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聽到這消息，不由咂舌，益發欽佩王導四兩撥千斤的妙手段，事態發展雖然未必如其所願，但最起碼看到一個將要塵埃落定的局面，而不是繼續僵持讓人不安。

對於王含兵敗，沈哲子並不意外。他早知事發展脈絡，心想此時重病臥榻的王敦大概在破口大罵王含這個老奴婢，不過他這裏事態進展順利，因此心倒還輕鬆，便勸老爹稍安勿躁。

沈充知道沈哲子帶回庾懌，皺眉道：「青雀，你把潁川庾氏的人帶來，是想借其勢化解危局？北傖不足信，我是深其害。」

見老爹一副痛心疾首模樣，沈哲子也不免嘆息一聲。若有一線希，誰願意去攀附別人。沈家沒能在渡江之初嶄頭角，是其不幸也是大幸。

不幸是沒能如義興周氏一樣獲取足夠聲權勢謀求自立地位，只能攀附借勢。幸運則是，當權者在消滅江東患時並不將沈家當做首要目標。

如今周氏零落，沈氏得存，雖然不乏老爹運作之功，但說到底還是當權者需要。否則，憑周氏一門五侯的滔天權勢，豈是老爹一己之力能夠撼。

如今老爹想要聯絡三吳士族以求自存，並且更立山頭，且不說其中難度之大，就算僥倖能夠事，無非更加撕裂本就岌岌可危的局勢，讓本就嚴峻的僑姓與吳人關係更加對立。

這是沈哲子不願意看到的，想要支撐北伐，單一南人或北人都沒有足夠力量，只能通力合作。眼下距離達沈哲子的北伐夙願雖然尚遙遠，憑他也難彌合彼此矛盾鴻，但卻想在自己手裏搭建一個橋樑，以此作為一個基點。

沈哲子耐心勸解老爹，沈充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也只能接沈哲子的提議，只是仍皺眉道：「只憑那庾懌又能做什麼？況且，王家使者還在營中，若讓他們彼此相見，只怕要看出我首尾兩顧的打算，更加看輕我。」

「且先冷落他一下，再作計較。」沈哲子說著話，已經懨懨睡，一路奔波，他實在已經累壞了，畢竟只是一個孩，大病初癒，能堅持下來實屬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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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懌在營地中，心裏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倒也並不顯局促。

雖然不曾見過沈充，但通過沈哲子的言語描述，他心裏已經大概勾勒出沈充的形象。對於這個驍勇儒雅兼有之的江南豪族家長，庾懌很興趣，頗為期待與沈充面談。

雖然不曾在軍旅中任職參贊，但庾懌也見識過州郡軍隊是何模樣。相對於州郡兵散漫軍容，沈家部曲軍令行止的氣象讓他頗為振，心裏對沈充的評價便又上一個臺階。

時下雖然鄙夷武人風，但士族們看不起的是那種俗無禮、以武勇為榮的寒門老卒，真正有風度雅量、笑談用兵、綸巾羽扇的儒將還是能夠得到世人敬重。一路行來，沈哲子言語描述，正是將沈充塑造了這種形象。因此，庾懌對沈充的興趣越發濃厚起來。

當然，最讓庾懌心的還是沈家當下掌握的軍事力量，站在營房外觀片刻，庾懌不住慨道：「以沈充雅量，卻因時人薄之而只能屈事王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王氏如今勢大難制，這難道不是時局的悲哀？」

上慨著，庾懌心裏卻在盤算，待會兒跟沈充面談的時候要如何應對。對於說服沈充，他倒並不擔心，畢竟是沈充主找上了他。但他更想通過才識談吐折服對方，而不僅只是形勢所迫的屈從。

不知不覺，黑夜已至。庾懌並沒有等到沈充的接見，甚至就連那孩沈哲子都不見人影。這讓他有些不滿，認為沈充此舉有前恭后倨之嫌。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天，庾懌耐心漸漸消磨，在營房外徘徊不定。忽然遠遠看到此前一路隨行的那個兵尉劉猛正帶領一群甲士簇擁一個高冠士人進了營中，那劉猛似乎往這裏看了一眼，而後便改道繞開這裏。

庾懌看到這一幕，心中沉片刻，喚過一名僕從，吩咐道：「你去討要一些盥洗，順便打探一下剛才那人是何來歷。」

過了一會兒，僕從歸來，附在庾懌耳邊耳語片刻。庾懌臉一變，然怒起，頓足喝道：「無信貉奴，出爾反爾！好一個食言而的沈士居，竟敢如此戲弄我！」

他心已是惱怒至極，倒忘了由始至終沈充都不曾給過他什麼承諾，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

正坐在營房中憤怒之際，那一天不曾面的沈哲子出現在門外，庾懌看到這將自己誑來的年，心中怒火更熾，指著沈哲子喝問道：「你父親在哪裏？是不是已經沒有面目來見我？」

沈哲子低眉順眼走進營房，先是一言不髮長揖到地，然後才神慘淡道：「請明府來到這裏，全是我自己孟浪行事，家父並不知。明府暫請息怒，小民這就送您離開。得罪之，以後若有再見之日，當負荊頓首請罪。」

「哼！將罪責推給小兒，卻不敢見我一面，我對你父親實在失到了極點！」庾懌自然不會輕易釋懷，聞言后恨恨說道。

沈哲子滿臉激憤狀，言又止，一副有苦難言的表。

庾懌看到年糾結的神，心中憤稍減，下意識問道：「這當中是否有什麼，你不方便向我？」

沈哲子聽到這話，突然掩面悲泣：「王氏軍小敗，屢番遣使催我父親出兵……家父自知無再見明府，只讓我即刻送明府您離開軍營……」

庾懌聽到王軍小敗，先是一喜，繼而見沈哲子戚戚狀，便又沉起來，說道：「這麼說，你父親是打算出兵從逆了？」

「我不知道，家父不讓我詢問更多，只是讓我向明府謝罪。」

沈哲子眼淚，又說道：「小子無狀，讓明府見笑了。趁著天尚早，我這就送您離開。」

庾懌沉默不語，心中卻是翻騰不已，思緒快速流轉，低頭走到營房門口，腳步卻驀地一頓，著前額說道：「我忽然有點不適，且先在營中休息一晚，你明早再來吧。」

「明府患何病？我馬上讓軍中醫師過來。」沈哲子聽到這話，連忙說道。

「不必了，只是勞累過甚，休息一下就好。」庾懌擺擺手說道，又吩咐沈哲子道：「只是小恙，你也不必勞煩你父親，免得他怪責你。」

沈哲子頷首道：「那明府您好好休息，我明早再來送您離開。」

沈哲子離開不久，又有軍卒送來一箱品，庾懌讓僕從打開，看到裏面裝滿了書畫圖籍珍玩之類雅，似乎是以此賠禮。

「主人，這沈充將行悖逆，咱們正應該儘快離開，為什麼又要留下來？」一名奴僕憂心忡忡道。

庾懌坐回去，沉默稍許才嘆息道：「此前王氏勢大，沈充卻猶豫不決，不敢行事。而今其軍新敗，他反而要舉兵響應。憑其智謀，難道不知妄則死，安坐得活？所謂恩義相結，進退失據，其心焦灼，實在難與人言。」

「家兄說我目量尚淺，先前我還多有不忿。如今看來，正是如此了。」

庾懌慨道：「早先我對沈士居誤解，聽到這沈家小郎道出，才明白沈充乃是真正長於忠義，拙於謀的信人。王敦結恩義於他，勢大則離，勢衰則附。古人云，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諾，沈充就是這樣的義士啊！」

講到這裏，庾懌眼中出湛湛：「我既然適逢其會，怎麼能坐視忠骨輕拋、義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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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營地中忽然有嘩蔓延。

沈充戎甲披，在親衛簇擁下沖向的源頭，到達現場后藉著燃燒的火炬熊熊之，看到營房前一襲白、大衫濺的庾懌卓然而立，後兩名勇武僕從持劍護持，腳下則橫臥著兩鮮淋漓的，正是王含派來的信使。

雖然重兵環圍之中，庾懌卻渾如未見，看到一員儒將龍行虎步而來，猜知便是沈充。他站在原地遙遙拱手，大笑道：「吾從班定遠，為君解兩難。沈將軍請我來此，豈能過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