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二爺氣得悶，剛罵了一句混蛋，人就癱在了太師椅中：“你這丫頭，還要不要命了！”

遲榕被二叔這突如其來的怒罵嚇得直哭，一張，便是一陣嚎啕：“我要不要命又不是我說了算！”

遲二爺掙扎著翹起二郎，忽然就掉了一只鞋，啪的一聲砸在遲榕腳下，“他真敢對著人開槍嗎，還不是唬唬你這小丫頭片子！你現在答應了，過些時日你爹從德國回來，我怎麼向他代！”

這話不假，遲榕雖心有余悸，卻也慢慢理清了現狀：了人的套。

遲榕噎著，聲道：“那我怎麼辦？”

遲二爺更怒，他換了一條翹起，又下另一只鞋朝遲榕砸去：“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敢答應！聽說這吳爺年有三十，至今未娶，家中商行算計的很！”

“這吳爺要是命大，活了，你就是嫁了也就嫁了，咱們遲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是岳安有名有姓的人家，他小子也不敢虧待你，頂多娶兩房姨太太回來，你還是大夫人。”

“但他要是病死了，你就得守寡，他家老頭要是沒先走，你還得去伺候公公！——我聽說這吳爺已經好幾日高燒不斷，不說后事，就你這小板，要是被傳染了，又該如何！”

遲榕頭搖得像撥浪鼓，“都這般田地了，你還嚇唬我！”

遲二爺聽罷，又要摔鞋，卻無鞋可摔，遂用眼神指使遲榕給他穿上鞋子，罵罵咧咧地說：“我年輕時同你爺爺在南洋做生意的時候，遇到過一種流行病，來勢洶洶，癥狀便是高熱不斷，與那吳爺的病如出一轍。”

“好在洋人早就有了醫治的法子——吳家家大業大，再怎麼說也會給獨子尋醫治病。你既然答應了，便只能著頭皮嫁過去。”

遲榕仍是淚眼朦朧：“我害怕。”

遲二爺嘆息，疼惜的著的頭：“阿榕，二叔沒本事，護不住你。實在不行，二叔送你去留洋，你就賴在國外，天塌下來，有二叔給你頂著！”

遲榕的阿爹正是研究德文的先生，隔三差五便去德國出差，可憐娘親卻又走得早，遲榕于是從小跟在二叔遲克忠邊長大。

遲克忠一匪氣，卻一心想著把遲榕養一位亭亭玉立的名媛，奈何小孩都是有樣學樣的，遲榕只長了個頑劣的刁蠻小姐。

遲克忠不諳育人之道，對打打罵罵不在數，可遲榕最喜歡他。

遲榕心中酸楚，卻忽改口道：“我不是怕染病，我是怕包辦婚姻。換你被包辦婚姻，你就不怕嗎？”

遲二爺聽了嫌棄，把剛剛穿好的鞋又砸在地下：“我要是被包辦婚姻，老遲家能獨你一個后嗎！”

遲榕自知到二叔痛，訕笑了一下，遂招呼下人來收拾正廳了。

是日，遲榕上了半天學便回了家，原是要嫁人沖喜的事已經在岳安城廣傳開來了。學校里許多學生皆出自名門，自恃高貴，便對指指點點，背后道遲家賣求榮。

好友宋曉瑗別無他法，只得安遲榕斷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依之見，那吳爺所得之癥大概是瘧疾，正是近來這城中四起的瘟疫。

這瘟疫雖然來勢洶洶，但父親宋義昌大夫已有了治療的辦法，可藥到病除，黃泉奪命。

宋曉瑗出醫藥世家，之所言，遲榕自然是信的。

可遲榕思慮不止于此，便還是掩著心事，不想讓好友隨著一同心憂，卻問怎麼不見同窗的周玉棠來上學。

好友之一的葉君乃是葉氏漕運之千金，消息靈通。

只道這雨數月不斷，城外一破舊的堤壩決了，城中瘟疫橫行，于是一批災民涌城中搶糧，周玉棠家經營著糧行，正是敏的生意，于是周老爺將糧行早早地閉了門，周玉棠怕是很久不會再回學校了。

宋曉瑗道：“說來，葉君似是和吳爺沾些親故的，吳爺大概是表哥。”

“我只有小時候見過表哥一面，他如今怎樣，我也不知道。”葉君說。

遲榕斷了念想，又在學校待得實在煩悶，索跑去職員室告了假。

回到家中，一進院子，遲榕就見二叔坐在榕樹下清點聘禮，微微的日照得他兩鬢灰白。

這院中的榕樹是遲老太爺在遲榕出生時所栽種，如今已然蔭蔭。

從蹣跚學步的孩變為窈窕，仿佛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這個月最近的兩個好日子，一個在明日，一個在七日后，遂婚禮就訂在了七日后。

縱是有一百萬個不愿，遲二爺還是盡心盡力張羅著給遲榕置辦嫁妝，就沖著這一屋一院的聘禮，也不能教吳家把他侄小瞧了去。

他翻了幾箱珠寶首飾，金銀，還有珍貴的皮，都是頂尖的貨，但上仍是不饒：“摳搜！”

遲榕草草看了一眼，好歹也是商賈之家的小姐，二叔又慣，從小到大也是見過世面的，但這等的禮實在是也鮮見到。

這些還只是件，生意上給了遲家的好，還不知。

去后廚向陳姨媽討了一碗核桃，坐在院子里嘎嘣嘎嘣地嚼，二叔一邊罵傻人有傻福，一邊又嘆命途多舛。

正念叨著，外面一隊人馬卻敲鑼打鼓地停在了門外，來人正是蔣先生。

“二爺，二爺我把彩禮抬來了！”蔣先生不復昨日笑容，倒是一臉嚴肅，“日子改了，明天就嫁！”

遲二爺啪的一聲就把賬本甩了開去：“好你個蔣孟！給我搞這出，你把我家閨的臉面置于何地！”

蔣孟自知理虧，點頭道：“我把遲小姐的嫁妝一起準備好了，明早從院里一道抬去就是。您盡管罵我，是我思量不周！”

他招呼著下人們把彩禮嫁妝一起抬進了院子，又把遲榕請了過來：“我們老爺是北方老一派的，不興西式的婚禮，所以準備的都是冠霞帔，明早也是請轎夫把遲小姐接去吳家。”

遲榕認命地對著蔣孟點了點頭：“可以，但是那個東西我不會穿戴。”

蔣孟了一聲，一個婆子和丫頭便從隊伍中冒了出來：“這位是喜婆張姨媽，這丫鬟喜順，作喜娘使喚。明天們會伺候小姐出嫁。”

二人福了福，恭恭敬敬的道了聲好。

遲榕不慨萬千，大陣仗啊大陣仗，二叔恨鐵不鋼地瞪了一眼。

蔣孟看著叔侄二人氣定神閑，又問道：“令尊可要來觀禮？”

遲榕道：“電報還沒拍呢。”

蔣孟心想，這小丫頭這廂漫不經心并非無畏，而是實打實的沒心沒肺。

他于是轉與遲二爺道：“那明日就請遲二爺將遲小姐背上轎了。”

遲榕一聽要二叔背，頓時得了臉，人都站得直了些，遲二爺兇神惡煞地一瞪，又了回去。

“吳爺的風寒可有好些？”遲二爺慢條斯理的說著，他這是明知故問，話里話外卻出一魚死網破的狠勁兒。

蔣孟鎮定道：“服藥后自然好了不。不過嘛，早親，早省親，您說是不是。”

遲二爺從鼻子里出一聲不屑的哼來，又道：“他要是病死了，我可是要把我家侄接回來的。”

他罵得明目張膽，卻教人敢怒不敢言。

蔣孟這許趕來，無非是吳爺快不行了，這時候便不再是嫁，而是求嫁，他遲二爺罵也罵得，誰也攔不住。

蔣孟仍是賠笑：“二爺說笑了，我們爺心急，只想著早些迎遲小姐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