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左右夫人

冬月初一朔日辰時，陳之乘牛車來到橫塘小陸尚書府，在門前遇到陸禽，陸禽滿面慚，向陳之略一拱手，稱呼一聲：「子重兄——」.

陸禽從六品待史廢為庶人，還差點了竹笞之刑，並且以後永不得敘用，若非陳之，他會以謀逆罪被死，所以現在遇到陳之，陸禽愧無地，無相見。

板栗迎上來低聲道：「好教陳郎君得知，二家主和六郎君準備近日啟程回華亭。」

陳之問：「不是說陸使君要帶著小道輔回華亭祭祖嗎，葳蕤小娘子也要同行？」

板栗道：「家主新任吏部長吏，事務頗多，年前怕是不能回吳郡了，本來家主是想讓夫人和葳蕤小娘子與二家主、六郎君他們同行的，但夫人不肯，夫人不想這麼早回吳郡——陳郎君請這邊走，家主一早去臺城了，夫人與葳蕤小娘子都在百花草堂。」

陸納之侄陸道煜這時過來向陳之見禮，陸道煜是陸納之弟陸湛之子，新補臺正史令，他已與顧憫之之訂婚，將於明年完婚。

陳之便隨陸道煜往院百花草堂而去，陸道煜年初曾與陳之同道進京，相頗睦，此番陸氏因盧竦宮案遭重挫，是陳之居中斡旋，總算讓陸氏不至於遭刑戮之辱，而且陸納得任吏部尚書，吳郡陸氏基本保持了原先的地位，現在陸始已解職歸鄉，陸葳蕤下嫁陳之的最大的障礙已經解除，雖然錢唐陳氏與吳郡陸氏的士族地位依然懸殊，但如今陳之是六品州司馬，將命重建北府兵，其從兄陳尚升任七品殿中監、族弟陳裕為七品騎軍校尉，家族地位提升顯著，而且陸納素重陳之，早已視陳之為婿，現在陳之娶葳蕤的時機已到，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而已，總不能兄長陸始一倒臺，陸納就急著嫁給陳之，總還要矜持一些的，但坊間關於陳之與謝氏郎的傳言卻是愈演愈烈，陸納也然到危機——

離百花草堂越近，陳之心跳也逐漸加快，他還沒有想好怎麼和葳蕤還有陸夫人張文紈提起謝道韞之事，這比他出使長安和鄴城還艱難一些，齊人之福不是那麼好的啊！

晉人的灑和深又是怎麼樣完表現的？

……

太極殿西堂朝會散后，百各歸署理事，侍中兼中領軍謝安卻留在朝堂上，向皇帝司馬昱稟道：「陛下，臣有一私事要啟奏。」

皇帝司馬昱為會稽王時就與謝安相得很好，謝安接替桓任中領軍讓司馬昱大為寬心，他視謝安為肱之臣，溫言道：「安石有何事，但說無妨。」

謝安道：「此事還須吏部尚書陸祖言做個見證，請陛下宣陸尚書上殿。」

皇帝司馬昱奇道：「奇哉，安石究竟有何私事？還要陸尚書作證，你總得讓朕先知個底啊。」

謝安道：「臣將侄謝道韞許配給陳之為妻，懇請陛下下旨賜婚。」

「啊！」皇帝司馬昱吃驚不小，陳之與陸氏郎的天下知聞，那陸氏郎還曾上書崇德太后，崇德太后亦憐陸氏之，而今陸始廢黜，陳之與陸氏郎有婚姻得偕，可現在卻又有了謝道韞苦陳之的傳聞，謝道韞相思疾，病將不起，是陳之救治了謝道韞，今謝安竟要求他賜婚，吳郡陸氏必懷怨尤，他新即帝位，正想極力拉攏南北士族，若這樣偏袒陳郡謝氏，實非上策——

皇帝司馬昱為難道：「安石，你亦知陳之與陸氏之事，朕若貿然下詔將你侄賜婚給陳之，恐致紛爭啊。」

謝安道：「所以臣與陸尚書商議，就在陛下座前共議陳之的婚事。」

皇帝司馬昱無奈，便命殿中監去請吏部尚書陸納來西堂議事，這日當值的殿中監正是陳之的從兄陳尚，陳尚原是皇帝司馬昱任大司徒時的舊吏，司馬昱統繼皇位后，即擢升陳尚為七品殿中監，這也是對錢唐陳氏的恩信。

陳尚奉命下殿往臺城吏部尚書衙門而來，那陸納剛回衙署坐定，即聞皇帝召見，不知發生了何事，便向陳尚：「陳中監，可知皇帝宣我何事？」

陳尚支吾道：「下亦不甚瞭然，似與謝侍中之事有關，謝侍中亦在殿上。」心道：「十六弟這下子麻煩了，陳郡謝氏若與吳郡陸氏起了紛爭，十六弟其間，只怕要大牽累，十六弟到底是娶謝氏好還是娶陸氏好，實在難以取捨啊，只怕這兩大門閥一怒之下，誰都不肯嫁給十六弟了，不能不說沒有這樣的可能，實在堪虞。」

陸納看了一眼陳尚，點點頭，不再多問，隨陳尚來到太極殿西堂，向皇帝司馬昱施禮，即道：「臣納懇請陛下恩準，將臣葳蕤賜婚給司州司馬陳之為妻。」

皇帝司馬昱瞠目結舌，這陸納也來求他賜婚，這是讓他兩頭為難啊，看看謝安，謝安端坐不，毫不驚訝的神。

皇帝司馬昱心道：「這事我不能替你們作主，你們自己商議去。」直言道：「祖言，方才安石亦為其侄求朕賜婚陳之，這讓朕如何是好？」

陸納聽皇帝這麼說，也沒有顯得特別驚訝，顯得早有所料，謝道韞病轉好，謝安、謝萬兄弟是肯定會想方設法讓謝道韞嫁給陳之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吳郡陸氏決不容陳郡謝氏欺門奪婿！

陸納肅然道：「臣與陳之相數載，崇德太后亦曾誇讚良緣佳偶，今好事將偕，謝侍中卻為其侄要與我爭夫，若傳言出去，陳郡謝氏豈不為世人所笑，安石公素稱雅量，此豈雅量之人所宜為！」

皇帝司馬昱眼見這兩大權臣就要爭執起來，心裏暗暗苦，他還有一煩心事不能明言，他那個兒新安公主司馬道福，這些日子是天天鬧騰著求他下旨讓與桓濟桓仲道離婚，至於離婚後想幹什麼倒是沒有明說，但想想也知道，要嫁陳之嘛，司馬道福聽說陸始被免為庶人了，知道陳之娶陸葳蕤已沒有了阻礙，所以很著急啊，要先下手為強——

皇帝司馬昱心道：「道福啊，為父倒是真想讓你與桓濟離婚，陳之做我的駙馬自然就會更忠於皇室，不過桓溫在世，誰敢與龍桓氏解除婚約，禍將不測，就是陳之也會失去桓溫的信任，所以陳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得這個駙馬。」皇帝司馬昱忘了桓溫娶的是南康公主，正是晉室的駙馬。

卻見謝安微笑道：「祖言兄，在下何時讓侄與令媛爭夫，在下只是求皇帝陛下示恩賜婚而已。」

陸納簡直不可置信，這是號稱雅量第一、德行第一的謝安說的話嗎，這簡直是無賴啊，把個端謹貞厲的陸納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謝安又道：「在下為侄向皇帝請求賜婚，與祖言兄為令媛向皇帝請求賜婚，可以并行不悖，相得益彰嘛。」

皇帝司馬昱和陸納都是愕然，侍立殿角的陳尚也是詫異無比，二爭夫，這怎麼能并行不悖？

陸納恢復了冷靜，皺眉道：「謝侍中此言何意，陳之難道能同時娶二妻？」

謝安反問道：「有何不能？」

陸納道：「匹夫匹婦，合二姓之好，上以繼宗廟，下以繼後世，而一夫二妻，則非禮也。」

謝安道：「堯帝有二，長曰娥皇、曰英，同嫁大舜為妻，此事古有先例。」

陸納沒想到謝安竟是想讓陳之既娶葳蕤又娶謝道韞，此事甚是離奇，陸納未曾想過，說道：「娥皇、英亦只是傳說，即便實有其事，那也是堯將禪位於舜，以二妻之，考驗舜能齊家否，家有二妻，必致爭端，以其名位相當，不能相下也，舜乃古聖皇，以是有二妻而能和睦相，陳之雖有賢名，豈能效仿古聖皇！」

謝安道：「本朝亦有娶二妻的先例，昔者宣鄉侯賈公，不有武帝特詔其置左、右夫人乎？」

宣鄉侯賈充是西晉初年第一權臣，先娶魏中書令李為妻，李被司馬師所誅，李氏因父罪連坐流徙，賈充另娶郭氏為妻，其後李氏以大赦還，晉武帝特詔賈充置左、右夫人——

謝安這麼一說，陸納也記起這百年前舊事了，陸納道：「此事誠有先例，但郭氏與李氏相並不和睦，頗多紛爭。」

謝安淡淡道：「建康盛傳陸氏郎賢惠，豈是善妒之人，而我陳郡謝氏亦是知書達禮，家庭和睦與否也要看陳之齊家之了——二嫁一夫，豈我所願哉，不得已從權也。」

陸納默然深思，陳之與謝道韞之事在建康城也是傳得沸沸揚揚，謝氏斷無給陳之作妾的道理，這樣雙娶不能不說是一個皆大歡喜的解決辦法，這對吳郡陸氏和陳郡謝氏都有利，對提升陳之的地位更有利，士族聯姻，利益當頭，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