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饌食府是……？」

微微一笑：「是家餐廳，在福隆納區，計程車司機應該知道在哪裡。」

「如果是在福隆納區，我可以騎車過去。」

「好，到時見。」

把麥茲和公公找來開會，報告結果。

「聽起來關鍵在於這個顧問，」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說，「只要對付得了他，那些房產就是我們的了。」

「可是我跟你說，他對我們開的任何價碼都沒興趣。」

「哦，他會有興趣的。」阿爾貝特說。

「他不會的！」

「對救世軍來說，他不會有興趣，他可以盡揮舞他的道德旗幟，但我們可以訴諸他個人的貪慾。」

朗希爾德搖了搖頭：「他不是這種人。他……他不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每個人都有價碼，」阿爾貝特微笑著，在朗希爾德面前像節拍般搖了搖食指，「救世軍以虔敬主義[6]為基礎，這是他們走向宗教的實際方式，所以虔敬主義在缺乏生產力的北方到歡迎：麵包第一，然後再祈禱。我建議出兩百萬。」

「兩百萬？」麥茲倒一口氣，「就為了……建議賣出？」

「當然條件是讓救世軍願意出售房產，不解決這件事就不付錢。」

「但這個金額還是太荒唐了。」麥茲抗議道。

阿爾貝特瞥了他一眼，說：「荒唐的是我們的家族財富竟然在經濟開始復甦時還大幅水。」

麥茲張大了口，宛如水族箱里的魚，發不出一聲音。

「如果他們這個顧問認為我們開出的價碼太低，是不會有興趣議價的，」阿爾貝特說，「所以我們必須一拳就把他打倒。兩百萬。你說呢，朗希爾德？」

朗希爾德緩緩點頭，著窗外，只因不想看低頭坐在檯燈後方影中的丈夫。

抵達饌食府時，約恩已在位子上等候。他看起來比記憶中小了一號，可能因為他穿的是廉價西裝而不是制服——想這套西裝應該是在福雷特斯慈善商店買的；或者是因為他在這家時髦的餐廳里看起來很不自在。他站起來迎接，卻把桌上的花瓶撞倒了，兩人同時手去救花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之後他們談天說地，他問起是否有小孩，只是搖了搖頭。

那他有小孩嗎？沒有，原來如此，那他或許有……不，也沒有。

話題轉到救世軍名下的房產，朗希爾德發現約恩在辯論時沒有平常的火花，只是出禮貌的微笑，啜飲紅酒。把價碼提高百分之十。他搖了搖頭，依然微笑，稱讚的項鏈很襯的。

「這是我母親送我的。」說起謊來毫不費力，心想他欣賞的應該是的雙眼，那對淺藍虹和清澈的鞏。

在主菜和甜點之間，朗希爾德拋出兩百萬傭金的條件。沒注視約恩的眼睛，因為約恩只是靜靜地看著酒杯，突然臉發白。

最後，約恩終於輕聲說：「這是你的主意嗎？」

「是我跟我公公的。」朗希爾德發現自己有點不過氣來。

「阿爾貝特·吉爾斯特拉普？」

「對，除了我們兩個人和我先生，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萬一這件事被曝，我們到的傷害會……呃，跟你一樣。」

「難道是因為我說過或做過什麼嗎？」

「什麼？」

「你和你公公為什麼認為我會接這筆錢？」

約恩抬眼朝朗希爾德去，覺自己滿臉通紅，記得自己自從青春期以來就沒有臉紅過了。

「甜點不要上了，好嗎？」約恩拿起大上的餐巾，放在桌上的餐盤旁邊。

「請你花點時間考慮再答覆，約恩，」朗希爾德結地說，「這是為了你好，這樣你就有機會實現一些夢想。」

這些話就連自己聽著都覺得十分刺耳。約恩對服務生打了個手勢，表示買單。

「什麼夢想？為腐敗的僕人，還是悲慘的叛逃者？開著豪車，同時看著我，一個普通人的所有夢想都在我四周變廢墟？」他憤怒得聲音發，「這就是你擁有的夢想嗎，朗希爾德·吉爾斯特拉普？」

無法回答。

「我一定是瞎了眼。」約恩說，「你知道嗎？當我見到你時，我以為我看到的是……一個不一樣的人。」

「你看見的是我。」朗希爾德低聲說，覺自己就要開始抖，就像那時在電梯里一樣。

「什麼？」

清了清嚨：「你看見的是我。很抱歉我冒犯你了。」

接下來的沉默中，覺自己穿過溫熱和冰冷的水不斷下沉。

「當我沒說過這件事，」說，服務生走來，從手中接過信用卡，「這不重要，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都不重要。可以陪我去維格蘭雕塑公園散散步嗎？」

「我……」

「請你陪我，好嗎？」

他是不是在用驚訝的眼神看著？

那雙可以看一切的眼睛怎麼可能流出驚訝？

朗希爾德低頭從霍爾門科倫區自家公寓的窗戶向外，看著下方的黑暗廣場。維格蘭雕塑公園，一切的瘋狂就是從那裡開始的。

午夜過後，救濟士停進車庫，瑪娜到一種愉悅的疲憊，而且覺得到了祝福。站在救世軍旅社前的人行道上，旅社位於暗狹小的漢道斯街上。正等著里卡爾把車子開過來，突然聽見後方地上傳來冰雪的嘎吱聲。

「嘿。」

轉過頭去，覺心跳停止了，看見孤單的路燈下有個高大的影。

「你不認得我了？」

的心臟跳了一下、兩下，接著是三下、四下。認出了那個聲音。

「你在這裡幹嗎？」問道，希自己的聲音並未出剛剛有多害怕。

「我得知今天晚上救濟士是你值班，午夜之後士會停到這裡。案有了進展，我也做了一些思考。」男子向前踏了幾步，燈灑在他臉上，他的面容比記得的還要堅毅蒼老，沒想到一個人可以在二十四小時里忘記這麼多，「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這麼急嗎？」瑪娜微笑著說。的微笑讓那警察的面部線條變得。

「你在等人嗎？」哈利問。

「對，里卡爾要載我回家。」

看了看哈利肩上的包，一側寫著比利時地名「熱特」，但這個包太過破舊，看起來像時尚的復古款式。

「你的運鞋該換鞋墊了。」指了指。

哈利用驚訝的眼神看著。

「就算我不是格雷諾耶[7]，也聞得出那個味道。」

「帕特里克·聚斯金德，」哈利說，「《香水》。」

「原來你是會看書的警察。」瑪娜說。

「原來你是會看殺人小說的救世軍軍人，」哈利說，「恐怕這也是我到這裡來找你的原因。」

一輛紳寶900轎車在他們面前停下，車窗一聲不響地降了下來。

「準備走了嗎，瑪娜？」

「等一下，里卡爾，」轉頭向哈利，「你要去哪裡？」

「畢斯雷區，但我更想……」

「里卡爾，我們順道送哈利去畢斯雷區好嗎？你不是也住那附近？」

里卡爾凝窗外的黑夜，然後才慢吞吞地說：「好啊。」

「上車吧。」瑪娜朝哈利出手。哈利驚訝地看著。

「我的鞋底很。」低聲說，並抓住哈利的手。覺哈利的手溫暖乾燥，而且立刻握住，彷彿就要倒似的。

里卡爾開車甚是小心，目經常在左右後視鏡之間跳躍，彷彿擔心後方有人襲。

「怎麼樣？」瑪娜在後座說。

哈利清了清嚨：「今天有人要殺約恩·卡爾森。」

「什麼？」瑪娜高聲說。

哈利和里卡爾在後視鏡中目相。

「你已經聽說了？」哈利問道。

「沒有。」里卡爾說。

「是誰……」瑪娜問。

「還不知道。」哈利說。

「可是……羅伯特和約恩都到這種事，會不會是跟卡爾森家族有關？」

「我想兇手的目標只有一個人。」哈利說。

「什麼意思？」

「兇手推遲了回家的行程，他一定是發現自己殺錯人了，目標不是羅伯特。」

「羅伯特不是……」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想請你告訴我，我的假設是否正確。」

「什麼假設？」

「羅伯特之所以喪命，是因為他很不幸，正好去伊格廣場幫約恩代班。」

瑪娜轉過來，驚恐地看著哈利。

「你們有值班表，」哈利說，「上次我去找你父親的時候，看見接待區的布告欄上掛著值班表。每個人都能看見那天晚上去伊格廣場值班的人是約恩·卡爾森。」

「你怎麼……」

「我離開醫院後去查過值班表，約恩的名字就在上面，不過羅伯特和約恩是在值班表打出來后才換班的，對不對？」

里卡爾駕車在史登柏街轉彎，朝畢斯雷區開去。

瑪娜咬著下：「值班表經常變，有人換班我也不一定知道。」

里卡爾開上蘇菲街。瑪娜突然睜大眼睛。

「啊，我想起來了！羅伯特曾打電話跟我說他們兩個換班，所以我什麼都不用做，這就是我沒想到的原因。可是……這代表……」

「約恩和羅伯特長得很像，」哈利說，「又都穿制服……」

「而且那天很黑又下著雪……」瑪娜低聲說，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我想知道的是，有沒有人打電話來問你值班表的事，或是那天晚上的事。」

「我記得沒有。」瑪娜說。

「你能想一想嗎？我明天打給你。」

「好。」瑪娜說。

哈利直視著瑪娜的雙眼，在路燈的照耀下，他再次看見瞳孔的不規則形狀。

里卡爾把車停在人行道旁。

「你怎麼知道？」哈利問道。

「知道什麼？」瑪娜敏捷地說。

「我是問開車的人，」哈利說，「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你說過啊，」里卡爾答道，「這附近我很，就像瑪娜說的，我也住在畢斯雷區。」

哈利站在人行道上看著車子開走。

那年輕的小夥子顯然被沖昏了頭，他之所以先送哈利回家，是因為這樣可以跟瑪娜多相幾分鐘，跟說說話，有個安靜的地方清楚地表達自己，卸下靈魂的重擔，探索自己，去做所有年輕人會做的事。哈利很慶幸自己已過了這個時期。這些行為都只為換得一句話、一個擁抱、下車前的一個吻。只有昏頭的傻瓜才會用這種方式乞求，而傻瓜不分年齡。

哈利緩步朝大門走去，一隻手下意識地在子口袋裡找鑰匙，腦中搜尋著那個每次他一靠近就溜走的東西，眼睛則尋找著耳中依稀聽見的聲音。那是個非常細小的聲音，由於這時是深夜，蘇菲街非常安靜，他才聽得見。他低頭朝白天鏟起的雪堆去。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破裂的聲音。會不會是融雪？但不可能，今天的氣溫是零下三攝氏度。

哈利把鑰匙進門鎖。

這時他聽出那不是融雪的聲音，而是嘀嗒聲。他緩緩轉，仔細查看雪堆，看見玻璃閃爍的亮。他折回去，彎腰撿起一塊手錶。那是莫勒送給他的禮，錶盤的玻璃上沾了水，閃閃發，一刮痕也沒有，連秒針都還十分準，整整比他的手錶快了兩分鐘。當時莫勒說什麼來著？好讓你趕上你以為已經錯過的事。

14黑暗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三晚上

救世軍旅社娛樂室里的暖氣片隆隆作響，好像有人朝它丟石頭似的。熱空氣在麻壁紙的褐燒焦痕跡上方，壁紙散發出尼古丁、黏合劑和已離開的房客上的油膩氣味。沙發布料過子他的。

雖然吵鬧的暖氣片散發出乾燥的熱氣，但他依然一邊看著牆壁托架上的電視一邊發抖。電視正在播新聞，他認得出廣場的照片，但電視里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房間一角有個老人坐在扶手椅上細捲煙。當煙快燒到他黑乎乎的指尖時，他快速地從火柴盒裡拿出兩火柴，夾住香煙，一直到煙快燒到為止。房間另一角的桌子上放著被砍下的雲杉樹尖，上面的裝飾品閃閃發。

他想起達里鎮的聖誕晚餐。

那是戰爭結束兩年後，塞爾維亞軍已從殘破的武科瓦爾撤退，克羅埃西亞政府將他們安置在薩格勒布的國際飯店。他四詢問有沒有人知道喬吉一家人的下落，有一天到一個難民，說喬吉的母親在圍城戰事中喪生，喬吉已和父親搬去達里鎮，一個距離武科瓦爾不遠的邊境小鎮。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坐上開往奧西耶克的火車，然後從那裡去這裡。他詢問列車乘務員，確認火車將前往終點站博羅沃鎮，然後在六點三十分往回行駛，經過達里鎮。下午兩點，他在達里鎮下車，問路之後，來到了他要找的地址。那是一棟矮公寓，跟這個小鎮一樣是灰的。他踏進走廊，找到了門。按下門鈴之前，他在心裡靜靜祈禱，希他們在家。他一聽見門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心臟就怦怦跳。

開門的是喬吉。他沒有太大改變，只是臉蒼白了些，但依然有著金鬈髮、藍眼睛、心形，這些總是令他聯想到年輕的上帝。但喬吉眼中的笑意已然不見，猶如壞了的燈泡。

「你還認得我嗎，喬吉？」片刻之後，他問道，「以前我們住在同一座城市，還念同一所學校。」

喬吉蹙起眉頭：「是嗎？等等，你的聲音，你是賽格·杜拉茲，你跑得很快。天哪，你變了好多。很高興見到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大家都不見了。」

「我沒有不見。」

「對，你沒有，賽格。」

喬吉擁抱他，抱了好久，他都能覺到的熱氣穿他凍僵的。喬吉讓他進門。

室頗為暗，傢很。他們坐下來聊天，聊那些發生過的事，他們在武科瓦爾認識的人，以及現在那些人在哪裡。當他問喬吉記不記得野狗廷托，喬吉出茫然的微笑。

喬吉說父親就快回來了，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他看了看錶，火車三小時後到站。

喬吉的父親看見武科瓦爾的同鄉來訪，十分驚訝。

「他是賽格，」喬吉說，「賽格·杜拉茲。」

「賽格·杜拉茲？」喬吉的父親仔細地打量著他，「對，的確有點面。嗯，我認識你父親嗎？不認識？」

夜幕降臨，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喬吉的父親發給他們白大餐巾，自己解下紅領巾，在脖子上繫上餐巾，做完餐前禱告，畫了個十字，把頭側向室唯一一張裱框照片，照片中是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