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榕關上門，長舒了一口氣，也打量了一下房間布置。

這大概是吳清之平時辦公用的，雖是套間，卻并不小。

屋自然是西洋裝飾，絨窗簾還有蕾紗幔層層疊疊，深木桌椅書柜，小麥壁爐，窗前還擺了一把滾著波浪紋的人靠。

一張栗包金漆的小床正對著壁爐，鋪的還是席夢思床墊。

旁邊是同的窄柜，打開來，里面還掛著幾條嶄新的領帶。

遲榕從皮箱里選了兩條常穿的旗袍掛了進去，又拿出鞋，就把箱子關上推進了床底。

不認這婚事，要是今日完了禮，可能還會裝模作樣地和吳清之相一下。

可如今被辱這般，饒是吳清之以禮相待，也絕不想留在這。

遲榕把裹著腰的喜服換了下來。

怪不得現在流行西式婚禮了，這喜服倒不是尋常衫，一層又一層，只管把人裹個粽子，再穿上那雙高蹺，教人寸步難行。

換上一件的旗袍，鵝黃洋紗的，面料雖然樸素，卻十分喜歡。

這是生日時二叔送的。

二叔沒娶親，沒有眷替他支招，他便總去觀察其他學生流行穿什麼，他于是就去裁鋪扯布請人做什麼。

其實遲榕生日那天收到了好幾條新時髦的西洋子，什麼包、傘、連，應有盡有，全是阿爹的德國同事詹姆斯小姐從德國買回來的。

可二叔的子最得心意。

天都沉了，這會兒岳安城該把這晦氣的婚事傳遍了，二叔肯定也知道了。

遲榕想二叔把接回家，卻又不希二叔闖進吳公館與這些人爭執。

婚禮上已經難堪了，撈不著好的只能是遲家了。

二叔才四十歲出頭，都有許多白頭發了，不是第一次看見那些白發，今早二叔拿發膠梳頭，那一道道田埂似的發壑是灰的。

遲榕坐了一會兒，有些，其實早了，可偏不愿意答吳清之的話，那樣會顯得很順服于他的溫。

心道這已經好一會兒了，吳清之也該睡著了，去端點點心墊墊肚子，便不會用到吳家的下人。

等吳清之水掛完，蔣興人一走，再地去洗澡。

如此想著，便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誰想到，吳清之正靠在床頭，蔣孟也回來了。

吳清之見出來，便看著新換的打扮。

遲榕白，這淡的旗袍襯得更。子是掐了腰的，也顯得的腰細而。

始終是十幾歲的孩子，那子清清純純的學生氣，哪怕是上了胭脂口脂都掩不住的。

吳清之問道：“了？”

遲榕，不肯說實話，搖頭道：“不，我、我就是閑得無聊，出來看看。”

吳清之上搭著幾份文件，大概也無心與遲榕多講，他低下頭翻看了一會兒，再抬頭時遲榕還僵在書房門口站著。

吳清之不看遲榕，轉頭對蔣孟說：“孟，我了。”

蔣孟是何許人也，明如他，自然曉得這是何意，還道：“看來中西結合、雙管齊下，病好得就是快！你看，這胃口一下子就回來了。你先吃些點心墊墊。菜也下人做去，和往常一樣，花樣要多，是吧？”

蔣興愣頭愣腦地坐在沙發上，一臉糊涂，正要開口，卻被哥哥指使道：“去端點心啊！別老摳搜搜地就拿一樣，吳清雜得很，你不知道啊？”

吳清之微微一笑：“興，有勞你快些，我極了。”

說罷，他才轉向遲榕道，“遲榕，來坐。”

遲榕兩難，自知道為何吳家點名要娶，定是利益上能得好，盯上了二叔手中的人脈。

不懂更深的，卻知道吳清之拿著文件時，得避嫌。

遲榕于是搖搖頭：“你們先聊正事吧，我一個外人在這礙手礙腳的，你們也不自在。”

吳清之仍是要坐過去：“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外人。我同孟談事，你聽聽也好，以后管起家來，興許要用的上。”

他這話激的遲榕直把那些顧慮統統拋諸腦后：“胡說！誰是你的……你的——”

遲榕簡直無法將“妻子”二字說出口，只得將話鋒一轉：“你是你，我是我！！”

吳清之慢條斯理道：“夫妻本為一。”

一旁的蔣孟快要憋不住笑了，找了個借口去催一催宋先生。

其實宋先生哪用催，安慶堂離這里遠，煎藥又費時，來的晚些再正常不過。

蔣孟人一走，遲榕就氣鼓鼓地坐到沙發上道：“你不用這樣子，要變一位丈夫。我不會難過，也不怕流言蜚語，我離了吳公館，大不了像我阿爹那樣留洋讀書。”

吳清之淡淡道：“遲榕，我既娶了你，就會擔起做丈夫的責任。”

遲榕語滯。

這時蔣興端著一碟子點心回來了，他把點心擱在床頭柜上，吳清之便說：“遲榕，陪我一起吃。”

遲榕早上只喝了一碗小米稀飯，折騰了一天，已是得頭暈眼花。

把那些又雜又煩的事先放了放，坐去吳清之床頭吃東西。

除了常見的巧糕點，碟子里還有幾樣是沒見過的西式點心。

嘗了幾樣，有一樣皮里頭灌著蛋糕的點心最為喜歡：“這個是什麼？真好吃。”

吳清之道：“蛋撻。”

遲榕一副了然的樣子：“怪不得這個東西像蒸出來的蛋糕。”

吳清之問：“喜歡？”

遲榕又捻起一個，點頭道：“嗯吶，這個又又糯的。”

吳清之立刻對蔣興囑咐道：“明天教廚房再做。”

不一會兒，蔣孟領著下人進了屋。

吳清之病得厲害，又打著針，難以下床，無法到餐廳用飯，遂安排下人在臥房臨時布了張小桌，又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遲榕見菜繁多，便道：“真看不出，你這個病號竟然這麼能吃。”

下人布好碗筷，蔣孟便急急招呼遲榕坐下吃飯。遲榕猶豫著不肯坐，只著吳清之說：“你掛著水，怎麼吃？要不你們誰喂他一下，不然他看著我們吃，怪可憐的。”

這話把大家都惹笑了，蔣孟還出一句話來：“吳清，好福氣啊。”

吳清之又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咳嗽，遲榕覺得他笑起來還好看的。

吳清之咳完，看著一桌飯菜說：“我喝粥。”

他用眼神示意遲榕不必掛心。

蔣孟麻利地給吳清之盛了一碗小米粥，還給他就了幾顆切段的素炒瓢兒白。

遲榕于是埋頭吃著飯，菜的花樣多，有幾樣正巧投了的好，吃得開心，人就開心。

小孩是最好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