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朝雲觀》第十一章
走廊里黑幽幽,只有轉彎抹角之方吊著一盞半明不暗的油燈。狄公慢慢走著,不時回頭張,生怕有人再來暗算,但四周一片寂靜,甚至連自己出氣的聲音都微微聽得出來。
狄公此時心裡正一團麻,扯理不清。丁香小姐告訴他的況更使他到迷惘,現在不僅是連歐小姐的行跡他都到不可思議了。
他搖了搖頭,黑暗中索著繞到東首走廊,看看到了第四間房。他敲了敲門,裡面沒有人答應。他推了推門,門並沒上鎖。他想此刻正是搜索房間的良機。
狄公推開房門輕輕躡了進去。房間靠牆一張大櫃,櫃門打開著。正中一張方桌,桌上的蠟燭搖曳了幾下熄滅了。他隨手關合了房門,手去袖中撇火石。突然他聽到後發出一聲深沉的嗥。
他迅速回過來,房門口一對幽綠的眼睛正盯著他。「熊!」——狄公猛然醒悟。他錯到了歐小姐的房中來了。他急中生智,飛快繞過方桌鑽進了大櫃,關上了櫃門。
黑熊搖擺著進了房間,它顯然已看見了狄公,嗥了兩聲,用兩隻巨掌抓搔著櫃門。
狄公嚇出一冷汗,一瞬間他想起來了這是左邊第四房間,他將方向搞錯了。如今無可奈何,只得死死將櫃門拉住。
黑熊有點發火了,開始用笨重的子撞櫃門,大櫃被撞得「吱軋」直響。要不了幾下櫃門便會被撞開,甚至連大櫃都會被撞倒,因為黑熊是力大無窮的。
狄公只到一陣陣寒慄,全汗涔涔。心想黑熊一撞破櫃門,他的命便休矣。想到此,不由悔恨不迭,不應如此冒險在這古觀里竄闖。
大櫃劇烈搖晃起來,正十分危急時,忽聽得歐小姐一聲叱喝:「嘟——回到你的老地方去!」
黑熊乖乖地爬到歐小姐邊,歐小姐從屜里抓了一把果脯扔給了那黑熊。黑熊接過,搖頭晃腦走到房間的隅角蹲下。
狄公長長吁了一口氣,不由暗自慶幸。他推開櫃門正待鑽出來向歐小姐致歉,卻見歐小姐開始寬解帶。這不由使他十分窘迫,他想不如等歐小姐換罷睡裝,再出來向謝罪,他正要拉上櫃門,突然他驚呆了。歐小姐將將頭上麗的長發卸了下來,出了一個男子的頭顱。並換過了男子的。
狄公張大了眼睛,忍不住將櫃門推開,大聲道:「下誤此房中,……」
歐小姐轉過子來。猛吃一驚。問道:「你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潛我的房間。」
狄公看清楚了,果然是一個俊的男子。
蹲在隅角的那匹黑熊嗥了一聲,搖晃著站起向狄公撲來。那男子揮手叱令黑熊歸去原,慢慢走到狄公面前。
狄公長揖施禮,開言道:「貴公子鑒諒,下正是這裡的縣令,因避雨借宿觀中。適才誤你的房間,險些被這黑熊傷了命。」
那男子走去將隅角的一條大鐵鏈鎖了黑熊。乃開口道:
「原來是縣令老爺,小民知罪了。小民原是男子,假扮作歐小姐,萬老爺詳寬諒。」
狄公道。「貴公子,容下一猜。你並非別人,你姓包。一是白玫瑰的兄長。不知下猜得對與不對?」
那男子一驚:「老爺猜得正是,只不知老爺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不過,我並不姓包,包太太也不是我們兄妹的母親。」
狄公點頭笑道。「你演戲,你妹子看戲時便出了形跡端倪。的劍險些傷你時,白玫瑰驚恐萬狀,但這匹黑熊撲向你時,卻若無其事。這正說明對你的一切十分悉,當然也十分你,生怕你有不測。再說,你倆的容貌也是十分相象。此刻你如實告訴我,你們兄妹因何來這朝雲觀。」
「小民名康翼德,家父是京師巨賈康武,玫瑰是我妹子,兄妹兩個極是親和睦。一年前玫瑰上了我們的一個表兄,我那表兄是個秀才,家父明言,秋闈他倘是考上舉人便答允這門親事,考不上則休想娶我妹子。我那表兄心事重重,竟科場失利。金榜無名,憤加,一氣之下投河自盡了。玫瑰聞訊,哭得死去活來,大罵家父屈殺表兄命,矢志永不嫁人,決意出家作黃冠。雙親愈是勸,出家之意愈堅,甚至以自殺脅挾,雙親無法,只得讓暫留居於京師的白鶴觀靜養。
「我不忍玫瑰從此當道姑,故天天去白鶴觀勸說回家。誰知竟沖我也罵,拒絕再見我面。雙親為之後悔不迭,憂心如焚,生怕出意外。過了幾日,我心中不忍,又去白鶴觀,卻不見了玫瑰。觀中住持有意瞞我的去向,我賄賂了觀中兩名道姑,才得知玫瑰已被一個包太太的施主帶去漢源縣朝雲觀出家。為之,我決意暗中跟隨,保護,得個方便再規勸回心轉念。
「一日,我聽說京師關賴子戲班應邀來朝雲觀賀慶真武帝君壽誕,我便裝扮一個江湖藝人,找到關賴子給了他十兩銀子,要他收留我當伶人一同去朝雲觀演戲。並申明願不領薪俸,只求他瞞過眾人,故此一時裝作歐小姐。我在這觀中見到了玫瑰,仍念意堅決不肯回心。且又被包太太那賊婆娘一意攛掇,我沒可奈何,只得耐著子,看覷時機,從容圖之。」
「舞劍時有意消遣我,反幫了我的忙。玫瑰為之十分,兄妹之喚醒了的出家癡念。乃稍稍了回心之意,且與宗黎的相見重新燃起了嚮往生活的火焰。但又撇不過包太太的麵皮;包太太是一個虔敬的信徒,又是朝雲觀的大施主,與真智很有。我見玫瑰進退兩難,便要來我房中一聚,細細商計個兩全的法子。答應了,我們互換了,一是為了瞞過包太太,二也是免了許多別的糾纏。」
「換罷,將多出的裝飾挾在左脅下匆匆在前先走,我則後面跟定。誰知出大廳門口我與宗黎正撞個滿懷,免不得又寒暄幾句。等我擺了他的糾纏,上樓進來這房間里時卻不見了玫瑰。我又去包太太房間,那房間早熄了燈,我急得到找尋,幾乎尋遍了每一個房間,誰都沒有見著玫瑰。老爺,明天一早我還得去包太太房間找,很可能玫瑰上樓來時被包太太當面撞見,故一時走不了。」
狄公道:「我曾聽說過令尊的大名。你們因何不通報府?原可以讓府出面勸止住白玫瑰的一念孤行,並保護的安全。」
康翼德道:「玫瑰出家我雙親曾當面答允。白鶴觀、朝雲觀執海宮觀之牛耳。方今從朝廷到州縣道教氣焰熏天,府尚奈何不得他們,莫說我們一介平民了。故此只得扮作裝暗中行事。」
狄公道:「如今你就將此事委託於我,明日一早我見了包太太及令妹時,一定竭力勸說回心轉意。我想宗黎也會勸的。只要本人回心,不怕包太太和真智阻攔。要知道我狄仁傑畢竟是這裡的縣令,我是最不贊閨閣子去當尼站或道始的。且不說傷風敗俗,有誤火坑之虞,還有違孔子先師的教誨。康公子,我還想問問你,你的左臂是不是過傷?」
康翼德答道:「三年前左臂被這匹黑熊折斷過,後來雖接合了,但象今天這樣的雨天氣使犯酸痛,彈不得。當時它是為了表示對我的親熱,並非有意傷害我,我待會兒還要放它到庭院里去活活,它整天關在這房間也太煩悶了,難怪它適才火氣那麼大,差點兒將那大櫃都撞倒。」
狄公終於明白了:歐小姐在戲臺上左臂不能彈是由於曾經折斷過,天犯痛的緣故,而他與陶甘頭裡在走廊上遇到的正是白玫瑰,裝扮歐小姐的模樣,故一時蒙過了他們的眼睛。白玫瑰的左臂不彈只是由於左脅下挾有東西的緣故。之所以急匆匆,神慌張是擔心撞見包太太,誰知後來果然撞上了包太太!
狄公忽然問道:「你在尋找包太太和令妹時可曾見著?」
「沒有。這個醜八怪老是想纏上丁香小姐;倘若我不裝扮作子,我會狠狠揍他—頓的。別看他會弄劍,但角力、相撲可遠不及我。我還可以我的熊去嚇唬他。老爺,說實話我非常喜歡丁香小姐,只不知丁香小姐心中可有我。平時認為我是子,故彼此很是親,投意合。一旦知我是男子,真不知會如何大罵我鮮廉寡哩!」
狄公笑道:「康公子信得過我,我將勁力為你們撮合。如果令妹對宗黎也有意思,我也願從中做伐,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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