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認真地看著他，不催促。

那平和的眼神，讓年長許多的崔郎中有些無所適從，就好像，這個年不過十六的小娘子，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力。

“我與陳儲圣師出同門，自相識。他比我有天分，志向遠大，四十那年便召前當差，尚藥奉，得家賞識信賴。我喜自在，不愿規矩約束，多年來一直游走民間，與他有往來……”

他聲音低低的，像在說一個久遠的故事。

“家素來重視醫典編修，從天圣元年京師大疫，更是下詔令陳儲圣等人編撰本草醫籍，以普惠民生。陳儲圣便是那年找我，幫他整理一些散落民間的醫方，這才有了聯絡，也是我太過懶惰，等歸整好再找來，他已被貶黜，我找到張家村，卻是晚了一步……”

辛夷一不。

久久，方才嘆息出聲。

“可憐，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以至全家滅門，再無人為他們申冤了……”

崔郎中無奈一嘆，盯視辛夷片刻。

“小娘子面極差，近日可是慍慍吐，憂思煩重？食也不旺？”

辛夷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一笑而過。

“不常吐，也能吃，緒也開朗。崔大夫放心，我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輕重。”

崔郎中點點頭，“既如此，那老夫就不獻丑了。曹都指還在呂家等我復命，告辭了。”

辛夷笑著送崔郎中出門，等他走遠，這才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荷包。

其實，玉蘭和辛夷是同一種植。

花開白，名玉蘭。花開紫，名辛夷。

這釵子還合適。

……

小貓有了新名字——橘子。

這是三寶的勝利，也是大寶和二寶對妹妹的妥協。

橘子約莫只得半歲左右，是只小母貓，很是活潑，會在邊磨蹭，或用鼻子拱拱，將腦袋塞手里，求，也會主趴懷里來取暖。

辛夷怕它再溜出去，特地請張大伯編了個上下兩層的大竹籠子管束它，平常也只許它在房間里活。

至于那玉蘭釵，辛夷放回荷包里，準備尋個合適的機會還回去。

安頓好家事，開始認真搞事業。

辛夷發了湘靈和良人參與到的駐事業，做的驗和小白鼠……

但凡有什麼新品，三個人就先嘗試。

湘靈，十分樂意配合。

良人男兒子，很不習慣在臉上涂涂抹抹，皮比湘靈糙黑黃，每次要敷面，就像是上刑臺，常引得辛夷和湘靈哈哈大笑……

一個村子就這麼大，消息四通八達。

有了張家姐妹和小曹娘子的宣傳，其他小姑和娘子也開始往家里來，或是拎幾棵菜，或是拿幾個蛋，找換些香膏胰子或是口脂面，再塞幾個銀錢，看那種不便讓郎中瞧的婦人病。

漸漸的，村里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往辛夷家里來。

辛夷樂于效勞。

看病駐，制藥種菜，努力變，做一個心里只有金錢，庸俗而快樂的小子，這原本就是想要的生活……

白云蒼狗，黃昏落日，從早到晚的笑鬧聲，惹來大嫂龔氏的艷羨和劉氏嫉恨又無可奈何的嫉妒。

劉氏好幾次打門口路過，唾沫都吐家門口了，也沒敢進來找茬……

日子突然就舒坦起來。

太愜意了。

愜意得不太真實。

辛夷有時甚至有一種錯覺——馬行街的眼睛、西廂房的殺手、云騎橋的挑夫，推下水的背后黑手……真的就是王巨。

王巨死了，案子就結束了。

.

辛夷靠在院里的藤編竹椅上，閉上雙眼，默默掐算著日子，想著心事，半晌睜開眼。

“湘靈。”

“姐。”湘靈走出來。

這個稱呼是辛夷讓的。

辛夷不喜歡們嫂嫂，聽著膈應——

從躺椅上起，拍了拍裳，“你照看好孩子，把灶房里的糯米蒸上，白煮起來切好，一會兒我回來吃飯。”

“姐，你要去哪里？”

湘靈這些日子跟著辛夷，見識大了，對辛夷的觀和以前天差地別，又是恭順，又是敬重。

“去得遠麼？要不要我去套驢車……”

“不用。”辛夷了冬季蒼涼灰暗的天空，“我帶良人出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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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在汴河上，粼粼波在微風里漾，天邊最后一霞沉了馬錢子樹的枝頭……

天地間空寂而凄冷。

張良人看辛夷扛著鋤頭水渠，納悶地問：“姐，我們要挖什麼？”

辛夷站在馬錢子樹邊，仰著頭樹梢。

“這棵樹……”

“哦。”

良人是個老實做事的人，一天五十文錢，比在碼頭上扛貨的二哥不了多，卻松活得多，不肯辜負了差事。因此，和湘靈一樣，辛夷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置疑。

“姐，咱挖它干嘛呢？”

“挖回去種在家門口。”

“這個能吃嗎？”

“能。誰不聽話，便喂他吃一顆。”

“吃了有什麼好？”

“百病俱消，恩怨全無，連喜怒哀樂都沒了，吃供奉吃到撐，親戚鄰里全念著他的好……”

良人手一哆嗦，鋤頭差點砸到腳。

“那不是死了麼？”

辛夷哼笑一聲，一鋤頭一鋤頭地往下挖。

“它馬錢子，大毒之。”

“那為何要種在咱們家門口？”

因為辛夷等得不耐煩了。

鋪墊這麼多，對手都沒有反應，再這麼提心吊膽的等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安下心來搞事業？

對方不出手，那就出手。

若這棵馬錢子樹果真是特意栽種在水渠邊的，目的是村中子嗣和傳承，那被挖走，對方的計劃不就泡湯了？

那他還沉得住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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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把馬錢子樹拖回去，修剪掉枝葉，在院角挖了個深坑，就那麼栽種下去，再拎水來灌下，天就黑了。

辛夷良人去灶房提了幾箢篼草木灰，細細篩了，均勻地灑在小屋庭院，走道，以及屋子周圍的屋角窗下。

湘靈和良人很是不解。

“姐，為什麼我們每天都要灑這個灰？”

辛夷笑道：“土啊，你們傻？”

草木灰土是沒有錯，可是灑的位置未免有些不對？

辛夷拍了拍上的灰塵，正想去灶房洗手，一念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

“我有話想和你說。”

辛夷納悶，“什麼事？說吧。”

一念小眉頭揪起，仰頭看，又看看院子里洗涮的湘靈和良人，“不在這里說。”

辛夷有點想笑，一看孩子嚴肅的模樣，扭了扭頭。

“回屋等我，洗個手就來。”

等辛夷收拾好進了房間，一念走過去鄭重其事地把門合上，這才靠在門邊問。

“你是不是沒有銀錢了？”

辛夷有點頭大。

這小孩子怎麼這樣早？

不該像二念和三念一樣盡地去皮麼，怎麼總盯著的錢袋子？

“關你什麼事？小孩子家家，別管管大人的事，沒大沒小。”辛夷對三個孩子，一直是“惡毒后娘”的姿態，關系得如魚得水。

一念并不怕。

像是思索了許久那般，他慢慢低下頭，從脖子里將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拖出來……

辛夷愣了愣。

那東西用細繩穿著，像個黑泥團。

“這是什麼？”

一念沒有說話，將那黑團子放到里，用力咬了幾下，咬出了裂痕，再用小手扳去外間的“黑殼”，出里面黃澄澄的來……

“黃金？”辛夷驚訝不已。

黃金顯出原本的樣子，一念松口氣，看沒見識的樣子，角掀了掀，塞給辛夷。

“你拿去換錢。”

辛夷攤開手。

一個憨態可掬的金娃娃坐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很沉。俗話說一口吃不到一個金娃娃，這是平白得了個金娃娃？

“哪里來的？”

辛夷滿臉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