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在一座已經打掃好的亭舍中接待了李順，當然還有從剛才便一直跟著他的李守禮。

兄弟三人并席而坐，李潼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李順。老實說，對于和邊這兩人就此兄弟相，李潼心中還是存著幾分戒備與疏離。

他又不是李守禮那種全無心機、七上面的格，面對陌生人，總會多多有所保留。這一點，哪怕是他接了年李守義的記憶也幫不了他多，想要悉起來，家人一般的相，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

兄弟三人并坐亭中，李順坐席要稍遠一些，距離李潼約在幾十公分外，不同于挨著李潼坐下、腦后甚至還能到呼呼氣的李守禮。這是一個敏且略有自閉的人，哪怕在與兄弟們日常接，仍然下意識的拉開一些距離。

對于李順這種表現，李潼并不到意外，在他看來這才是李賢的兒子們該有的謹慎，至于李守禮那純粹是個異數。

李順也在打量著這個三弟，雖然在他眼中這弟除了略顯憔悴瘦弱了一些之外，與以往并沒有什麼區別。但給他的覺卻與此前完全不同，仿佛換了一個人。哪里變了，他卻又說不出來。

李守禮這會兒還在低頭沉思剛才李潼所言，也并沒有急于開口，因是亭舍中的氣氛一時間略有尷尬。

過門總是客，李潼先抬手召來宮婢吩咐取茶待客，卻被告知院舍中尚無茗茶預備。李潼剛剛意識到眼下才是初唐，茶飲真正風靡天下還要到盛唐時期，中間還差著幾十年的醞釀傳播。

“只是兄弟閑坐，也無需飲品點心。”

李順抬手說道，語速略顯急促，反倒顯出幾分謹小慎微。

李潼見狀便也不作更多吩咐，擺手屏退宮婢，順勢便與李順閑聊起來，話題無非房氏的傷，還有仁智院這個新的居住環境之類。

李順在與李潼閑聊幾句后，忍不住又仔細打量他一番，頗有詫異道：“三郎言談，較之往昔真是大不同。”

這話李守禮聽到了，一拍憑幾便眉飛舞道：“是吧？果然阿兄也覺出巽奴不同，你可知為什麼？我來告……”

話講到這里，李守禮語調戛然而止，瞥了一眼李潼，轉又擺手道：“罷了罷了，當中緣故，娘娘不許我多問，巽奴不準我多說。不能說，不能說，阿兄你也不要再問！”

一邊說著，他一手虛掩，另一手則作向下，似乎沖到邊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李潼將這模樣看在眼里，對于其人究竟能否始終保守真是不報什麼信心，就怕咽話就能把這小子撐死。

李順本來饒有興致側耳聽著，聽到李守禮這麼說，眸閃過一黯淡，便也果真不再追問，只是眉目間的失落就連李潼都能到。

“二兄慣作夸言，哪有什麼……”

“罷了，既然娘娘叮囑，我也不再多問。”

李順擺擺手，繼而便低下頭去。這一次就連大大咧咧的李守禮都察覺到他緒不太對：“總之阿兄記住，這可不是什麼壞事。巽奴他、他可是……唉，往后我是要聽巽奴訓令的，阿兄你也要待他、嘿，恭敬一些吧。”

說話間，他又對李潼挑了挑眉梢，頗有幾分討好意味，似乎真的將這弟當了亡父的化。

李順垂首不語，又過片刻才做言又止狀，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你們記不記得珠娘？早前咱們各自在監，也被宮人引走，只是、只是大家都回來了，卻不見，我不知何去尋……”

李潼聞言后便搜尋年李守禮的記憶，旁邊李守禮已經開口了：“是了，早間此我還念著要請珠娘蒸糕來食呢，怎麼不見？”

有了李守禮的提醒，李潼才想起來。年李守義留下的記憶駁雜又混，但幸在本年紀不大，經歷又，能記下的且留給李潼接的人事也不多，只是乏于整理。

李順所言的珠娘乃是他的侍婢，有一手很巧妙的炊食技藝，早前也承擔一部分一家人的飲食，這是年李守義對于其人的印象。

李順神黯淡且忐忑：“此前我尋問幾名宮，都說不知。那娘子只是個尋常雜使罷了，或是被人在某。我、我想請你們同我去見一見娘娘，請娘娘轉言直院宮找一找。”

李潼見李順態度懇切又小心翼翼，但眉目間憂愁卻是濃郁得很，很明顯這個對他和李守禮而言只是一個妙廚的婢，對于李順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不過僅僅只是尋找一個走失的婢，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何以李順又請求他們兩個一同去向房氏說？

腦海中留的記憶沒能為李潼解，原本的年李守義對于家門人事糾葛似乎有些遲鈍。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麻煩娘娘。眼下也是無聊，咱們一同去找宮問一問吧。”

李潼說著便站起來，不單只為這一事，他也想去看看安排掌管仁智院事務的是什麼樣的人。

李守禮自無不可，聞言便也站起來。李順卻不好意思說剛才在掌院那里了一個釘子，他與李守禮簡直是兩個極端，心思細膩敏，哪怕在自家兩個兄弟面前都放不開言行。

此前聽鄭金絮叨，李潼對于家門人事已經有所了解。舊年其父李賢居在東宮時，殿下人氣也是旺盛，但之后被廢位幽，侍奉者多裁撤，長安幽幾年又被發配州，落足州不久，李賢便被令自殺，之后殘余家人再被押回，到如今還存留的東宮老人已經寥寥無幾。

房妃邊尚有兩名舊年供事東宮的史，再就是李守禮生母張良媛并李潼的媽鄭金，李順所言珠娘算一個，還有就是那個還未及見面的小妹李娘邊侍用兩人。除此之外，尚有七個舊年在州時地方進獻的僚人仆婦并宦者，只作勞役使，大概旁也無從安置，便一直留用下來。

眼下仁智院灑掃忙碌近百宮婢、宦者，都非舊人，而是中安排過來。說起來，這些宮人們聽從的也不是李潼一家的命令，自有掌院負責管理。

皇宮大同樣有秩構架比擬外廷，皇帝的妃嬪屬于命婦，本也有掌管宮事的職權。不過眼下就連皇帝李旦都只能幽居中，他那些妃嬪自然也只是虛設。當下直掌宮事的，主要是六尚二十四司的們。

這些負責的主要是宮事庶務，與上宮一眾待詔如上婉兒分屬不同的系統。上宮本非定制，只是武則天主執政的一個班底，類似于皇帝書省員。

仁智院掌直位于院舍的左后方，一間廳室作為直堂，兩排廊舍，一邊是倉房，一邊是居舍。

李潼登堂而時臉便微微一沉，因為他發現這間直堂陳設居然比他的廳室還要更考究許多。

兩方寬近丈余的大屏風擺設在堂上，彩紗細綾的屏面，雕的檀香木作為骨架，木架上還錯落有致的點綴著一些芒絢麗的珠玉。兩座造型古樸的香爐擺設在堂上不起眼，香煙蒸騰，滿室芬芳。另有一些巧觀的小擺件，將廳堂點綴得頗有貴氣，遠不同于自己居室的素淡，甚至就連房氏居舍都遠有不及。

當然，對于眼下尚還在努力融這個時代的李潼而言，這些都是眼下不必計較的小細節。但他在意的是，一家人剛剛遷居仁智院，掌直的廳堂便布置得遠比他們居舍要有格調，這說明掌直的并不將他們一家人放在眼中，甚至這一份輕視本都不作掩飾，就這麼明明白白的擺出來！

當看到坐在正堂那一名掌直模樣后，李潼眸又是一寒。他來到這個世界不久，見到的人也不多，而這恰好他見過，就是昨日在五殿后廊舍中，追趕嫡母房氏而去的那名被稱作徐典的。

掌直徐氏看到三王并行而，一時間也有些詫異并局促，但很快神態就恢復如常，起緩行上前斂施禮，垂首道：“院室久廢，妾恭在直中，為免怠慢貴人，整頓繁忙，尚無暇敬拜大王等，失禮之，還三位大王見諒。不知大王直可有訓教？”

“掌直不必多禮，我們隨大兄來，是要問一問，我家有侍珠娘，至今還沒院。你來查一查，是不是引路的宮人找尋不到？”

李守禮眼不濟，并沒察覺到旁兄弟兩人神都有幾分不自然，他踱步堂上，很快就看到擺放在案的一份雙陸棋。他們剛才行時，婦人正在拭棋沒來得及收起來。

他見獵心喜，走上去著那致棋嘖嘖道：“我舊有一副象牙棋，可惜搬遷居舍早就尋不見了。你現在就去做吧，我與阿弟暫借你這棋戲玩一局，要快些，稍后娘娘尋我，可就沒時間等你。”

說話間，他已經坐了下來，手拍著那被拭得纖塵不染的棋枰，招呼兩個兄弟過去坐下來一局，渾然不知那掌直已經被氣得軀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