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銅鐘案》第十三章
狄公晚上回到了濮。
他先聽了洪參軍兩日來州衙一應事務的詳盡彙報。然後聽了陶甘尋訪林藩的那一番驚險離奇的遭遇。最後又聽了馬榮講述他如何與那胖和尚做買賣,井最終拿獲王三的經過。
馬榮言詞鏗鏗道:「老爺,王三其人與老爺揣測的相符,那兩枚金釵與圖樣上描畫的一模一樣。想來半月街作案的必是這王三無疑。」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明天早衙我們就結此案。——至於梁夫人告林藩的案子,我們明日再細細琢磨。」
衙門拿獲了肖純玉案真兇王三的消息,很快傳了出來。第二日早衙升堂,外廳廊廡滿了觀審的百姓。
狄公高高在案桌后坐定,硃筆一批,發了令簽,不一刻,衙役將王三押上了大堂。王三滿傷痛,口中哼哼卿卿不休。
狄公將驚堂木一拍:「王三,快將你如何強、殺害肖純玉之本末從實招來,免得皮吃苦。」
王三沉著嗓眼答道:「老爺在上,明鏡高懸。小人雖靠行乞餬口,一向規矩本份,哪敢去行那等強、殺人的傷天害理之事?」
狄公大怒:「大膽刁民,竟還敢狡辯,與我捆翻了重打五十板!」
兩邊衙役一聲答應,如打雷一般。上前來按下王三,狠狠地打了起來。王三咬牙口忍著疼痛,五十板打完,屁上皮開綻,鮮淋漓。
狄公喝道:「王三,招不招?——五十板只是殺殺你的刁氣,再敢抵賴就大刑!我問你那對金釵是不是從肖純玉的頭上摘下的?」
王三大汗如雨,抬起頭來了狄公一眼,著氣答道:「老爺,休聽那做公的冒功誣告,小人從未見過什麼金釵,也不知道那肖純玉是誰。就是打死了,做個屈死之鬼,也虛認不得。」
狄公見這王三果然刁橫十分,且有撒賴的一子拗勁,如東凈①里的磚石又臭又。然而王三眸子裏那閃爍浮的目,卻使狄公深信,這是一個狡獪的兇犯,不大刑是治服不了他的。
「拶指!」狄公吼了一聲。
一個衙役拿了一副竹制的夾,將王三的十指分開夾了。
「招不招?」狄公問。
「不招!」
狄公一示意,衙役便將夾的繩子使勁勒。
「哎唷——」玉三像殺豬一樣慘號起來昏厥倒地。衙役鬆了繩子,用熱醋薰王三的鼻子。半日王三漸漸醒了過來。
狄公示意衙役遞過一碗香茶。王三橫蠻地用肘子一撞,茶盅跌得碎,香茶潑了一地。
狄公看在眼裏,微微點頭,傳命帶肖福漢上堂。
肖福漢戰兢兢上來公堂,一見王三那副慘狀,心中惻然,口稱「罪過,罪過」。
狄公溫和地說道:「肖福漢,古人道,『黃金黑世心』,但世上偏偏還有不為貪財而死的呆漢。你且將那對金釵的來歷細說一下。」
肖掌柜大悟,說道:「老爺,小民想來這罪孽之源莫非真是這對金釵?當年,我祖母從一個敗了家私的人手裏賤價買進了這對金釵時,便種下了禍。記得買回金釵的當夜,便有兩名強人闖進了家裏,殺人我祖母,盜去了那對金釵。後來府勘破了案子,兩個強人被斬了首,追出了贓,於是那對金釵還給了我的父母親。——我母親便將那金釵戴在頭上。
「誰知沒兩個月,我的母親便得了重病,在床上纏綿掙扎了半年,延醫吃藥,把個家私全掏空了,一命嗚呼。我父親又悲又憂,落後也便亡故了。——我當時便覺察那對金釵是禍,誰人得了誰遭殃。我說不如賣與質鋪或金市,也可換買些生計柴米。誰知賤妻不從,反將金釵給了純玉戴。——如今果然壞了純玉命。老爺今番拿獲了兇犯,這對金釵寧可,千萬別斷與小民,小民福薄消不起。——我敢說誰得了這對金釵,誰便晦氣遭殃。」
狄公點頭頻頻,從案桌上站起那對金釵正待開言。堂下王三忽長長吁了一口氣,又喟嘆連連:「晦氣,晦氣。——金釵果然是妖,害我遭殃!」一面抬起頭來,深有悔悟地著堂上狄公,輕輕嘆道:「老爺,小人糊塗一時,致有今日。恐怕也是劫數,為之奈何?嘆又何益?聖明在上,饒我不得,如今索全招了吧!」
狄公大喜:「白日昭昭,可見天理不假。倘是早招了,也免了這許多皮之苦。」
王三道:「小人一生從未得一快活,運命乖舛,屢遭坎坷。那日殺了那子,得了金釵,自謂轉了運機,從此可以發達順利。又誰知反落法網。自知難逃一死,豈敢奢僥倖。惟求老爺賜一棺木,留個全。——好讓小人酆都苦煉,投胎轉世做個好人。」
狄公道:「這個不難。只要你—一從實招供,本堂替你做了這主。」
王三乃招道:「一日我賭輸了錢,心中不快,便深夜晃悠悠上街去,只遇上個財神菩薩。我剛走到半月街小巷時,忽見一個黑影眼前一閃,我疑心是賊,便上前想逮住他,敲剝出他幾兩銀子。可誰知那黑影閃過後,久久不見靜。我只得自認晦氣,怪自己看花眼了。過了幾日,我又走到了半月街那小巷。——記得已過半夜,忽見樓上的窗戶垂下一幅白被單。心想扯了去,也可換了一兩銀子使化,便上前去輕輕一扯。誰知這一扯不打,樓上窗里燈亮了,我正待拔腳逃去,卻見窗戶開探出一個子的頭,那張臉兒在月下十分的姣好,我頓時明白這子必與夫半夜廝會。正可相機行事。於是我抓住那被單往上爬,那子非但不喚,反用力相助往上提。
「待我爬進了窗戶,那子才知認錯了人,正待發聲喊,我豈是木石,便上前一手捂住的,恣意輕薄。那子也恁的有些氣力,力抗拒,惹得我火起,便扼死了,然後又污了。翻遍了箱櫃、屜並不見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猛見頭上著一對金釵,料是值錢之,便拔了下來,匆匆跳窗而逃。——至今日堂上乃知那子的姓名是肖純玉,端的是塊純凈的白玉。可憐與小人一樣,同是遭了那金釵的荼毒,死於非命。如今想來,天理昭彰,好怕人也。——老爺高高在上,想來我的供詞也可令你滿意了吧!」
狄公令王三在供詞上畫了押。押下死牢監候。
狄公轉臉對肖掌柜道:「這王三的供詞想來你也聽明白了。你老倆口只純玉如此一個閨,日後無人贍養,你既明言不要那副金釵,我便請金匠戥了分量,折作銀子與你,庶幾可保晚歲食無虞。」
肖掌柜叩頭稱謝,狄公命他退過一邊,又喚帶王仙穹上堂。
王仙穹已聞冤案昭雪,真兇伏法,心中卻並不愉悅;愁眉攢,臉鬱。
狄公見王仙穹淚痕未乾,心中也略知箇中滋味,乃溫和地說道:「本堂原應重重罰你之罪,諒你在馮老爺堂下已挨過三十棒笞,故從輕豁免了罰。只是有一條本堂擅為你作主了:你須金花彩幣聘定肖純玉為你的元配正妻,待秋闈完畢,選個吉期抱著的牌位拜堂完婚,以純玉在天之靈;並去肖福漢家作半年婿,小心服侍岳父岳母。日後倘能場屋得意,中舉出仕,須從俸祿中每月扣出十兩銀子孝敬岳父岳母。老人家的常年服,茶米柴酒都須你照顧,臨終還須得個好斷送。此兩件事辦到了,乃可再娶親,生兒養度。但肖純玉元配之位不可更變。」
王仙穹聽罷愴然出涕,連連稱謝。跪拜叩頭再三,乃退下堂去。
狄公傳命:「退堂。」
堂下外廳觀審之百姓歡聲迭起,喝采不已。
註釋:
①唐朝管廁所東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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