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守三人不甘心坐以待斃，另一間屋子的這四人也同樣不愿意。

這四名從咸鏡道來的皮草販子一個個矮壯剽悍，正如洪大守估計的那樣，他們當然也捕獵灰鼠、海獺、鹿、狍子等獲取皮貨，東北虎東北豹那也是殺過的。

四人以一名國字臉，濃眉大眼，天庭飽滿，一看就是正面人朱時茂這樣面相的男子為首，或許是在酷寒的朝鮮北部呆久了，面貌顯得滄桑，一時無法判斷出年齡的大小。

有一人相比較其他三人看上去年輕一些，也最坐不住，滿臉都是焦急。

“大哥，契里的兄弟都等著我們快回去呢，不能在這拖延啊。”【注1】

“是啊，去年一場旱，地里的稻米本就沒穗，蕎麥也不過收了幾斗，再不把錢帶回去，契里又要死人了。”

另一個年紀稍大的人也出言附和，席卷朝鮮北部的大旱也讓咸鏡道大部絕收。他們冬前千里迢迢（三千里江山豎著量，咸鏡道到漢確實有一千余里。）趕到漢，把積累的皮子出手，所得的銀錢要帶回老家購買糧食。

大旱之年人不洗澡沒啥事，畢竟吉尼斯世界最高紀錄是四十多年不洗澡沒屁事兒吧，人不吃飯呢？能不能撐四十天？幾乎不可能！想來他們幾人家鄉的父老妻兒已經快斷糧甚至已經斷糧了。

而且開了春，到了五月朝廷就又要征收軍政布，不管對這個朝廷什麼樣的看法，只要你沒有錢的話，地方府的稅吏什麼惡心事做不出來？

“老六，外面兵有多？”那位領頭的大哥問了另一個尚未開口的男子。

“店四周都有人盯著，門口還有兩個，路口在殺牛煮湯的沒細看，總有十個的樣子，不超過二十人。”

“二十人？”似乎有些猶豫，就是這四人都是在冰天雪地里殺熊博虎的好漢，四對二十也不一定有完全把握。

而且兵分散，沒有辦法突然襲擊解決掉其中的大多數人。只殺一兩個，其他人聞警而來，他們還是不一定能走。

“大哥的手還會怕這些鳥？我們兄弟一起上，幾個照面就能把這些狗兵打垮。”

還是那個年輕人發話，他似乎對于這些民有，作戰無能的兵很鄙視。顯然他對于府的敬畏并沒有那麼充足，對于李朝的暴力機關也不那麼害怕。

“大哥，你有沒有注意到東廂靠外那間房里三個平安道的？”

“嗯？你說。”

“我剛剛看院里的斧子不見了，那屋里的一個還拾了長進屋。”

“老六你看的清？那屋里我記得只是漢往定州販雜貨的吧。”

“不會錯，我看那個最年輕的像是個有主意的人，剛剛不是還和院外的捕盜搭話嗎？”

“這麼說，他們也在準備？”

“恐怕就是如此！”

“倒是設法可以聯絡一下。”那個大哥點點頭，和其他三人又的商議起來。

…………

“西廂那邊出來一個人，在院里走了幾步，但是有意無意朝咱們這看。”韓五石從外面鉆進屋，凍的臉有些白。

“看來西廂那邊也注意到咱們了。”韓三石聽了他弟弟的話轉過頭來，看著洪大守。

“容我想個辦法，怎麼不惹人注意，聯絡上西廂那幾個。”

院里的人在打探著外面，院外的兵自然也注意著里面。洪大守猜測兵還沒手的一個原因就是院里三十個壯丁，二十個不到的兵怕是還真對付不了。

院外的兵大概也怕院里的人串聯起來，想明白兵可能要滅口的事，三十號人和兵打起來，勝負之數，難以預料。

“有了，韓大哥，我去引起兵的注意，你們則這般這般………，咱們分頭行事。”

韓氏兄弟看洪大守掏出那塊包銅黃楊木牌，這才發現洪大守居然還是個兩班，這般落拓的兩班怕是也真的不多見了。

但既然洪大守有辦法，想來兩班這皮，總不至于連點浪花都拍不起來吧。

說著三個就各自分頭，洪大守去吸引兵，韓三石設法去聯系西廂房的四人，韓五石則不經意的鼓一下其他人，稍微制造一點混。

洪大守遍尋上，統共只有幾百個錢，這肯定沒法向院外的兵開口。韓三石也不藏著掖著，從里掏出一張京商李永煥大房開出的十兩兌票，也不廢話，直接給了洪大守。

洪大守也不客套，到了一聲謝，接過兌票，就出了屋子，左右看了看，大多數人還在漫無目的轉圈、發呆，或者小聲討論。

“啪啪啪啪………”洪大守把門拍的極響，生怕院外的兵不知道他出來了。

這一陣拍門聲不僅把外面的兵引了過來，還把院里的眾人都吸引住了，大家紛紛轉頭看向洪大守，包括西廂的幾人也探出頭來查看。

“拍什麼拍！拍門的是誰！”羅捕盜像是找了個什麼墊腳的東西，雖然院墻也就一米多高，但顯然不會讓羅捕盜出這麼大一個子來。

“是我！我有事找羅大人！”洪大守這時候也不得不尊稱這個不流的小武一聲大人。

“你有什麼事？告訴你，本清正廉潔，不會收你的賄賂將你放縱的。”

羅捕盜倒是換上了一副大公無私的臉，可惜他那張油貪婪的臉出賣了他。不管他上說的多好聽，也沒法給他的形象加分。

“在下乃是平安道鐵山郡鐵山縣人，籍在兩班，要求面見縣監大人。”

“兩班？”羅捕盜擺明了就是不相信洪大守居然是個兩班戶。

“是，如假包換！懸名兵曹文簿，衛番籍！”【注2】

說罷洪大守就將戶牌仰頭遞給了羅捕盜，這位羅捕盜也是東班武，他自己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黃楊木牌。

趕忙掏出來一對比，確認無誤，貨真價實的兩班，絕對不可能有錯。

這下子那個羅捕盜的臉就好看極了，一陣青一陣白的，握著洪大守的那塊戶牌，腦子里瘋狂而激烈的天人戰。

院子里的眾人也被韓五石給串掇起來，有好幾人站起，靠近過來。想看看羅捕盜到底怎麼理，其他人的目也匯聚了過來。

洪大守自然要添柴加火，把這邊的場面弄的更大一些。

“羅大人，在下規矩都懂，這是京商的十兩兌票，以作引見之資。”

羅捕盜看著那張十兩的兌票，不由自主的想去拿，可是另一只手上的兩班戶牌又讓他實在難以抉擇。

“嗶嗶嗶嗶嗶嗶嗶…………”羅捕盜心憤恨，罵了一句娘，一把拍開洪大守呈兌票的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兩班，可有憑據！”

洪大守愣了一下，你不是手里正拿著我的戶牌嗎？這人傻了？

而羅捕盜看似隨意的，輕輕巧巧的就把洪大守的那塊兩班戶牌丟進了火堆里。

【注1】：契，這是朝鮮的一種組織形式，如果要說和中國的什麼相似的話，大概就是天地會了吧。了契就是生死兄弟，同生共死的那種。

朝鮮朝廷屢次三番的清剿也難以除這種質的結社組織，反而在十九世紀愈演愈烈。甚至有公然組織“殺（兩）班契”、“劍契”、“救奴契”等，已經直接打出了類似反封建迫的口號。

1803年，司諫李東埴就上疏純宗大王，要求嚴懲“劍契”之類的組織。其上疏文中提道：

“文武恬嬉，法綱頹弛，以至劍契之名出，而俗敗世壞極矣。一種無賴之輩，嘯聚黨，帶牛佩犢，謂天不怕，擊狗屠豬，無日不醵，以生刦為家計，以凌犯為長技。甚至橫行朱門，詬辱宰相，突深閨，毆搏婦，蔑分紀，殆無余地。”

契這種組織已經在當時的朝鮮八道四面開花，只缺一個能聯絡組織的人而已。

【注2】：朝鮮的兵制相對比較混，既有常備兵也有番征發的民兵。

這里所說的“懸名兵曹文簿，衛番籍”的意思就是洪大守是列名在各郡縣前往漢服役的衛兵某一番隊的名冊上，理論上甚至有可能進王宮駐守，直接見到朝鮮大王的。

當然這是誆人，洪大守這種底層軍吏戶籍的兩班，是沒機會進大殿擔任別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