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第25章 神皇鑒詩

本枝院的直堂里,人來人往,事務繁多,舊事未已,新事又來。

婉兒往麗春殿送了一次文牘,待返回直堂的時候,便發現自己的席案附近聚集了幾名,而此前寫詩的素箋正被幾人傳看。

“才人回來了!”

眼見上婉兒行進來,一名拍掌笑道。看那神態語氣,這稱謂乃是雙關,既在招呼上婉兒,也是贊揚的才:“覽新作,才人勿罪啊!”

婉兒聞言后只是笑笑,真正重要的文書筆跡自然會妥善收起,不會隨意擺在案上。但聽誤會這是的詩作,本待要開口解釋,卻又聽對方說道:“跟后作相比,我還是更喜歡才人前作。”

“哦?這是為什麼?”

婉兒聞言后卻是一奇,一邊走回自己的席案一邊發問道。那一張紙箋上,前面寫著的是永安王原詩,后面則寫著上婉兒修改過的詩文。

“上才人詩高雅,宮中俱知,有所出必佳作。我又怎麼敢賣弄品評,只是覺得較之后作,前作更妙趣生一些,仿是在此中,雨洗氣新,蝶舞清涼,似乎暑夏燥熱都被帶走幾分……”

能在本枝院直堂任事,自然不是尋常婦人,文理通是基本,相應的文學素養也是有的。那口稱不敢賣弄,但開口講來也將自己的說的清楚。其人方一開口,另外幾人也都發聲附和。

“前作意趣生,那麼后作就乏于可賞?”

婉兒隨手接回紙箋,不的問道,一時間倒是忘了解釋詩作所屬。低頭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改詩“雨前不見花間葉,雨后全無葉底花。蛺蝶繁飛過墻去,卻疑春在鄰家。”

對于這一首改詩,上婉兒其實也是有些不滿意,只覺得仍欠雅致繪飾,失于淺白。如祖父上儀有“青山籠雪花”舊句,初讀只覺得文辭失調,但若仔細品味,初春殘雪片片散落山林,被氣魄渾厚且生機盎然的青山所籠罩錮,這才是真正的寫景巧思。

不過直堂人來人往,上婉兒也耐不下心作更加致的雕琢,但就自己看來,這一首改詩無論形制還是韻意都要小勝永安王前作,且沒有破壞太多前詩的趣致,也算尚可。如今卻被幾名眾口一辭的認為前作優于后作,心中多多生出幾分爭勝的念頭。

“后作工整便誦,意氣自然更足,但都鎖在了字面,反倒不易讓人有遐思。大概是暑意蒸人,追春雨,前作與其說導人境,不如說是勾人心補閑,但卻拙思難就,才讓人有詩外意趣盎然之。若我能有上才人如此詩,大概也要忍不住提筆再修,益求。”

說這番話的是正厙狄氏,對于上婉兒的才贊賞溢于言表。畢竟文理通與詩才盎然是兩回事,論斷是非誰都能講上幾句,取韻詩則難度更高。上婉兒的詩才在一眾當中也是翹楚存在,可謂是家傳淵源,續而不絕。

聽到益求的評價,上婉兒勉強接

倒不是非要與永安王爭個勝負,畢竟本年齡閱歷、學養詩才都已經養,也沒有必要去跟永安王比較,只是剛才一邊倒的評價讓有種雅音難鳴的孤立,覺得自己用心雕琢被人忽視而有些無法接

不過眼下倒是不好再說這首詩乃永安王所作,免得被人誤會是貶低旁人捧高自己。左右只是一樁小事,上婉兒隨手收起紙箋,其他也都各自歸席勞事,不再繼續議論爭辯。

但上婉兒卻沒想到,關于這兩首詩仍有余音,而且余音還不小。

幾日后,又有一批新的宮任事,為了讓們盡快融新的份,神皇在百忙之中撥冗而來,于本枝院廊殿賜宴一眾

宴席午后,適逢驟雨,雨后天地如洗,園景清新,神皇偶發興致,殿上賦詩一首,并命在場應詔試和,也存了考校新進如何的意思。

只是在到遠本枝院時,正厙狄氏卻說道:“妾才乏乏,強應不得,恐傷陛下雅興,請以上才人舊作代和。”

這一理由也只是尋常,上婉兒本有才名,可是中真有捷才能速一詩者畢竟數。神皇雅趣偶發,殿乏人應和也是不,因此常請上婉兒代應,這也是人緣極好的原因之一。

神皇在宮并無外廷的威容,對們也多是和氣,華髻盛妝,穿紫金大袖衫,舉手間臂彎綴珠飾彩的織羽披帛熠熠生輝、如一道銀河繞流淌,艷,不遜于在場任何一人。

微笑著指了指殿下的厙狄氏,示意婢韋團兒將自己案上葡萄酒為厙狄氏斟滿一杯,言雖埋怨,但卻出一不拘禮的親近:“夫人逃詩習,該當自飲一杯,且再誦來。”

厙狄氏奉酒謝恩,然后才徐徐誦來,正是幾日前所見上婉兒的《雨晴》,一邊念誦著,還一邊著上婉兒頷首示意。

聽到厙狄氏所用是這一首詩,上婉兒一時間不免有苦難言,跟厙狄氏眼下還因為永安王一家而被神皇考驗中,沒想到無意中糾葛更深。

《雨晴》詩本就不屬于應詔詩的風格,可很顯然厙狄氏也不清楚這當中分別,隨口用了只求應付過去。畢竟們只是完全依附于神皇的待詔,而非外廷那些清顯詞臣,詩文好壞對自際遇沒有太大的影響。

不過好在厙狄氏所用乃是上婉兒所改的詩作,這也讓在稍慶幸之余不免又有竊喜,可見在厙狄氏心目中也覺得自己這一篇改詩較之原作更勝幾分。

然而上婉兒的慶幸、竊喜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接下來應和的,所誦居然是同一題《雨晴》詩,自然就是永安王那一首原作了。

且不說上婉兒心中苦,神皇本來側偎床,在聽完厙狄氏所詩作后也并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可是在聽到另一名所誦同題《雨晴》之后,便忍不住坐起來,娥眉微揚,指著上婉兒笑語道:“居夏詠春,已是一奇。婉兒還有興致連擬兩詩,不過這后一題應該是前作吧?”

婉兒恭然起應是,事到臨頭也只能應下來,不敢再提這詩原作乃是永安王這一件事,以免擾了神皇興致,只在心中暗道一聲抱歉。

唐人作詩俗,一題多作都是尋常,但這兩首詩字義如此相近,很明顯是不滿前作,繼續雕琢修飾的結果。

見上婉兒點頭應是,武則天便笑起來:“一題二作,前者應是有而發,一派天真灑趣,后者則收勒詩,句式更工。但有前詩在先,后來的雕琢反而沒有必要。

雨前初見花間蕊,可見自是惜花人,目及于微蕊,也尤襯雨打花落之可惜。雨前不見花間葉,雖然畢言繁花景盛,吐芳遮葉,但也只是尋常看客道途匆匆一瞥,大不及見花蕊之花惜花。雖然于工整,但卻失了這一點意趣,不過俗景陳設,意境已經遠遠有衰……”

聽到神皇這一番點評,上婉兒心緒已是一震。在場不乏也參與前日討論,特別那名代聽完后,已經是忍不住擊掌贊嘆起來:“上才人一題兩,妾更前作,苦于拙思不能揀辭嘉贊其優。神皇陛下妙言點詩,妾才知所花間細蕊。”

婉兒聞言后更是默然,只從字句方面去,覺得花間蕊與葉底花有強對之嫌,不合回文之妙。

此刻聽到神皇點評,這才到那種俯首看花、細蕊分明的意趣,遠遠不是廊下遠觀繁花似錦、斗艷奪葉能比。

雨前不見花間葉,雨后全無葉底花,工整是工整了,但正如神皇所言,俗景陳設,呆板尋常。上聯首句蕊與葉的區別,就在于心,能方寸者則必人,之所起,又哪里是詩工斧鑿能比得上的。

神皇點評不止于此,繼續說道:“蛺蝶飛來過墻去,飛來二字暗含尋索,小此心同我,俱是花,尋而不見,過墻飛走。‘繁飛’二字只得一個躁鬧,風景大失,前俱無,實在是壞詩的蠢字。應疑春在鄰家,妙在觀景者之不自信,蛺蝶小,與我一相通,雖棄此而走,我不愿篤言譏其愚蠢,只作‘應是、或是’之猜測。‘卻’之一字,雖切聲韻,只笑蠢徒勞,怨而譏之,余卻是大損……”

婉兒越聽,心便越局促,如果說開始不愿代清楚,是因為怕提及永安王會擾神皇雅趣,那麼現在則就是真的于承認了。原本還覺得自己這篇改詩工整意足,已經超出永安王前作良多,可是在神皇點評下竟然一無是

如果說旁人的點評還不能說服上婉兒,那麼神皇這一番評價,則就真的讓無言以對。不僅僅只是因為畏懼神皇的份權焰,而是對神皇的鑒賞水平發自肺腑的傾慕崇敬。

圣母神皇,可不僅僅只有牝兇弄權的權謀一面,其本的文學素養也是極高,雅雕蟲,否則在早年間也不會得到士人衷心投靠,從而組織起一批北門學士為其搖旗吶喊。

執權越久,朝野賢流供其品鑒授用,評價一兩首小詩孰優孰劣自然不在話下。

評價完這一首小詩之后,武則天接下來的話又讓上婉兒頸后絨發炸起:“這一題兩首聯絕,前者得趣,后者在工,卻都不是婉兒你慣常詩風,怎麼逸趣偶生,作此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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