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醜聞（下）——八十、言辭的魅力

陸禽之妻是餘姚虞氏的郎，這要是傳揚出去曾被盧竦玷污，那對吳郡陸氏、會稽虞氏都是一大辱，而且這個盧竦說五品以上員的眷被他玷污的都有一十七人，有品秩的更有數十人之多，這要都宣揚出去，這些眷都無茍活了，建康城都要大——

陳之環視堂上諸人，緩緩道：「今日之事，若有人泄半字，.」

眾人肅然，只有盧竦張著、流著涎、還在「嗬嗬」笑。

廷尉左監、廷尉右監對視一眼，一起靠近陳之，廷尉右監低聲道：「陳洗馬，這盧竦的可封不住啊。」

陳之心道：「要洗陸禽與盧竦謀逆的關係，只有讓盧竦死無對證，而且去見廢帝司馬奕的那個許龍已經死了，不會說出陸禽暗中行了方便。」便低聲道：「命獄中監安排盧竦傷重不治而亡，如何？」

廷尉右監吃了一驚，提醒道：「陳洗馬，盧竦乃是謀逆重犯，怎能這般置，若朝廷追究下來，吾儕之罪不小。」

陳之也覺得擅自死盧竦易遭人非議陷害，道：「那就先弄得他不能說話，待桓大司馬都之後再死盧竦。」

廷尉右監一點頭，衝堂下差役示意，那差役便將盧竦裡的竹批使勁攪劃，痛得盧竦哇哇大，舌頭肯定是被攪破了，不了會腫脹，自然也就說不得話。

陳之再提審王果，筆錄供詞，還有其他一些跟隨盧竦叛的天師道眾，忙碌到深夜，一一錄了供詞，與昨夜供詞並無二致。

次日，陳之宮向皇帝司馬昱稟報昨日鞫審經過，說了盧竦胡言語、污辱京眷之事，在場的尚書僕王彪之、侍中高崧等人都贊陳之置得當，若這等醜事傳揚出去，非但那些員眷愧死，就是朝廷威嚴亦是大損，尚書僕王彪之擬下令嚴各州郡天師道聚眾修習男合氣——

三日後，護軍將軍江思玄監護著東海王司馬奕一行回到建康，謝安留在晉陵疏導流民，司馬奕被在東海王邸，陸禽一回建康即下廷尉治罪，因為監察不力，又且知不報，險致大，其罪非小——

這日還從姑孰傳來消息，大司馬桓溫將於明日抵達建康，專治盧竦宮事。

陸禽被押解回京的前夜，陸納命板栗給陳之送來兩封書帖，一封是陸納的，自是委託陳之設法為陸禽開，陳之現在主審盧竦宮案，有行方便的機會；另一封卻是陸始寫給陳之，這個南人士族首領、陸氏家族的大族長終於向陳之低頭，為了兒子的命、為了家族興衰，剛愎自用、驕傲矜持的陸始也不得不向陳之求，陸始的信寫得比較含糊，只說待此案了結，他則歸華亭，不再問家族事務，那意思自然是默許葳蕤嫁給陳之了——

陳之嘆息著搖頭，心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對邊的陳尚道：「三兄，這大陸尚書倒是寫得一筆好字，《平復帖》臨摹得爐火純青。」

陳尚接過信看罷，心裡暗喜，十六弟苦盡甘來了，錢唐陳氏終於可以和頂級門閥的吳郡陸氏聯姻了，只盼陸氏莫要因此事太大的挫折——

陳之在廷尉監室見到了陸禽，陸禽畢竟與盧竦不同，是名門子弟，尚未定罪，雖在監之中，仍頗優待，監室整潔，可坐可臥。

見到陳之，陸禽臉有愧，低頭不語，昔日趾高氣揚，藐視陳之，冷嘲熱諷，今日卻了罪囚，陳之是審判，這讓陸禽簡直無地自容。

陳之命隨從退下，只留冉盛，他看著眼前這個神頹敗的陸禽陸子羽，陸禽一向自命名門高弟，為人輕狂驕縱，又結匪類，不但妻子被玷污不自知，還要拖累家族，這樣的人就和他族兄陳流是一般的貨，若不是因為葳蕤、因為陸使君的重託，對這種人他是決不會施以援手的。

監室冷寂，而小窗外燦爛，這是十月小春啊，這樣的時候應該與葳蕤去賞早開的茶花或者晚，陪謝道韞在廊橋上散步閑說經史，而不是面對眼前這麼個可厭的人——

陳之低頭看著陸禽，問：「陸子羽，你且將那日許龍見東海王之事細細說與我聽——」

陸禽無法適應在這種境況下與陳之說話，覺得屈辱，所以默不作聲，還想著保持一份驕傲和尊嚴。

陳之等了片刻，見陸禽低頭不語，便道：「是汝父、汝叔重託於我，不然我不會單獨與你相見，你可要想清楚。」

陸禽抬起頭來，臉現詫異之，三叔父陸納會托陳之設法為他開這不稀奇，但他父親陸始對陳之可謂是深惡痛絕，怎麼會抹下面子求陳之，這個陳之是來套取他的口供的吧，要麼就是故意來辱他的——

陸禽自我壯膽道：「我勤於王事，我無罪，我父、我叔定會救我出去。」

對這麼個冥頑不靈、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有什麼好說的，陳之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已仁至義盡，要施援手，也要那人肯手才行啊。」轉頭對侍立一側的冉盛道：「小盛，我們走。」

陸禽愣愣地看著陳之步出監室，冉盛在後，眼見得冉盛就要將那厚重的監室木門合上，祖宗有靈，陸禽忽然醒悟，道：「子重兄，救我一救——」

「砰」的一聲，木門毫不留地關上了，監室線陡然一暗，高高小窗外的愈發燦爛，陸禽頓覺渾發冷，撲到木門前大：「子重救我！子重救我——」使勁拍門，他這一路解送京，已聽說盧竦失敗被擒之事，這可是謀逆的大罪，而且他父親陸始因為廣莫門被輕易攻破也難辭其咎，陸禽畢竟二十多歲了，為也已三年，再愚蠢也識得這謀反罪的厲害，陳之轉而去、木門關閉的剎那，他真的到了冷徹肺腑的恐懼，急之下就大聲呼救了。

監室的木門厚重結實，手掌拍上去「啪啪」悶響，木門紋不，陸禽鼻涕眼淚都下來了——

木門終於又推開了，陳之立在門外，神如常，對陸禽狼狽的模樣也不譏嘲的神，只是道：「請安坐。」

陸禽傲氣全無了，低聲下氣把他與盧竦的往來一一說了，陸禽倒的確沒有事先與盧竦謀叛，但許龍在丹求見他說要見一見廢帝司馬奕，他是行了方便的，而且許龍還對他說了求見司馬奕的目的，單就這一點陸禽就是同謀死罪，陸禽明知許龍是盧竦弟子、而且是廷尉揖捕的要犯，卻任由其接近廢帝司馬奕，這個罪行很難掩飾，許龍對司馬奕說了什麼，司馬奕為洗清自己肯定會表奏朝廷的，萬幸的是許龍死了，陳之要為陸禽開，只有從這裡做文章，陸禽就咬定是許龍矇騙，並不知許龍是假詔騙廢帝回京的，現在的問題是，陸禽要得到皇帝和朝臣的寬宥不難，但要想得到桓溫的寬宥則很難，這個只有陳之親自向桓溫求了——

……

大司馬桓溫於盧竦宮的次日上午就獲知了消息，先怒后喜，即率輕騎三千趕往建康，皇帝司馬昱大為惶恐，派尚書僕王彪之、中書侍郎郗超等吏到新亭迎接，十月二十日辰時初，桓溫至新亭，百拜於道側，桓溫大陳兵衛，炫耀武力，然後延見朝士，上品吏和有聲的都戰懾失，擔心桓溫借盧竦宮案大肆連坐。

當日午時，桓溫集百於太極殿，拜見皇帝司馬昱，呈上益州戰報，益州刺史周楚、鷹揚將軍領江夏相朱序破叛賊司馬勛於都，司馬勛率殘部逃往梁州南鄭，荊州刺史桓豁遣督護桓羆、南郡相謝玄攻梁州討司馬勛，生擒司馬勛及其黨羽，梁州刺史司馬勛發起的叛歷經四個月終被平定，荊州刺史桓豁將於本月底派人解送司馬勛及其主要黨羽至西府——

桓溫平定了司馬勛之，自然是威更著了，他原本還擔心庾希、袁真會聯合起來非難他廢帝之舉，現在不懼了，蜀已平，下一步就是要對付庾希和袁真，徐州和豫州是他桓溫勢在必得的，只有掌控了徐、豫二州，才是完全控制了建康，而盧竦之，正給了他清除異己的契機——

桓溫就在朝堂上聽取陳之和廷尉右監彙報盧竦宮案的審理況，桓溫環視百，說道：「泱泱大國之都，竟被區區四百流民輕易攻破，直闖城，危及國之寶，諸君國家俸祿、威權尊榮，能無愧乎？」

堂上眾默然無聲，皇帝司馬昱也是如同土木形偶，任憑桓溫發號施令了。

桓溫先呵斥其弟中領軍桓疏於臺城防守，所領中兵巡守不力，以至妖人盧竦突雲龍門犯駕，總算及時率兵護駕，未至大，著即免去桓中領軍之職。

桓不出一聲，俯首罰，心知兄長這是要先拿他立威，然後開始收拾其他人了，這作大義滅親，這樣一來，誰還敢非議桓溫的置不公，然而桓雖知兄長用意，卻依然心懷不忿，認為兄長只顧及自己的利益，卻不考慮他的聲譽，這樣被免職是面掃地的，即便後來起複他職，也總是一個污點，讓人憾終生，桓不認為自己在盧竦宮案要承攬如此嚴重的罪責，一接到盧竦攻臺城的消息，他是及時率兵趕到，先士卒，手自擊的，即便無功也不應遭撤職嚴懲——

自此，桓深怨其兄桓溫。

桓溫置了自己的嫡親弟弟，便命甲士收五兵尚書陸始下廷尉治罪，陸始治兵不嚴，四百民攻城竟直臺城，而且那些都兵竟不示警，或有從中應合之疑，陸始之子陸禽又且放任妖人許龍拜見東海王，居心叵測，陸始父子與盧竦宮案有重大關聯，必須嚴懲——

桓溫肆意打擊異己，借盧竦案連坐甚眾，朝中人人危懼，陳之這時當然不能勸諫，散朝後，他與郗超一道去大司馬府求見桓溫。

桓溫今日之暢快不亞於那日廢帝，這種一言九鼎、群臣噤口的覺真是很讓他沉迷啊，只是依陳之長遠之計，他這有生之年是不能登大寶、皇帝尊榮了，憾事！

陳之道：「明公今日威權重矣，但必須濟以恩，不然，徒使人畏懼，似非長策。」

桓溫紫眸凝視陳之，徐徐問：「子重要為陸始說乎？」

一邊的郗超都在為陳之一把冷汗，在桓溫這樣的視下，很有人能氣定神閑——

陳之神不，答道：「是，在下還要請求明公儘早了結盧竦案，死盧竦，以安民心。」

桓溫沉默了一會，說道：「說出你的理由來。」

陳之道：「目下江左饉，流民遍地，極易釀，正需朝廷上下一致救災、安定流民，而盧竦案一日不結，百危懼，江左不寧，如何能抗天災、度難關！明公已行伊、霍之舉，威權鎮四海，盧竦案更是天助明公，然而過猶不及，明公若借盧竦案大肆連坐，恐損盛德，而且——」

說到這裡，陳之語調轉緩、聲音轉輕，桓溫不子前傾、凝神靜聽——

陳之實乃清談遊說之大家，他對說話詞語的選擇、語氣的輕重、語調的氣勢都是運用得妙到毫巔，極富染力，讓聽者不自地相信：陳之說得有理，陳之所言極是——

陳之說道：「——盧竦此人邪齷鹺，借宣講《老子想爾注》、傳授男合氣，玷污了不京眷的清白，那日在下奉命鞫審他，他自知死罪難逃，也不說謀反之事，滿口詞穢語，污人清白，我即命人攪爛其舌，讓他說不得話，此人不早除，風氣極壞。」

桓溫倒沒想到還有這等奇事，不失笑，越想越可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方止，卻已是眼淚都笑出來了，桓溫肅然的樣子不覺得老態，這一大笑，就讓郗超和陳之都覺得桓大司馬真的衰老了。

桓溫點頭道：「也罷，盧竦案就到此為止，只是那陸始父子獲罪，再不能阻撓之娶陸氏郎了，對之而言，豈不是事！」

陳之道：「在下求娶陸氏郎，也與追隨桓公是一個道理，在下追隨桓公就希桓公大業得，而娶陸氏郎難道就要吳郡陸氏從此衰微乎？」

桓溫欣賞陳之的妙喻和坦誠，笑道：「那麼子重以為該如何置陸始父子？」

陳之道：「陸始罪責難逃，明公免去其五兵尚書職務是應當的，至於陸禽，直接廢為庶人，永不得敘用，對於吳郡陸氏，可謂重創矣，明公還得設法恩之，以收南人之心。」

桓溫笑而聽之，他不怕陳之有私心，有私心才會為他所用，而且陳之所言也合合理，既打擊了他所厭惡的陸始，又要拉攏陸氏，這正是維持均衡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