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豹(下)》第14章 埋葬
哈利沉一層又一層的夢境、記憶、咀嚼到一半的念頭。一切都好,除了有個聲音一直詠著同樣的句子,不斷重複。那是父親的聲音。
「……最後你流了太多,那些大男孩見苗頭不對,就跑掉了。」
他試著保持一定距離,聆聽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也是歐拉夫的聲音。
「你怕黑,但黑暗並不會讓你卻步。」
媽的,!
哈利張開眼睛,看著黑暗,在冰雪的鉗制之下扭掙扎,試著踢,開始在鐵網前方挖掘,替自己多挖出一點兒空間。他的手指找到防火鐵網的邊緣。他不會死了。歐拉夫必須先走一步,先拋下兒子了!哈利的雙手有了一些空間可以活,如鏟子般不斷挖掘,兩隻手都到鐵網側,用力將鐵網往自己的方向拉。有了!鐵網鬆了。他又拉了一次,同時覺到空氣和濃重的灰燼臭味,但那絕對是空氣。他將雙手塞進去,手指到像是聚苯乙烯的,知道那是燒了一半的木頭。鐵網在雪崩中屹立不倒,因此火爐沒有雪。他繼續挖。
幾分鐘,或幾秒鐘后,他蜷曲在大火爐里,大口呼吸空氣,又因為吸到灰燼而咳嗽。
他明白到目前為止他想的只有一件事:他自己。
他在火爐角落移手臂,朝父親雪板放置的地方去,在冰雪裡尋,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其中一支雪杖。他抓住雪杖固定環的一端,用力一拉,、輕巧、堅實的金屬杖就從雪中了出來。他將雪杖拿到火爐,放在雙腳間用兩隻靴子夾住,扯下固定環。現在他等於有了一支長一點五米的矛。
卡雅和尤西距離他原本躺臥的位置一定不會太遠。他在腦海里畫出網格,就像他們在犯罪現場那樣,用來檢視線索。然後他開始刺。他作很快,盡量用力刺。他必須冒著無可避免的風險,最壞的狀況是他刺到眼睛或嚨,但最好的狀況是他們仍在呼吸。他刺向他推測自己原本躺臥之的左方,覺尖端到阻礙。他收回雪杖,再度小心刺出,覺雪杖再度被擋開。他想收回雪杖,卻覺到它卡住了。他放鬆握的手,發現雪杖被拉了過去。有人抓住雪杖尖端,來回拉,表示還有生命跡象!哈利再度拉雪杖,這次更用力,但對方卻以極大的力氣拉住。哈利需要雪杖,這樣他才能開始挖掘。因此他把手進腕環中,用儘力氣才回雪杖。
哈利躺在那裡,心想自己為什麼還沒放下雪杖,開始挖掘。接著他就知道了原因。他遲疑了一秒,然後再度刺冰雪,這次是朝他原本躺臥之的右方開始刺。到第四次時,雪杖到了東西,是同樣有彈的。會不會是腹部?他用手指握住雪杖,看能不能覺到起伏或呼吸,但是完全沒有靜。
這個決定應該很容易做。最好的方式是朝左方挖,因為那裡有生命跡象,現下應該拯救可被拯救之人。哈利跪了下來,像個瘋子般挖掘,卻是朝右方挖去。
他的手指到對方時已然麻木,他必須用手背覺那裡是不是有一件羊。是的,那是羊,白的。他抓住對方肩膀,將更多的雪推到一旁,拉出手臂,然後將沒有生命跡象的從冰雪中拉出來。的頭髮橫披在臉上,依然散發著卡雅的氣味。他設法將的頭和上半拉到爐床上,試著覺頸部的脈搏,但他的指尖就跟水泥一樣僵。他把臉上卡雅的臉,卻覺不到一氣息。他張開,確定卡雅的舌頭沒有擋住呼吸道,吸了口氣,將空氣吹進口中。他抬起頭來吸進空氣,忍住因為吸灰燼粒子而想咳嗽的衝,再度將空氣吹卡雅口中。第三次。他計算著:四、五、六、七。他的頭開始暈眩。他覺得像是回到萊沙市的小屋壁爐旁,當時還是小男孩的他對著餘燼吹氣,希它們再度燃起。父親看他暈眩搖晃,差點兒昏倒,不由得哈哈大笑。但他必須繼續,他知道可以蘇醒的機會一秒一秒減。
他俯在卡雅面前,第十二次吹氣,這時他的臉覺到一溫暖氣息。他屏息等待,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溫暖氣息消失了,接著又再度出現。在呼吸了!就在此時,的開始搐,也咳了起來。然後他聽見細弱的聲音。
「是你嗎,哈利?」
「對。」
「你在哪裡……我看不見。」
「沒關係,我們在火爐里。」
一陣靜默。
「你在幹嗎?」
「把尤西挖出來。」
哈利將尤西的頭放上火爐時,不知已過了多時間,但是對尤西而言,已經沒有時間了。哈利點燃一火柴,在火熄滅之前,看了一眼尤西那雙圓睜的眼睛。
「他死了。」哈利說。
「你不能做口對口……」
「不行。」哈利說。
「現在該怎麼辦?」卡雅用細弱疲憊的聲音說。
「我們必須出去。」哈利說,找到卡雅的手,握住。
「我們不能在這裡等他們來發現我們嗎?」
「不行。」哈利說。
「那火柴。」說。
哈利並未回答。
「它立刻就熄了,」卡雅說,「這裡也沒有空氣,整棟小屋都被埋在雪底下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沒試著救活他,這裡的空氣不夠我們兩個人用。哈利……」
哈利站了起來,試著鑽進煙囪,但煙囪太窄,他的肩膀卡住了。他再度蹲下,折斷雪杖的兩頭,讓它變一中空的金屬管,將它進煙囪;他再次站了起來,這次將手臂高舉過頭。如此一來,煙囪正好容納得下他的。這時他的幽閉恐懼癥發作,卻又隨即消失,彷彿判斷這種非理的恐懼癥現在是他無力負擔的奢侈品。他將背部抵在煙囪一側,利用雙腳往上移。他大發疼,息不已,暈眩再度出現。但他繼續往上爬,一腳上抬,往下踩去,另一腳上抬……他爬得越高,覺越熱,知道這表示上升的熱空氣無法逸出。他知道如果雪崩落時火爐里燃著火,那他們早已死於二氧化碳中毒。這可以稱為不幸中之大幸,只不過這裡的不幸指的並非雪崩,他們聽見的那個隆隆聲……
金屬管到了上方某樣東西。他費勁地往上攀爬,用空著的那隻手索。那是個鐵護柵,置於煙囪頂端,防止松鼠和其他跑進來。他用手指在護柵邊緣索,護柵是嵌在水泥里的。!
卡雅的細弱聲音傳來:「我頭暈,哈利。」
「深呼吸。」
他將金屬管進細網柵中。
另一頭沒有雪!
他幾乎沒覺到大產生的酸正如火般燃燒。他興不已,將金屬管再往上,不料卻大失,因為金屬管到了某個堅的東西,那是煙囪帽。他應該記得小屋的煙囪頂端設有這種迷人的黑金屬帽才對,保護煙囪不冰雪和雨水侵擾。他用金屬管四索,找到一個角度,將金屬管從煙囪帽邊緣探出,覺到的冰雪,比小屋裡的雪還來得實。但這也可能是因為雪被推進了中空的金屬管。哈利將金屬管一厘米一厘米地推進雪中,祈求他能突然覺阻力減,這表示他突破了冰雪地獄,可以將雪吹出金屬管,吸賦予生命力的新鮮空氣。然後他就可以把卡雅推上來,吸食一劑對抗死亡的藥劑。但突破並沒有發生。他將金屬管推出煙囪帽,什麼事也沒有。他繼續嘗試,對著金屬管盡量用力吸,裡卻只吸到冰冷的干雪,金屬管依然是堵住的。他無法再承側的力,落了下來。他大聲喊,直手臂和雙腳,覺雙手皮被刮破,但繼續往下落,雙腳撞到底下的人。
「你還好吧?」哈利問道,再度爬進煙囪。
「還好,」卡雅說,深深了一聲,「你呢?壞消息嗎?」
「對。」哈利說,爬到卡雅邊。
「什麼?你現在還是沒上我?」
哈利咯咯一笑,將抱過來:「噢,現在我上你了。」
他覺的面頰下熱淚,聽見低聲說:「那我們要結婚嘍?」
「對,我們結婚。」哈利說,察覺到現在說話的是他腦子裡的毒素。
卡雅大笑:「至死不渝。」
哈利覺到溫暖的,還有某樣堅的東西。那是的佩槍和槍套。他放開,朝尤西索而去。他可以想象尤西的冰冷臉龐已經開始變得像大理石一樣。他到尤西脖子旁邊的雪,然後往他部去。
「你在幹嗎?」卡雅虛弱無力地說。
「我在找尤西的槍。」
他聽見卡雅屏息一秒,覺的手上他的背,像一隻迷失方向的小。「不要,」低聲說,「不要這樣……不要做這種事……我們只要睡著就好……艾文。」
一如哈利所料,尤西戴著肩帶槍套上床。他解開固定手槍的槍套扣子,握住槍柄,從雪中把槍拉出來。他用手指槍管。沒有瞄準。這把是威勒手槍。他站了起來,站得太快,一陣頭暈眼花,手尋找支撐,然後一切都陷黑暗。
米凱站著向下凝視幾乎四米深的,這時他聽見一陣陣嗡嗡聲傳來。搜救直升機正在接近當中,猶如一快速飛行的地毯撣子。他的手下用背包運送冰雪,再用互相連接的腰帶把冰雪傳送上來。
「窗戶!」米凱聽見里一名手下喊道。
「把它打破。」米蘭諾喊了回去。
玻璃碎裂聲傳來。
「我的天哪……」米凱聽見那名手下說,知道這代表壞消息。
「丟一雪杖下來……」
米凱聽見狗兒的吠聲,心中計算要花多小時才能清除小屋裡的雪。不對,更正:要花多天。
哈利的下劇烈疼痛,某種溫熱從額頭流到雙眼之間。他猜他跌倒的時候,頭部和下斷裂一定撞到了石頭,這才把他痛醒。奇怪的是他依然站著,雙手依然握著手槍。他試著吸幾乎吸不到的空氣,不知道這些空氣是否足以讓他進行最後一次嘗試,但那又怎樣?事很簡單:他沒有別的事好做。因此他將手槍塞進口袋,吸了幾口氣,爬上煙囪,到達頂端後用雙頂著煙囪側邊,在護柵前索,找到依然在雪中的金屬管末端。金屬管稍微呈圓錐狀,哈利這端的開口比較大。他將槍管開口。槍管的三分之二卡在金屬管,這表示兩者正好呈一直線。金屬管就彷彿一支消音,只不過長達一點五米。子彈無法穿一點五米的雪,但如果金屬管距離雪面只有很短的距離呢?
他倚住手槍,讓反作用力不至於震歪手槍,失去正確角度。然後他扣下扳機,開了一槍,又一槍,再一槍。在這個閉空間里,他們覺得耳似乎都快破了。開了四槍后,他停下來,把湊到金屬管上,用力一吸。
他吸到了……空氣。
他大訝異,差點兒跌下去。他又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不讓子彈在雪中開出的通道被破壞。零星的雪粒落到他的舌頭底下。空氣。嘗起來的滋味猶如醇厚無比的加冰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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