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的三名親隨退下后，典獄郭夫人進衙舍來參見狄公。

「老爺，潘葉氏不思飲食，一味痛哭。問我能否允回家一次與丈夫訣別。」

「我看這無必要，且有違衙獄條例。」

「不，潘葉氏自分必死，也無意茍且生。如今到悲痛的是對不住丈夫，問心有愧。要跪在丈夫的面前請求寬恕，這樣在黃泉之下乃可瞑目。」

狄公抬頭看了看郭夫人，說道：「府的職司在懲惡勸善，移風易俗；律法的本意原是挽救人心，拯拔沉溺。如今潘葉氏幡然思悔，有贖罪從善之心。本衙念只是利慾心，才犯下了這同謀殺人之罪，姑且破例一次，準回家去與潘話別一宵。」

郭夫人急忙代潘葉氏致謝，又說：「陸陳氏子十分虛弱，再經不起刑，老爺革鞫審時高抬貴手，免了刑罰相。」

狄公嘆了一口氣，答道：「我記住你的忠告。」

郭夫人又慌忙稱謝。猶豫了半晌，又開口道：「我見陸陳氏寡母孤，委實可憐，故斗膽問一聲老爺，陸陳氏關押期間能否讓我將兒陸梅蘭領到我家養。看來養時間不會很長。陸陳氏說純屬冤枉，最後終將要無罪開釋，屆時再讓自己領回不遲。」

「好個主意！郭夫人，你這就去棉布莊陸陳氏家中將陸梅蘭領去你家養。我派兩名番役跟隨你去，順便搜查一下家中的箱，看是否有一套男子穿的黑黑。」

郭夫人點頭，徐步退出。

十九日晚衙二堂開審，陳寶珍被押上大堂時仍是那麼神態自若，氣度倨傲。回頭了一眼堂下廊廡，不有點失——廊廡下看審的人不很多。

狄公平靜地說道：「陸陳氏，昨日你雖然藐視公堂，辱罵本，本大度不計，仍以國家法度為念。故此二堂重審，你必須據實回答我的問話。倘若仍一味胡攪蠻纏，故意頑抗，不以衙門律條為忌畏，僥倖以試法，本堂刑罰無，看你皮能耐得幾何鞭子。」

「老爺實問，小婦人實答。老爺若是以鞭子脅，小婦人抵死不服！」

「如此乃好。我先問你，你可曾有一個綽號喚作『貓』？」

陳寶珍一愣，不解狄公問此話何意，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答道：「是的。小婦人在家作姑娘時，只因一對眼睛厲害，鄰里街坊多有喚我作『貓』的。」

「你的亡夫陸明也如此呢稱你嗎？」

陳寶珍的兩隻眼睛出了兇。

「他從不如此喚我！」

狄公見兩隻眼睛果然像一隻兇貓。

「你曾經穿過男子的黑黑嗎？」

「老爺怎可平白侮辱小婦人？小婦人正經子，因何要穿那男子服裝？」

狄公道：「我們在你家中搜到一套男子的黑黑，剛穿過了換下的，尚未下水洗滌。」

陳寶珍臉上出微微不安的神，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套黑黑是亡夫的一個遠房堂兄來我家拜訪時忘下的，當時就一旁擱下了，專等那遠房堂兄來取去。小婦人還嫌它臟哩，哪裏會去穿？」

狄公道：「陸陳氏，你此刻跪過一邊。」又大聲喝道，「傳證人上堂來！」

衙卒將三個後生帶上了公堂，他們心寒膽虛，神慌張，不等衙卒發喊，便燭似地向堂上狄公磕了幾個響頭，跪伏在水青石板地上。

狄公大聲問道：「你們認識左邊跪的這個人嗎？」

三個後生抬頭向陳寶珍看去。

陳寶珍冷笑了幾聲，用蔥管般的手指搔了搔凌捲曲的一頭烏雲，頻頻，眉弄眼，放出萬種妖冶，兩頰升起一層淺淺的緋紅，顧盼流眄，采照人。

三人疑地看了半晌，只是搖頭。

狄公耐著子問道：「這不就是前天夜裏與你們一起進『甘泉池』浴堂的那個人嗎？」

「不，不，那日與我們一起的是一個小人，並不是這個子。」

狄公嘆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衙卒將那三個後生帶下去。

陳寶珍臉刷地變得冷若冰霜，反相譏道：「老爺要我穿了男子服去『甘泉池』干何勾當？眾所周知，那是男子洗澡的浴堂。老爺又為何不幹脆直說我陳寶珍是個男子？」

堂下看審的人發出一陣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