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15章 一窩小崽兒
李潼淺睡中被驚醒,頭腦昏昏沉沉,睜眼便見一張滿是汗漬的大臉盤子湊在自己頭頂,下意識抬飛踹。
“好小子,竟敢暗算阿兄!這次不算,你來,咱們就比一比角抵!你要是贏了,往后我就是你阿弟!”
李守禮猝不及防,被這一腳踹得滾下床去,只是這一通打滾,頓時便在新鋪的地席上留下一串的污漬。
這小子一的風塵汗水,全都磨蹭到了席面上去。他并不覺得尷尬,跳腳躍起來,靴底下更是泥沙飛揚。
李潼這會兒才算清醒過來,看到這一幕只覺得腦殼疼,他雖然沒有什麼潔癖,但見到布置嶄新的房間被這泥猴子糟蹋這個樣子,對這小子世可憐然無存,只覺得他要是武則天,肯定也要天天打!
李守禮并不知李潼心底想法,他挑釁幾句見李潼沒了反應,只是直勾勾瞪著他,也覺得沒了意思,盤膝坐在了地上,靴底爛泥直接抹在了上也不在乎,看樣子大概率是淌著泥汪跑過來的。
“哈哈,阿兄知你大病新愈,不會欺你,等你養好了才來較量!”
李守禮很顯然還沒進被幽的狀態,可見這神經也算大,須知他們一家自李賢死后便被押回,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年多,仍然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他嬉笑著湊上前來,拉著李潼笑道:“剛才我去娘娘舍中尋你卻被斥出,娘娘還囑我不要來尋你打聽。阿兄怎樣子,巽奴你又不是不知,不知這原委,讓我怎麼睡得著覺?你放膽講來,要是惹怒娘娘,阿兄代你笞!”
聽到這話,李潼不免猜測這小子日后被揍人晴雨表,除了酷吏害之外,大概房氏的家法懲戒也占了很大比重。
他還做不到跟這緣上的兄弟不拘禮的程度,但是看到對方將他臥室踩踏的污臟不堪,心里也是按捺不住,張道:“李紀子,你以后再敢沖進我臥室涂污,我是絕不會跟你多說一句話!”
李潼小字巽奴,紀子則是李守禮的小名,還有他們的長兄李順則小字阿呆。這是李潼在初見家人時想起來的事,本來還不知道這幾個小名之間有什麼關系,可是在淺睡片刻后思維有所清晰,突然意識到這三個小名都跟斗有關!
李順小名取義呆若木,而訓出這只呆的人做紀渻子。至于李潼的小名巽奴,巽羽為。簡單而言,在他們老子李賢眼中,他們兄弟三個,兩個小仔兒,一個訓人。
唐人好勝斗,斗是一種上下風靡的娛樂活。故太子李賢便是一個重度發燒友,到什麼程度?這麼說吧,因為李賢斗,可能間接影響唐詩黃金時代晚開啟幾十年!
初唐四子中的王,就是被李賢這一好連累遭貶。王年名,后被時封沛王的李賢召府中任事,戲作《檄英王文》,英王就是武則天第三子李顯,由此怒高宗而將之貶黜趕走。王的這一檄文,大概可與初唐四子另一人駱賓王的《討武氏檄》并稱唐代兩大流量檄文。
李賢禍害了王不止,還將這一份惡趣味延續到了兒輩上。
已經發生的事,李潼無從更改,但唯一一點不忿,為什麼他跟李順都是而李守禮卻是訓的?
看這小子如此神經大條,讓他訓練,大概率會把兄弟們都帶進里去,可見李賢之識人不明。在李潼看來,李順的小名阿呆安排給李守禮才算人如其名。
“阿、哈?敢這麼跟阿兄說話?你怕是已經忘了我的神拳剛猛!”
李守禮聽到這話,頓時又哼哼著躍起來,揮舞著拳頭作恫嚇狀。
李潼眼皮一翻,說道:“你不是好奇我與娘娘說些什麼?那我就告訴你,前夜我生病離魂,被阿耶招引去,教我良多,阿耶并囑我紀子癡愚甚重,要我好好管教。阿耶的話,你聽是不聽?”
“我、我……你是騙人,我才不會信!”
李守禮聽到這話后,愣了片刻,之后便揮手大喊起來。
李潼聞言倒是略有錯愕,他這番話可是唬住不人,特別嫡母房氏更是信之不疑,沒想到李守禮這里卻不靈。莫非這小子只是表面看起來枝大葉,其實里是大智若愚?
“除非你講出來,阿耶為何喚我紀子!”
李守禮又梗著脖子嚷道。
媽的,夸早了!
若是剛才以前,李潼還要想一想,這會兒剛剛想通便隨口道出。
李守禮聽完后,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怪不得阿兄喚作阿呆,要不是阿耶道你,誰能想到?”
李潼聽到這話后角頓時一,除了你誰能想不到?究竟是有多不學無,才能發出這種靈魂慨?難怪此前房氏一臉慚愧說對他們兄弟乏于教養,現在看來,這一份慚愧也真的不是謙虛。
不過他這里還沒有慨完畢,李守禮已經悲容大盛,捂臉嚎哭起來:“阿耶、阿耶……為什麼你肯見巽奴不愿見我?我只是頑皮了些,不如阿兄恭順……小時你囑我要護住娘娘兄弟,我都記在心里……”
他這一干嚎,李潼都被嚇了一跳,又聽到房門腳步聲響起,似乎院舍中忙碌的宮婢也被驚,連忙上前去捂住李守禮的,低斥道:“不要再嚎哭,阿耶囑我之事,不可訴于外人!中廣有不善耳目,都要害我家人,你以后說什麼、做什麼,都得聽我來教,這是阿耶叮囑!”
“唔唔……我、我聽、聽你,我聽阿耶……”
李守禮支吾掙扎,只是在聽到這是阿耶所囑后,才順從的點點頭,眼眶下的淚花,又噎半晌,兩眼盯著李潼,視線中滿是追緬與懷念。可見這小子并非沒心沒肺,對于其父那真切的孺慕之讓人可憐。
不過很快李潼便意識到,任何對于這小子的定論都不可言之過早。噎半晌后,李守禮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忍住,湊到李潼畔低聲道:“巽奴你既見到阿耶,有沒有聽阿耶講起舊事?早前在中,阿耶答應送我兩鎧,他有沒有講起收藏在哪里?”
李潼無語的拍拍這大寶貝兒的肩膀,心中念他那亡父李賢真是有涵養,當時怎麼不一掌死這小子?長了個腦袋顯個兒高,難道就不想想他們老子是因為什麼栽的嗎?咋那麼沒心沒肺,還送你兩鎧?
在充分認識到李守禮的本質后,李潼有些不甘心的說道:“阿耶叮囑,我不知你能遵從幾分,現在就試一試你。從今往后,你我小字更換,你就巽奴罷。”
他倒不是覺得紀子這個小名就好聽,只是單純的不想當被李守禮這個貨訓練的小仔兒。
李守禮聽到這話后,頓時低頭沉,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為難道:“這可不行,小字是阿耶擬的,若是更換了,他哪會知道。今次他見了你,難保往后不會尋我,等到他來引魂,里喚著紀子、紀子,你又被喚去……”
啊呸!
言無忌!
李潼真是服了這小子,擺手道:“算了算了,當我沒有說過。”
“我又不是聾子,你說的話,哪能聽不到!我、我也不是不聽阿耶叮囑,只是,你換一個吧。你讓我來翻舞,我能前翻、后翻,側翻也行!”
拒絕了這個要求,李守禮一臉赧,轉又將口拍得砰砰作響的保證。
李潼沒有什麼拿著耍猴的興趣,這會兒也睡意全無:“算了,以后吧。你真翻起來,我這居室還不知被你涂污什麼樣子。”
說話間,他起往房間外走去,李守禮見狀連忙也跟在后邊行出,居然還小心踮腳以免再添更多污痕,可見真將此前的保證記在了心里。
庭院里,鄭金仍在忙碌的指揮著宮婢們灑掃整理。李潼擺擺手,喚過廊下一名青環髻的宮婢,吩咐對方將居室打掃一番。
李守禮站在他后一臉肅然道:“灑掃得潔凈一些,可不要留下污垢擾我三弟心煩!”聽那語氣,房間中的臟污完全與他無關。
正在這時候,東側小橋上又行來一人,正是他們的長兄李順。看到李潼與李守禮并立廊下,李順遠遠便頷首致意,并加快了腳步行來。
李賢有三子一,其中長子李順生于咸亨年間,即就是公元673年左右,李守禮與李潼則同年出生,都是在上元二年。李守禮出生于年初,李守義則出生于將近年中的五月,也正是前太子、孝敬皇帝李弘去世那一年,在李守義出生不久,李賢便為大唐新的太子。
當上太子之后,大概是力被牽扯太多,一直沒有新的添丁。直到被廢幽之后,才在長安邸中又有了一個小兒。
算起來,李順也只比李潼他們大了不到兩歲,但就李潼所見,這個長兄表現出來的沉靜知禮要比嗣王李守禮得多。
孝敬皇帝李弘并無子息,李順可以說是李治與武則天的長孫,雖然只是庶出,但何以表現的如此不被重視,非但不能繼嗣,甚至之后更被酷吏活活鞭笞至死?
排除早夭的李守義,李順可以說是武周革命期間孫輩中唯一被殺者。至于李顯嫡子李重潤之死還在后,而且也算不上殺。可李順卻是史籍確載,被鞭笞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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