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闕》第7章 看我找到了什麼
小七是只渾黑灰花斑的貍奴,也就是中國貍花貓,它的祖先,是土生土長的喵星人,早在春秋戰國便開始為人捕鼠了。
這貓主子和兩千年後的一樣高傲,竟沒有搭理任弘,只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站起來,踩著小碎步走到邊緣,輕盈一躍,又不知跳到哪個隙里去了。
任弘笑罵道:「遲早將這不好好捕鼠的貍奴扔出去。」
羅小狗也咬牙切齒:「我早就想將它燉了,只是貓不好吃!」
說是這樣說,可平日里將吃食帶來給貍奴的,不就是羅小狗這廝麼?別看他長得五大三,滿臉絡腮鬍,喂貓的時候笑得可開心了。
這對貓狗組合,著實有趣。
任弘也沒揭穿,繼續往前走,一路揭開瓦缸的木蓋,裡面是未殼的粟、黍、麥、菽等糧食,裝得滿滿當當。
漢代五穀中,除了主要為南方產的稻外,懸泉置都齊了,加起來有100多石,摺合下來三千公斤,足夠一支上百人的使團吃一個月。
任弘最關心其中一種的儲量:「我記得上次穀倉登記時,徠麥還有不?」
羅小狗道:「尚有三十石,多得是。」
徠麥便是小麥,雖也是五穀之一,但素來不中原人待見。
因為麥子表面包覆有一層麩皮,蒸煮粒食的話,十分堅糙,還容易脹肚子,甚至因為小麥發芽而食中毒,遠不及用粟、稻安全可口。
所以從很早開始,麥子就是窮人的口糧,一些貴族員,甚至以服喪時吃麥飯為簡樸孝順……
不過到了漢武帝時,況有所轉變。
因為宿麥,也就是冬小麥的種植已經,秋天種下,來年夏天收穫,可以讓青黃不接的窮苦農民緩一口氣,不至於鬧荒死,被認為是救急的好作。
幾十年前,大儒董仲舒還寫了一篇《乞上使關中民種麥章》,隨後漢武帝讓大司農牽頭,在關中狠狠普及了小麥的種植。
再加上小麥耐寒的特,在一位名「趙過」的搜粟都尉主持下,新開拓的河西走廊也廣泛種植,面積僅次於粟。
即便如此,小麥作為「糧」,仍未擺五穀最末的地位,在價格上,比其他糧食要低一個檔次,比它更便宜的,僅有牲畜也常吃的豆子。
但任弘卻偏就喜歡這量大管飽,價廉的麥子,拍著裝麥的大瓦缸道:
「還請羅廚佐取取5石小麥出來,統統磨了!」
……
挨著糧倉的,則是加工穀的區域:一排杵臼,木頭杵,石頭臼,用來給穀子殼去秕。
另有幾個用腳踩的踏碓,謝天謝地,這東西既已在漢代出現,就不必任弘來發明了。
舂米是枯燥累人的活,一般讓刑徒、復作來干。人分三六九等,米也一樣,據舂搗的不同分為四個級別,最好的米米,其餘依次為稗(bài)米、粲(càn)米、糲米,提供給不同級別的行客。
此外還有兩個大石磨,這東西據說是魯班發明的,由來已久,最初雖也用來磨麥,但流傳不廣。
直到漢武帝時關中大規模種麥,老百姓對著堆滿糧倉,卻難嚼的麥飯實在沒辦法,石磨這才走進家家戶戶。
以麥面做的食,被漢人稱之為「餅」:用水在釜中煮稱為「湯餅」,用甑(zèng)蒸稱為「蒸餅」,敦煌坊市中時常有賣。
還有煎后和水團往裡塞,類似後世藏族的糌粑(zānba),稱之為「糒」(bèi),常作為軍糧儲備。
種類是多,但眼下,因為麵糙,做法也單調,味道讓人不敢恭維,還要面對深固的華夏粒食傳統。
所以,麵食仍只是案幾上的小妾,完全撼不了各類飯粒的正室席位。
不過懸泉置的石磨,是被任弘改造過的:原本古樸的凹坑狀磨齒,被他調整為後世北方石磨常見的八區斜線紋磨齒。因為疏得當、排列有序,磨面的效率和質量大大提升,產出的麥面,較其他地方的要細膩許多。
眼下,羅小狗招呼著幾個人趕驢磨面,任弘自然等不了他們,東廚院落的另一頭,廚嗇夫夏丁卯早已用現的麥面,開始和水面了……
水用的是兩公裡外的懸泉泉水,打來后在水缸里保存,清澈冰涼,和不算細的黃面里,再打一個蛋進去。
夏丁卯過去做飯前從不洗手,近來聽了任弘的話,改了這老病。
只見黃的麵糰在他有力的雙手下、變形,最後拍一個扁圓形的大麵糰,放置在陶盆里。
見任弘過來,夏翁問道:
「君子,要死面還是發麵?」
「稍發即可。」
夏丁卯有些好奇:「君子究竟想讓老僕,做什麼吃食。」
任弘笑而不答,夏丁卯便一個個開始猜:
「驢黃面?」
「胡羊燜餅子?」
「也不對啊,莫非是魚子?」
夏丁卯點到的,都是兩千年後的敦煌小吃,在任弘的指點下,基本都在懸泉置廚房裡做出來了,靠著一口炒鍋和這花樣百出的吃食,懸泉置才能在半年廣為郡所知。
相比於這年頭的大醬下糙米飯,的確是太過好吃,搞得一向與世無爭的置嗇夫徐奉德,都有勇氣爭一爭全郡第一置所的名頭了。
任弘笑道:「是之前沒做過的,至於是什麼,夏翁稍後便可知曉,不過,我還差一樣能給它添彩的東西……」
正說話間,懸泉置門口傳來一聲喚。
「任君!你要的什,我從縣市買回來了!」
任弘出了門,正好看到呂多黍趕著一輛老馬拉的方廂車,停靠在懸泉置外。
呂多黍昨天傍晚告假去了趟效谷縣城,回家看老母,將要給弟弟的信和寄出,順便幫任弘買點東西。
他下了車后,雙手將車廂里幾個小包捧起,小心翼翼地給了任弘。
「此走遍了縣市都未見,果然如任君所言,要在賣藥材的地方才能尋到。」
這幾個小包黃褐,至於它們的材質,細而有韌,像是麻布,卻又不是麻布。
沒錯了,這竟是理論上,要到一百多年後的東漢,才會被蔡倫發明的……
紙!
幾個用來裝品的紙包,就這樣赫然出現在任弘面前,不僅如此,上面還用筆歪歪斜斜,寫著兩個字:
不是吃人。
而是「胡麻」!
……
對於紙張出現在這個時代,任弘毫不驚訝。
都坐下,都坐下,這有什麼稀奇的,別看他們懸泉置只是個邊塞小驛,兩千年後,卻是中國最早紙質文書的發現地好不好!
置所里專門存放簡牘的屋子裡,任弘整理文件時,就曾翻出過好幾張麻紙來,上面還寫了不字。
鐵證如山,這說明,蔡倫只是改進了造紙,在此之前,至從文景時代開始,糙的麻紙便在關中出現,後世稱之為灞橋紙,漢人則喚其為「赫蹏(tí)」。
敦煌郡紙張也不,任弘也打聽過其來源,發現多是來自府紡織麻的織室,那兒每天都會產生大量針頭線腦、碎布邊角。為了不浪費,某位不知名的工匠便將它們切碎、蒸煮、舂搗,做出了第一張紙……
紙張由此發明,但那位工匠,卻無人記得他的名字。
因為質地糙,這些古紙不太適合書寫,更多是用來裹細碎的品,東廚里就有許多,上面寫了附子、細辛等,顯然是用來包藥材的。
手裡這幾包也不例外,任弘真正需要的東西,是裹在紙團里的胡麻。
任弘輕輕打開紙包,裡邊裝滿了扁而細小的黑顆粒。
沒錯了,確實是上好的黑芝麻。
這東西是典型的外來種,據說是由張騫出使西域時,從大宛帶回來的。
夏丁卯也出來了,見到胡麻有些驚奇:「君子要煎藥?」
自張騫歸來后,漢人喜提芝麻,但幾十年過去了,這東西仍然沒被當食,而是先作為藥材:可憐任弘剛來到漢代時,就被醫者灌了不芝麻湯,據說能補五,益氣力,長,填髓腦。
南方黑芝麻糊任弘很喜歡,可芝麻湯的味道,真的不敢恭維。
任弘解釋道:「不是作為葯,而是要撒到待會要做的吃食上,會更香!」
夏丁卯腦子還是沒轉過彎來:「君子究竟要做什麼,竟要加藥為引!」
任弘只好揭開了謎底:
「饢。」
「烤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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