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馬》第十二章、王氣當在建鄴

「君子營」匯聚了四十多名投靠石勒的中原士人,說起來可以算是石勒的,而「君子營」督張賓就是書長了。這四十多名士人,加上家眷、仆傭,以及所招募的一些中原人擔當護衛,總共也得七八百號,在許昌城東佔據了相當大的一片街區。

許昌自從漢末以來,便是中州名城大邑,戶口原本非常繁盛,但也因此為了各方爭奪的一大焦點,數年來屢遭兵燹,城居民百不存一——橫死於兵鋒之下的固然不,因為種種原因被迫或主逃離的,更是佔了絕大多數——空出了大量房屋。石勒軍中的胡人大多仍然習慣結帳而眠,並且石勒對於武夫的管理也比較嚴格,要他們盡量和士兵們保持一致;他知道中原人喜歡住瓦房,因此所佔空屋,很多都撥給了「君子營」——也不管他們是不是真佔得滿。

所以石勒命張賓為裴該和裴氏準備住,本是很簡單的事,但張賓隨即就被石勒喚走了——他們必須立刻商定拔營北進,攻打的進軍次序,就怕一旦有所耽擱,大功都被劉曜、王彌等人搶走——因此便將此事委託給了一名部下。

這個人姓簡名道字至繁,東平郡人,出小門小戶,只是略通文墨而已,郡中正評了他一個下中,基本上就與做無緣了。但他略通醫理,又很早就投靠了石勒——還在張賓之前——因此「君子營」立后,亦得以躋其中,張賓往往分派他一些營雜務,倒也理得井井有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都不能算是石勒的書,而是張賓的書,還是比較低級的那種。

簡道本人的面相就相當和善,再加上沒什麼份地位,且沒見過太大世面,聽說裴該仕晉為散騎常侍、南昌縣侯,我的天哪,簡直是天上神仙一般的大人嘛!更別提他邊還有一位東海王妃了……即便漢、晉是敵非友,他也本能地執禮甚恭,奉承趨迎,就如同奴僕對待主人家的貴客一般。

而且他給裴氏姑侄安排下了相當規模的一套房子,據說原本為郡長史所居,雖然後院牆塌了一半兒,僅僅一個前院,就已經足夠安置二三十人了。裴氏姑侄邊只有一名侍蕓兒,就是當初被蘷安相中的那個,蘷安好人做到底,也把還給了裴氏——反正只是水姻緣嘛,也沒打算真納來做妾——所以簡道還特意了十幾名老兵來,幫忙裴家安置。

他對裴該說:「城中孑,多沒有食來源,靠為大軍搬運械、修葺城牆為生。末吏可以去買幾個奴婢來,以供王妃驅使——但不知需要何等樣式的,還請賜教。」

裴該冷冷地著對方,固然人家好心好意把熱臉過來了,但一想到才聽說此人是主而非被迫投靠了胡虜,他就難以和相待。當下忍不住一撇:「城池殘破、土地荒蕪,百姓無無食,不知是誰之過啊?!」

簡道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嘻嘻地回答道:「前郡公取城時,荒蕪之態,已與今日無異了。此亦非久居之所,且戎馬倥傯,故而尚未能安定民生,恢復耕織啊。」

裴該本來的用意是:正因為胡騎攪擾中原,才使得民不聊生,你竟然還會主投靠胡人,你究竟有沒有良心啊?!但簡道卻誤會了,以為裴該是責備他們住許昌多時,竟然未能恢復民生——你們不是中原人嗎?不是石勒的參謀嗎?打仗用不上你們,難道平穩地方你們都不會幹嗎?

其實簡道心裏還開心,那邊裴該聽了他的回答才剛一愣,他就趕補充了一句:「然裴公責罰得是,末吏教了。」你沒把我當下人看啊,也當我是石勒的參謀人員呢,要不為什麼要責問我民生問題呢?「君子營」中恐怕除了張先生以外,也就這位裴先生肯對我平等相待啦。

裴該瞧著對方的表,察言觀,也大致明白了此人心中所想,不有些哭笑不得,怒氣當場就泄了。於是他想一想,回應道:「用人無需多,二三名即可,汝自去籌劃吧。」

等到大致安頓了下來——其實也沒什麼行李,不過讓老兵們打著火把,灑掃一下房屋和庭院罷了——裴該就把簡道等人全都轟走了,然後轉回上房來見裴氏。

裴氏如今自然不再是僕婦裝扮了。胡騎搶得了不資,他們簡直什麼都瞧著好,什麼都想要,那些綾羅衫、頭面首飾,自然樣樣不缺,石勒在路上就挑出了一些賞賜給裴該,讓他轉裴氏——由此可見,此人心思甚為縝,也很擅長各種拉攏人心的手段。裴氏半輩子錦玉食,也不是個吃得起太大苦頭的人,從前是恐怕生命和貞到威脅,才會蓬頭,如今既然有了條件,也自然全都穿戴了起來。

裴該報門而的時候,裴氏剛洗完臉,正在侍的服侍下點著蠟燭,對鏡塗。裴該垂首而立,不敢正視——這是本時代的禮儀,倒並非他軀殼中那靈魂不好意思看見人化妝。

裴氏見他進來,略一揚眉,便即吩咐侍:「汝先出去罷,掩上了房門。」那侍答應一聲,就小碎步地從裴該旁繞過,出得門去——裴該斜眼一瞥,小姑娘大概才十四五歲,還沒有發育完全哪,不心說蘷安你這禽,你還真下得去手啊!

不過這時代的審和習慣就是如此,而且也不可能用任何道德標準來要求一個強盜,他心中痛罵一聲,也就將此事拋諸腦後了,並不會因此而更加厭惡虁安——反正是敵非友,本那胡將在自己心目中的好值就是負的。

等到門扇合攏,屋中再無第三人。雙方靜默了一會兒,裴氏首先扭過頭來,開口問道:「汝究竟做何打算?」

裴該剛才一直摒著氣在傾聽,貌似院中除了侍的腳步聲外,並沒有其它靜——估計石勒和張賓也不會那麼快就派人抵近了來監視他,等到簡道「買」來幾名奴婢,到時候就要小心了。但聽到裴氏詢問,他還是不自地又邁近了兩步,這才屈膝坐下——因為裴氏是坐著的,若仍站著說話,居高臨下俯視,顯得太過不恭——低聲音說:「暫時棲,尋機逃。」

裴氏秀眉又再一挑,同樣也放低了自己的聲音:「往蓬關去?」

裴該搖搖頭:「此非一兩日之功也。」

石勒率兵北上,前攻,很可能會從蓬關附近過,即便雙方暫時不起刀兵,蓬關的陳午也不可能久駐。聽裴氏說,自己的哥哥裴嵩請命前往蓬關去向陳午討要救兵,助守,裴該覺得這事兒不老靠譜的。想那陳午並非正牌的晉將,乃是一路「乞活軍」帥,他哪有膽量和實力在此刻都,自投虎呢?況且就連正牌的晉兵晉將,現在這種況下都會盡量離著都城越遠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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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順便代一下「乞活」,這是西晉末年所產生的一種獨特的歷史現象。

究其底,「乞活」的本是「流民」,因為饉和導致部分地區民不聊生,大量農村貧民被迫離鄉背井,跑去別州別郡乞討或者打短工,進而在遭到當地住民的敵視和府的驅逐下,集結起來,謀求自保,就此形了大小不等的流民集團。

當時各地流民和流民集團很多,其中最大的一個集團,乃是因為關中齊萬年之,導致數萬流民蜀,最後還因此催生出了漢政權。但是「乞活」既屬流民,卻又不是普通的流民集團,本是因為并州饉,且為胡寇所擾,故此州將田甄、薄盛等人主將難民組織起來,跟隨刺史、燕王司馬騰前赴冀州去謀食。這一集團打出的旗號是「乞活」,意思就是只求活命,別無他圖。他們自稱「乞活軍」,各地府和住民則蔑稱為「乞活賊」。

相比其他流民集團而言,「乞活」更有組織,而且其中摻雜了不并州的州將、州兵,還曾經跟胡漢軍打過仗,備相當的戰鬥力,並非普通烏合之眾。但是到了這個時候,胡漢政權如日中天,西晉部卻還軍閥混戰,廝殺不休,就連司馬騰也早做刀下之鬼,「乞活」自然被打散了,就此散佈在了兗、豫、司、冀等廣袤的關東地區,大小竟有數十之多。

裴該前世是知道「乞活」算怎麼一回事兒的,至於「陳午」之名,則是在殘碎的記憶中搜索得知,乃是河南地區較大一「乞活軍」的主帥,所部據說有十萬之眾。但是正如同當年漢末的「黃巾軍」一樣,「乞活」也是老弱婦孺共同進退的半武裝集團,真正能戰之兵恐怕還不足總數的十分之一,再加上裝備低劣、糧秣不足,是本無法扛石勒這種胡漢國大軍團的。

而即便是正規晉軍,甚至中央軍團吧,在寧平城外的表現,裴該也都瞧在過眼裏……

所以裴嵩前去央告陳午,除非陳午是個白癡,或者莫名其妙的愚忠之輩,否則絕不會助守;而若他真是傻的,進了也就等於一隻腳踩進了死亡陷阱——劉曜、王彌、石勒等各部胡漢軍很快就會從四面八方包圍上來。

因此自己若是逃去蓬關,本就找不到裴嵩——要麼隨同陳午了,要麼悻悻然一個人返歸,或者逃往他去了。而且裴該簡單扼要地回復裴氏:「此非一兩日之功也。」意思是我們才剛來,尚未得到石勒的信任,這時候肯定是逃不了的,要想逃還得先蟄伏一段時間,做好萬全的準備,再尋覓合適的時機才

到時候別說裴嵩,就連陳午大概都不在蓬關了吧。

聽了裴該的話,裴氏略一皺眉,又問:「胡軍將攻,文約以為勝算如何?」

裴該苦笑道:「自大王離城,便空。大軍在外游弋,胡騎不敢往攻,攻則恐腹背夾擊;如今大軍覆沒,必然往攻,而必落敵手。」

「天子如何?」

裴該繼續苦笑:「或為其俘,或死社稷耳。」他知道歷史上晉懷帝司馬熾是在逃亡途中被胡漢軍逮著,做了俘虜的,但歷史或許已經改變,再說也沒必要跟這會兒充當預言家。

裴氏不黯然長嘆:「晉祚將終麼?」

裴該雙眼略略一瞇,沉聲答道:「王氣當在建鄴!」

裴氏著他,眉心略略有所舒展,隨即點頭:「是,我曾勸汝兄弟避往江東,今雖落於胡人之手,最終還當前往建鄴。」然後突然間出手來,在裴該大臂外側輕輕一按:「汝好生做,勿負我,亦休再以我為念。」

裴該一膛:「自當與姑母同赴建鄴……」說到這裏,他略頓了一頓,突然問道:「未知姑母可能騎馬麼?」

我是打算帶著你一起逃亡啊,石勒又不是曹,不會灞橋贈袍放咱們走,到時候我可不想像關雲長似的,千里送嫂,赤兔馬後面還跟一輛馬車,那多累贅啊,你確定能跑得掉?

裴氏答道:「曾經騎過,不甚通。」

裴該說我也是,但——「侄兒與姑母,都當嫻,以利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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