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皇帝》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節 變遷與海疆

夜幕漸漸降臨,未央宮的喧嘩聲也已經淡去。

端坐在座之上,劉徹低頭看著繡衛剛剛呈遞來的報告。

這些報告很多,足足有著一尺高,全部都是有關本次大朝議的各郡國上計吏和吏的資料、行舉、背景描述。

劉徹逐一審閱,不時就一些問題,對前的幾個繡吏詢問。

自元德六年以後,漢家的政壇上,就開始出現了以意識形態、思想傾向為劃分的派系。

儒法黃老雜家甚至墨家,都在政壇上組織起了自己的小團

他們彼此相互傾軋,卻又互相合作。

倘若一切順利,這樣的況持續個百十年,劉徹毫不懷疑,在這些小團的基礎上,將可能誕生出一批備諸夏特的政黨或者類似的組織。

哪怕是在現在,墨家與雜家,就已經在朝著近現代政黨組織的方向演化了。

他們甚至已經備了一些政黨的特質。

譬如行綱領、組織紀律、理想信念和行目標。

而這無疑大大增加了劉徹這個皇帝的負擔。

政黨或者相似的組織,可從來都是皇權最大的患和威脅。

監視和監控他們的一舉一,是很有必要的。

當然,劉徹不會去特意的打擊和打他們的發展。

審閱著這些資料,劉徹的神漸漸凝重。

從繡衛的報告和相關報之中,劉徹看到了在場上,儒法黃老各派,都開始有了自己的基本盤和據地。

像是公羊派和楚詩派,如今便已經滲到了齊魯吳楚的方方面面。

到現在,他們不僅僅將過去魯儒一系的勢力範圍盡數吸收和消化,還進一步藉助漢室本強大的僚系統,將他們的勢力,滲到了當地的各個階層之中。

他們不僅僅有了在場的代言人,還擁有了一大批商賈支持者。

這些商賈,通過捐獻給各個學苑資金以換取學界的支持和掩護,進而與方的士大夫們結聯盟。

一個個利益集團在這盤錯節的關係網路之中型。

據齊楚地區的繡衛報告,齊楚地區,已經出現了麻吃人的跡象——由於漢室商品經濟不斷興盛,各地對於布帛的需求與日俱增,手工織造業的利潤不斷增加。

僅僅是南越和閩越,每年就要從齊楚進口超過五十萬匹各布帛。

而漢室本的布帛市場需求每年都在數百萬匹以上,且在不斷增加。

種植苧麻和養桑蠶的利潤,遠遠超過了稻米與粟米。

於是,齊楚地方的商賈、地主與僚們在利益的驅使下,一方面開始不斷鼓勵甚至迫農民種植苧麻、桑樹,養蠶。

另外一方面,繅和苧麻紡織都需要大量的勞力。

是以,他們開始用各種手段,迫使農民破產,並使之負債,不得不去他們的作坊之中工作以償還債務。

這讓劉徹看著目驚心。

好在,這種跡象只是剛剛出現,還只是開頭,所以地方的社會矛盾還算可控。

而且,這些渣渣心存顧忌,吃相不敢太難看,不敢做太過下作的事

但隨著時間推移,未來,羊吃人與棉吃人的事,肯定會愈演愈烈。

唯一的好消息,或許就是現在漢室據有幕南,並在當地建立了牢固統治。

所以,應該來說,不至於發展到英國工業革命初期的可怕程度。

而說起來,也是搞笑。

事實上,齊魯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是因為安東之故。

安東的屯墾事業,從去年開始就出現反哺漢室。

尤其是齊魯一帶,因為與安東有著固定的頻繁海上聯繫。

安東屯墾團出產的大量富餘糧食,由樓船和民船,運到齊魯。

安東的廉價糧食湧齊魯,使得齊魯地方,哪怕進行了大規模的改稻為桑為麻,但卻不用再擔心缺糧。

工坊工作的工人,也可以用自己的薪水購買到足可夠全家吃飽的糧食。

在不用擔心糧食缺的況下,齊魯吳楚一帶的桑麻業迅速的發展起來。

無論是對於商人、作坊主、地主甚至是農民來說,桑麻業與紡織業,比單純的農業都更有前途。

你在地里種糧,辛苦不說,回報還不一定能足夠填飽全家的肚子。

畢竟,現在還不是隋唐大運河開通后的後世。

齊魯吳楚等江南之地,也還不是那個魚米之鄉。

尤其是吳楚地區,本的基礎設施就很落後,渠道很,水利設施不健全。

與之相比,種植桑麻或者去作坊打工,雖然辛苦不,但回報比耕作強多了!

南方已經初現資本主義的萌芽。

在北方,法家的勢力,卻如同八爪章魚一般,深深的糾纏住了許多郡國。

出了關中向北,太原、代國、上郡、雲中、隴右、雲中、北地,乃至於高闕、九原,現在基本都是法家在主政。

一位位法家幹吏,從基層一直鋪到了郡守府衙門。

在這些地方,除了退役軍人轉任的吏外,幾乎其他所有職位,都是法家的人。

而法家本也與軍方關係切。

尤其是代北一帶的將門和軍功貴族們,與法家幾乎是一個鼻孔出氣。

在這些地方,法家與軍方,共同編織出了一張用法律、制度為經,以軍功、武勛為維的大網。

在這裡,全民皆兵,家家戶戶都熱衷武事。

郡縣鄉亭各級員,都積極的組織和訓練著大量民兵。

假畜與假馬政策,使得北方的中小地主家庭,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著一個善於騎的年輕人。

他們長了脖子,每天都在盼著來自長安的召喚。

地方上的軍功貴族們,顯貴之後,非但沒有去欺鄉鄰,魚鄉里。

恰恰相反,他們是北方減租減息的帶頭人。

一個鄉中,若出了一個校尉,那麼全鄉都會大擺酒宴,慶賀三日。

因為這意味著,從此鄉中父老的負擔將大大減輕!

這個校尉一定會回報鄉親!更將為父老鄉親們在遇到問題或者不公時的最大靠山!

同時,他還將不斷的將大批年輕子弟,帶去軍隊。

現在的漢軍各部,最是推崇子弟兵了!

這是自楚漢爭霸之時,就被世人公認的真理。

漢王靠沛子弟兵打天下,項羽依靠的也是那忠心耿耿三千江東子弟。

新興的軍功貴族們,自也不能免俗。

他們需要,也確實希,能有一支忠誠勇敢、作戰頑強,不離不棄的子弟兵作為後盾,作為中堅!

是故,在整個北中國,地方秩序與風俗、習,與南方已經截然不同。

走進北方,你會發現,你來到的不是一個封建社會。

而是一個用商君的制度與法律武裝起來的****社會。

家家戶戶皆備弓弩刀劍,村村皆有民兵組織。

至於縣鄉之間,呼嘯而過的年郎們,會讓你知道,此地絕非可欺之地。

便是那些曾經敲骨吸髓,極盡一切剝削之事的貪婪地主和豪強們,現在也是戰戰兢兢,只能夾起尾做人,不敢過分盤剝。

甚至不得不響應地方豪傑的倡議,減租減息。

百年前荀子秦曾經看到過的畫面和場景,現在在北方重新出現。

而更多荀子不曾見過的場面和事,在不斷出現。

但有意思的是——在這樣一個法家力量佔據絕對優勢,且有著嚴組織和秩序的地方,商賈的力量和規模,卻不比南方小。

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民,推著小推車或者驅趕著牲畜,或者組大型商旅,沿著古老的回中道和直道,前往幕南。

他們將中國的糧食、鐵、食鹽、藥材、香料、布帛和銅錢,帶去幕南。

換回大量的皮、牲畜、製品。

冠帶農耕之民與引弓游牧之族,本是千年死敵。

但在現在,當漢室以空前威勢,統治萬里草原之時,所有人都愕然發現,冠帶之室與引弓之民,竟是天然互補的兩極。

引弓游牧之民,放牧和蓄養牲畜,但卻時刻於存亡危機之中。

尤其是其下層牧民,生活艱苦,朝不保夕。

草原上的人的生命如草芥一般脆弱。

為了生存下去,引弓之民只能想盡一切辦法獲取食

是以數千年來的進化,使得他們的漸漸矮——這是進化的規則所導致的,假如引弓游牧之民不能使自己的高儘可能的變矮,那麼他們便無法維繫自的存續。

而冠帶農耕之人,世代耕作土地,從貧瘠的山地之中刨食。

粟米與大豆的營養很有限,唯有中小地主階級的孩子方能吃到營養價值高的類,以此強壯自

是故,史書上,評價貧民,通常的形容詞都是:面有菜

但在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引弓之民的酪和牲畜,被這些商人帶回中國。

而歷次戰爭勝利,使得北中國本就有著大量牲畜存量。

如今,雖然普通的北方百姓吃依然是奢侈之事,唯有地主小康之家,才能不時吃到

酪和其他製品,卻進了千家萬戶。

得到酪帶來的蛋白質與營養補充,北方青年的素質開始不斷改善。

進口的大量羊,也養活了相關的紡織產業。

而幕南各部,則也得到了來自中國的粟米、小麥、食鹽、鐵、布帛。

更獲得了中國的先進技,尤其是畜牧技和青儲技

底層牧民的生活被徹底改變。

一石酪,可以換到十倍於此的糧食。

游牧引弓之民,生平第一次,不需要冒險,就可以填飽肚子。

這簡直就是奇跡!

衛的報告,清楚的描述這些事實。

合上報告,劉徹凝視前方,他知道,世界線和歷史線已經被徹底顛覆了。

漢室現在甚至都不需要去做其他努力,僅僅只需要維護好幕南統治。

不出百年,漢室便可以建立起了歷史上第一個,完全消化和統治草原的中央帝國。

並,徹底消弭游牧民族的威脅!

就像在殷商宗周之際,中央帝國最大的威脅,是來自南方的蠻夷。

但,通過數百年的春秋戰國的演變和同化。

如今,曾經的蠻夷東夷之地,已是中國。

只是……

「朕必須想辦法禰和南北差異……」劉徹站起來,在心中告訴自己。

他已經可以預見到未來了——假如他不做干預,那麼,漢室未來一定會出現差異巨大,兩極分化的南北。

手裡掌握了武力,以軍功武勛為基的北方武將集團及其地主小農經濟為基本的社會。

還有富足的南方商賈資本地主集團。

一個不小心,說不定百年後,漢室就得打一場南北戰爭,用拳頭來解決分歧與矛盾。

這可不妙!

因為,到那個時候,假如真的發生了南北對立,並引發戰爭。

那麼,獲勝一方,必然會清算失敗者。

而問題是——現在的中國社會和政治力量,可不止只有儒法。

安東的雜家,清河、河間和常山一帶的黃老派,甚至關中墨社都是重要力量。

真要開打,恐怕就不僅僅是南北戰爭。

很有可能,會變百家混戰。

踱了幾步,劉徹就已經有了決斷。

他必須建立一個制度,並且留下一個足可保證這個制度有效運行的力量。

這個力量,必須足以鎮一切,並且服其他人,遵守這個制度。

「學習凱末爾?」劉徹想著。

後世地球,土雖然逗比,但是其開國之主凱末爾留下的軍人維護憲政的系,卻保障了那個國家的世俗化數十年。

了當地頑固保守的激進力量數十年。

直到後來,一切改變,世界浪逆行,在大勢之下,軍人力量被瓦解,方被人破壞。

只是……

怎麼確保軍人可以維護這個制度?

武苑的教育和思想灌輸,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但還不夠!

得將此事與使命、榮譽、信仰掛鉤!

甚至,還得與法律掛鉤。

正思考著此事,殿外便傳來了異的聲音:「陛下,樓船將軍求見……」

劉徹回過神來,立刻道:「宣!」

樓船將軍徐悍是劉徹安排今夜宮來議事。

商議的事,也不簡單。

乃是有關樓船將軍衙門對於海洋,尤其是漢室控制的海疆的管轄秩序與立法之時的討論。

準確的說,就是商議即將提大朝議三讀的《海疆律》的相關條文的最後流與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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