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翊換了一便服，蒼煙暗紋祥云袍，將他材襯得清俊拔，玉樹臨風，臉上的笑容更顯風和日麗。

“張娘子，這位是沈老先生，太醫局院使。”

說罷，他又對那老頭子道：“這位便是我向先生提過的張小娘子。”

沈老先生打量的目，倨傲地落在辛夷的臉上。

辛夷一笑，“久仰久仰。”

北宋中醫發達，仁宗朝實行醫政和醫學分家，開設了系的方醫學機構，這個太醫局便相當于國家最高等級的醫學院。

那麼，沈老先生便是醫學院的院長，專門搞教育的。

一個老院長看不起初出茅廬的小學，認為不該給貴人看病，不算違和。

出于尊老，辛夷端正地行了一禮。

那沈老先生收回目，嗯一聲，算是回禮。

辛夷不以為意，那紅云卻熱地迎上來，“沈老先生，你可算來了。我們……夫人今早進食了一碗荷葉粥，喝了半碗花湯，用了兩塊杏仁豆腐，湯藥也都按您的吩咐服用了，子爽利很多呢，全是您的功勞。”

沈老先生誠惶誠恐地揖禮，連聲說不敢。

曹翊察覺到辛夷冷落，溫和地低頭問：“張娘子，夫人病如何？”

辛夷微笑，將方才說過的話復述一遍。

沈老先生瞥過來一眼，“小娘子的藥方可否給老夫瞧上一眼？”

辛夷：“當然。”

正準備拿過去，紅云早已搶在前頭，笑盈盈地拿到沈老先生的面前。

辛夷：……

沈老先生看著方子，眉頭微微皺起，“外風邪，當先犯肺。夫人脈沉實，發熱無汗，鼻塞氣熱，顯是風寒在表，氣不足。紫蘇泄肺氣而通腠理，防風可排汗，再好不過。”

說罷，他略帶指責地看過來，語氣重了幾分：“為何你要用川芎，枳實、竹葉，而不用紫蘇和防風？”

辛夷看著他，從容而淡定。

“老先生，夫人熱郁在肺，氣不得宣通，喇久無……川芎祛風散寒，行氣開郁，通絡止痛，枳實消積化痰，竹葉生津利尿，和紫蘇防風一樣有辛溫解表的功效，卻又同中有異。紫蘇和防風利，卻不利嚨干燥者。夫人弱，我以散代合，以行氣代強攻，變治為散，療效雖然要慢一點，但更利于夫人的病康愈。”

一口氣說到這里，不知想到什麼，角微微一勾，笑了。

“老先生教導學生的時候，難道不曾告訴他們，疏勝于堵，治本強于治標嗎？”

沈老先生被一噎，好半晌哼出一聲。

“一派胡言！一種方劑的應用，皆須無數次的嘗試和改進，豈是你憑空想象便可隨意開方的？你可知你瞧的是誰的病？出了事你擔當得起嗎？”

他說得大聲，辛夷卻笑了。

“你怎知我的方子沒有經過無數次的嘗試？”

不僅無數次，還有上下九百年呢。

“沈老先生教訓得是。我年紀尚小，哪里敢隨意變通？只是師父恰有講到，這才想到罷了。不過，沈老不知道的，不一定就不可以，一把歲數，還是不要做井底之蛙得好。”

語氣聽似溫和，骨子里卻帶著強。

沈老先生審視片刻，冷聲道：“你師從何人？習的是哪一派醫？”

這是一個講究師承的時代，如果沒有在辦醫學院學習，便只能跟隨師父。辛夷是一個子，不可能進學，而且也就十幾歲的年紀，能有多深的造詣？

沈老先生看，就像在看騙子。

辛夷一笑，將當初搪塞崔郎中那一套搬了出來。

“小子學識淺薄，不敢隨便報師尊大人的名諱，只怕丟了他老人家的臉……還老先生見諒。”

沈老先生重重一哼，側頭對曹翊和帳里的夫人各作一揖。

“依老夫看，這小娘子膽大包天，用藥毫無章法。若因此誤了貴人治療，落下病，那可就壞事了……曹指揮，既然紅云姑娘說，老夫的藥方有效，何不按此方而行？”

說到此，他突然轉頭，看著辛夷那張臉。

“小娘子既然懂得這麼多醫理，為何連治癰去毒，調理的法子都不會？連自己的臉都治不好的人，你敢相信能治好貴人？”

厲害！

看來做院長的人，不僅要醫，還得有一張好。

辛夷淡淡淺笑，并沒有被人說“丑”的自卑。

“讓沈老見笑了，我質天生如此，遇上寒冷季節，萬歸藏，它卻偏要復發，就是調皮得很。不巧，前幾日又落水，加重了病，正在吃藥調理呢。無意冒犯貴人，見諒。”

客氣的說完，臉上的笑意慢慢綻開，意味深長地還以一擊。

“沈老的醫案我方才拜讀過了。淺顯一些說吧，用沈老的方子，確實可以治好夫人的病。可夫人本有宮寒之癥，若用藥太急，對懷上麟兒，卻是大大不利。”

古代婦人無不看重子嗣。

辛夷方才察看這夫人的脈象便已覷見一二，只是人家沒有主提起要調養子和備胎，也不便多說。

如今老沈打了的臉，就不必再顧及面了，直接扇回去才是正理。

一言即出，四周突然寂靜。

所有人都變了臉。

好像提到的是什麼忌一般。

尤其沈老先生臉上甚至出幾分恐懼。

辛夷微微一笑，毫不客氣地火上澆油。

“猛藥治疾雖好，卻不如涓涓細流來得穩妥……沈老先生妙手丹心，醫高明，又掌控著醫學人才的培養，想必比我這個半吊子大夫，更懂得這個道理吧？”

這不僅僅是反嗆他不為夫人的子嗣著想，甚至暗指他不懷好心。

沈老先生臉都氣綠了，脊背出薄汗。

再看眼前小娘子微笑的臉，仿佛看見蛇蝎。自己不過是指責學藝不而已，這子卻是一出口就要整死啊？

這話帳中那位要是聽耳朵里了，不得要他的老命？甚至禍及子孫？

沈老先生提一口氣，怒斥，“你簡直一派胡言。夫人只是偶風寒，食不振，哪里就會對子嗣上有什麼損傷？”

辛夷輕描淡寫地一笑。

“那……興許是小子學藝不，言過其實了。還請夫人見諒，曹大人見諒。”

點到為止，不再過多解釋。

“既如此，小子告辭了。”

一把抓起藥方，當面皺塞懷里，向曹翊。

“曹大人，勞煩差個人送我出府。”

曹翊看一眼白的紗帳，面微微凝重：“張娘子，我送你。”

沈太醫見示弱，順著臺階就下，話也說得大方，“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造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時日，定會為一代醫學圣手……”

這些原本就是客氣的話，彼此心照不宣。

沈太醫輕輕放下，事就這麼過去了。

辛夷心底冷笑一聲，掉頭就走。

自始至終，帳子里那位夫人沒有說半個字，誰也不知是什麼心思。

曹翊將辛夷送出采桑院，又讓長隨鄭一拿了一個石綠繡著喜的錢袋過來。

“小娘子，今日的事有勞你了，是曹某招待不周，讓你了委屈。”

頓了頓，他赧然一笑，“曹某信得過小娘子的醫，藥方還請留下。”

辛夷見錢眼開，接過來掂了一下，眉眼都笑得好看了許多。

“這診金有些重了。曹大人，我之有愧。”

“是你該得的。”曹翊歉意地笑道：“先前曹某曾唐突佳人，多出的診金，就當是我給你的賠禮。”

佳人？

辛夷笑了起來。

“有銀子拿，我就不委屈。”

辛夷不見外地將銀子放好，順便把那張得皺的藥方掏出來看了一眼，“可要我重新寫過？”

曹翊看著藥方，搖頭，“不必。”

辛夷笑了笑，看一眼清風明月般的曹大人，覺得有必要把剛才的話說得更徹一點。

“曹大人，我想斗膽一問……”辛夷斟酌著，旁敲側擊地道：“大人與夫人婚幾年了？膝下可有孩兒？”

夫人？

曹翊愣了愣，馬上明白誤會了什麼，笑出聲來。

“張娘子，曹某尚未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