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清涕雙懸陶淵明

謝玄出了薔薇小院，先去拜見了謝安、謝萬兩位叔父，略敘數語，也不及用餐，便出府趕往大司馬府，此時，.

謝玄見到桓溫，稟明司馬勛已解至，又呈上桓豁給桓溫的信，桓溫覽信罷，點頭道：「陳之料得不錯，苻堅有王景略相助，四苻叛尚不足以其本——」

桓石秀問：「伯父，長安又有新訊傳來？」

桓溫點頭道：「王猛在謠言初起時便急布置，華、陝縣、城、澄城這些與鮮卑慕容接壤之地皆委任忠於苻堅的將領重兵把守，屯據陝城而叛的苻庾被王猛安在陝城的武猛從事嵩擊殺，陝城叛半月之就被平定，陝城距潼關不遠，乃是關中的門戶要害，陝城之平息，慕容恪想趁攻關中就大不易，另，苻堅遣后將軍楊業討上邽的苻雙，王猛、鄧羌攻坂的苻柳，前將軍楊安攻安定的苻武，更遣左衛苻雅、左竇沖率羽林騎七千繼發，平定四苻之並非難事。」

桓熙道：「不知鮮卑人有何向？」

桓溫道：「慕容垂已率傅、慕容塵二將統領三萬步騎進靈寶和潼關，慕容恪在鄴城調集八萬大軍往坂一帶渡黃河攻關中，秦、燕大戰一發，呵呵，且讓二寇相爭，然後吾逐一掃平之。」

謝玄不清楚陳之為桓溫籌劃的北伐事，此時旁聽，不免詫異。

門吏來報，武昌太守陶逸求見，桓溫奇道：「陶逸來此何故？」

謝玄道：「陶太守是與在下同船來建康的——」

武昌太守陶逸，因患病不能理事，向刺史桓豁告假，這次隨謝玄的大船來建康求醫，其妻孟氏與三歲的子陶潛也一併隨船到達，既至都城，自然要拜見大司馬恆溫，陶逸祖父便是前任大司馬陶侃，陶侃與桓溫之父桓彝頗有，陶逸的岳父孟嘉是大名士，桓溫任荊州刺史時，孟嘉是桓溫的幕僚參軍，以文才著稱，當年重，桓溫設宴龍山，僚佐畢集，當時佐吏並著戎服，有秋風至，將孟嘉帽吹落，孟嘉沒有察覺，桓溫讓左右勿言，觀其舉止，過了一會，孟嘉如廁，桓溫令取帽放在孟嘉的座前，又命孫盛作文嘲笑孟嘉，嘲文與帽放在一起，孟嘉回來后看到，即援筆答之，其文甚，四座嗟嘆，後世就以「孟嘉落帽」形容才子名士的風雅灑和才思敏捷——

孟嘉現已作古，桓溫見到陶逸，不勝嗟嘆，問起陶逸病，卻是胃痛嘔，便安其安心調養，忽然想起陳之的醫，京中名醫都認為謝道韞病將不治，卻讓陳之給治好了，桓溫便道：「陶君要治胃疾，我為你舉薦一人，便是新任司州司馬陳之，陳之是葛稚川弟子，醫如神，等閑不與人診治，陶君不識陳之，就讓謝掾陪你去問醫。」

謝玄聽桓溫說陳之是新任司州司馬，更是詫異，桓溫廢帝立瑯琊王之事他已知曉，但本月初的一些詔命他並不知道，此時也不便多問，說道：「陶使君寓居何？若陳子重有暇，在下明日陪他來探陶使君。」

陶逸說明清溪門東側有一其祖父陶侃置下的院落，知桓溫有事，也不再多閑話，便即告辭。

桓溫問謝玄平定司馬勛叛的詳，謝玄一一道來，桓溫甚喜，說道：「謝掾此次立下戰功，老夫要奏請朝廷予以封賞。」桓溫現在對陳郡謝氏是竭力拉攏了。

謝玄在桓溫府上用罷晚餐，告辭回烏巷府第，這才有暇與謝安、謝萬兩位叔父長談，知悉建康朝野這一月來的變故，知桓溫命陳之、謝琰輔佐桓熙重建北府兵，謝玄道：「我要和子重長談一番。」

謝萬道：「去和之談之前，不妨先與阿元一談。」

謝玄笑應道：「是。」

謝玄來到薔薇小院，謝道韞正伏案讀書，見謝玄進來，就收起卷帙，微笑道：「阿遏在桓公飲宴了？」

謝玄應了一聲，問：「子重幾時去的，怎麼不在府中用飯？」

謝道韞道：「他早就離開了，三日後他要回錢唐，瑣事頗多。」

謝玄道：「子重要離京啊，武昌陶太守還想請他治病。」

謝道韞「嗤」的一笑，午後也聽陳之說近日頗有人上門求醫，不勝其擾。

謝玄道：「阿姊，我以為子重過於桓大司馬重用不見得是好事，北府兵建，桓公掌控建康門戶京口，那時必有非常之事發生，子重或許飛黃騰達，或許敗名裂，與我謝氏干係不小。」

謝道韞聽到最後一句，面微紅，道：「那你自去勸告子重吧。」

謝玄笑道：「知子重者，阿姊也，我問阿姊就可以了。」

謝道韞「哼」了一聲，正道：「有些事，何必問，桓伯道何等人？陳子重何等人？我家瑗度是何等人？」

謝玄心領神會，桓熙庸才，如何比得陳之和謝琰，北府軍權不是桓熙能掌控的，說道：「久不聞子重高論，我現在就去尋他作長夜之談。」

謝道韞「嗯」了一聲，提醒道：「子重現未寄居顧府，已搬去其陳宅東園住。」

謝玄喜道：「甚好，以後去探阿姊也是便利。」

謝道韞正要發嗔，謝玄已經長而起，快步出去了，爽朗笑聲傳回，讓謝道韞雙頰火熱，不由得想起午後陳之讓夫君之事，心道：「子重即將回錢唐，讓我一聲夫君我卻不肯，會不會心下不快？陸葳蕤與他相日久，私下裡肯定是會他的，陸葳蕤溫，我是比不了的——」

謝道韞雖然才華高絕，但遇到之一字，也難免腸百轉、患得患失啊。

……

謝玄來到秦淮河南岸的陳宅東園，陳尚迎廳中坐定，說其十六弟去陸府尚未回來，謝玄微微一笑，說道：「不妨，我會等他回來，今夜與子重抵足長談。」心裡道：「子重的確忙碌，這左右夫人都要照顧到啊。」

謝玄與陳尚相談了小半個時辰，都已經亥時末了，才見陳之回來，說起陶逸求醫之事，陳之問：「陶使君是不是有子名陶潛陶淵明的？」

謝玄奇道：「陶使君是有一子名陶潛，年只三歲，如何會有表字！子重又怎麼會知道一個三歲兒之名？」

陳之心道：「陶淵明才三歲啊，史載其九歲喪父，隨母住外祖家，難道陶逸只有六年壽命了！」說道：「曾聽人言，陶侃有曾孫聰穎異常。」便岔開話題道：「久不與度論玄，今夜要一試談鋒。」

謝玄笑道：「固所願也。」

二人圍爐夜話，談興甚濃，不知東方之既白。

次日一早，謝玄去大司馬府侍候，隨桓溫臺城覲見皇帝司馬昱，稟報平司馬勛叛之事，司馬勛一黨百餘人盡皆斬首，叛黨妻賜給兵戶為妻，謝玄因功擢升五品建武將軍、監江北諸軍事。

午後，謝玄陪同陳之去清溪門東陶逸寓所，陶逸見到陳之，致仰慕之意，陳之謙遜道：「在下年學淺，於醫道一途所知甚，實不敢為他人治病，坊間虛名，不足為信。」

陶逸來京一日，已聽多了關於陳之的奇聞，笑道：「陳司馬不必過謙，陳司馬施救。」

陳之便為陶逸診脈，又細問病起因和經過，斷定陶逸是胃出，想起陶淵明嗜酒如命，便問：「使君好酒乎？」

陶逸果然道：「無酒不歡。」

陳之搖頭道：「使君胃疾嚴重，酒是不能再喝了，我書先師稚川先生一養胃方，使君按方長期服用，雖不能痊癒，當無大恙。」

陶逸聽陳之要他戒酒，頗不以為然，他最推崇的是竹林七賢的劉伶，劉伶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陳之讓他戒酒，這醫者之言也是聽不得的——

謝玄道：「使君小公子何在？子重也聞小公子慧名，願求一見。」

陶逸奇道：「犬子既愚且稚，有甚慧名！」心裡卻是很高興，即命侍者去抱陶潛來。

不移時，一名僕婦牽著一個三歲進來，這高不足三尺，披髮、短襖，臉形稍顯狹長，眼睛頗為有神，前日在船上了些風寒，正流著鼻涕，僕婦進廳之前給他抿了鼻涕，這沒走兩步，又清涕雙懸，忽忽——

陳之見「採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靖節先生流鼻涕，與心目中的高士形象差距實在太過懸殊，心裡直想笑，拉著小陶潛的手問了一些話，小陶潛倒也吐字清晰，陳之誇讚了幾句，便與謝玄告辭出來——

謝玄道：「這三歲小也未見得如何聰慧，值得這般看重！」

陳之微笑道：「小小孩前程都是不可限量的，看其際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