱,而且床板也太了。下這床板,李潼懷疑本不是時下慣常用來睡覺的寢,雖然疊席幾層,還是硌得人肩背酸痛。

想想也并不意外,他現在所居這個房間本就是一間空舍,臨時打掃出來充作殮室。只是因為之后發生異變,宮人們又沒有得到命令擇旁安置這位復活的郡王,只是略作張設布置,也本沒有考慮到居住的舒適

昨天晚上因為太悶熱,也沒有宮婢再送衫,李潼索袒懷而臥。這會兒醒過來,看到那厚疊在腳邊的袴褶衫袍,他又忍不住拍額嘆息。還有昨夜除冠后披散下來的頭發,也都被夜汗浸在肩背

總之,哪哪都是不自在。昨晚一頓飯而生出唐人生活不錯的滿足,這會兒已經是然無存,他現在只想割掉這滿頭發,沖個涼,順便穿上一件沙灘。對了,房間里蚊子賊多,這會兒他上還分布好多蚊子咬出的紅包,瘙難耐。

昨晚做鬼臉嚇退了那些宮婢,這會兒料想也不會有人過來主服侍,李潼也只能認命,把發先攏腦后,隨手撿起一片不知衫袍哪個部位的料,隨手裹在上便起了床。

下床走了沒兩步,頭發又披散下來,李潼更覺煩躁,然后突然意識到,剪了頭發做和尚不錯。這時期和尚前程似乎遠大,譬如他那便宜的面首薛懷義,當得了工程師,做得了大將軍。

這麼想著,他行出房門,便向東方去。這個時期正是明堂建造,據說建的明堂宏大無比,離京百里猶可見。可是他轉頭去,只見到高高的宮檐夾墻,不免大

庭中早有宮婢灑掃忙碌,眼見李潼如此衫不整的行出,又都像野兔子一樣驚散遁開。

昨晚一番檢討自省,李潼也意識到繼續裝神弄鬼實在不妥,本來都想好了怎麼調整一下行為作風稍作補救,看到宮婢們如此,不免大無奈。

上穿著單羅短袴,可是本沒腰帶,還要用一只手在腰際提抓著,作一大難免春乍泄,以此清白之軀袒對大唐朝日,實在太

尤其想到這是他在大唐新生第一天,若是之后大難不死,未來興許還能稱孤道寡,更不愿一鳥載史,留下千年笑料。

當然,他現在已經可以稱孤道寡了,而且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本就沒人搭理他。

這一況,一直維持到上婉兒再一次的到來。李潼箕坐廊下,看到院門影閃現,忙不迭沖回房中,慌間短袴半褪,并不知是否已經外泄,門后再探出頭來,便見一襲新的上婉兒與一名中年婦人并行而

婦人遠遠看到蓬頭垢面的李潼,已經忍不住掩口啜泣出聲,足下風已經沖上前來:“這些賤婢怎敢這般委屈阿郎!”

婦人的親切讓李潼本無從拒絕,年李守義的軀較之同齡人瘦小許多,不旋踵已經被婦人抱在了懷里。

他快速在記憶畫面里搜尋,很快便想起婦人的份,婦人名為鄭金,舊為其母沈氏侍婢隨嫁當時的雍王府,李守義出生后便一直負責照顧至今,也是原東宮至今還未離散的舊人之一。

鄭金懷擁李潼哭泣片刻,又見這屋舍起居簡陋,便又怒上心頭,指著廊下惶惶不安的宮婢們咒罵起來,倒讓李潼見識到初唐人鮮活潑辣的一幕。

一番飛狗跳,李潼總算是換上了新的衫,看上去像一個正常的唐人,免于此前的窘迫。

與此同時,他也從上婉兒口中得知自己新的命運:有關雍王府諸人審訊暫告段落,他也得與家人團聚,其他家人已被送往隔城仁智院,那里也是他們一家新的生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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