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榕進了教室，便與好友二人扎了堆。

“先生教你抄五十遍，你可抄完了？”

遲榕得意洋洋，從皮書包里出一疊信箋紙，厚度足有小指細，嘩啦啦翻開來看，正是那五十遍課文。

宋曉瑗接過信箋，仔細觀看一番，方才笑道：“這前面幾張是你寫的不假，后面的我猜是吳爺代勞？”

葉君湊上前來，翻看許久卻仍不得要領，于是請教曉瑗是如何看出的端倪。

“你瞧這英文的筆畫，遲榕不寫連筆，手勁也弱些，字是浮在紙上的。但你看后面這些，他在刻意模仿遲榕的字，連字母的勾畫都仿得極像，但他筆力蒼勁。”曉瑗又道，“不過，到底哪些是吳爺代筆，哪些是旁人代筆，我便看不出來了。”

遲榕眼前一亮：“曉瑗，你好聰明，這都被你看出來啦。作業確實是吳清之和蔣孟他們幫我一起抄的，你說懷特先生會不會發現？”

恰巧英文課的代筆要來收作業，宋曉瑗便順手把遲榕的信箋了上去：“懷特先生要的哪是五十遍作業，而是你學習的態度。遲榕，如今你可不能再淘氣，你嫁了吳爺，人家對你這樣的好，要是先生再罰你，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理，還不是要像這般幫你善后。”

遲榕被宋曉瑗說教起來，洋洋的氣勢頹了下去，心里卻是知道曉瑗所說有理。

吳清之對的好，事無巨細，大的事護著，小的事滿足。

遲榕有點慚愧，于是英文課不再琢磨麻將，今天難得的正襟危坐讀書學習。

今日小雨不斷，最后一節育課改了自修，遲榕寫完了算數題，正值百無聊賴之時，班導劉立人忽來請。

“遲榕君，請來職員室一趟。”

遲榕出了教室，劉立人才道：“來電是吳爺。”

遲榕一下子提起一顆心來。

趕來到職員室，握著聽筒接起電話：“我是遲榕。”

那頭人說：“遲榕，我好想你。”

繾綣萬分。

遲榕的臉瞬間紅了，耳朵和面皮都更加聽筒，怕電話聲音走出去：“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不是你讓我好好學習的嗎，還打電話來打擾我學習！”

吳清之聲音帶笑：“我向你班導劉先生要了你的課表，今天下雨，課沒有上了罷？”

遲榕只如實作答，吳清之聽罷，當即道：“我等不及，現在就要來接你。”

遲榕在教室里坐立不安。

吳清之話畢，便讓遲榕換班導劉先生聽電話，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班導不僅欣然允許遲榕早退，還面帶喜，連連點頭稱是。

他給遲榕寫了張早退的假條，教去教室收拾書包，等吳清之來接。

細雨漓漓，四周是蒙蒙的雨聲，所以那叩叩的敲門聲顯得尤為招搖。

木門張開，是一道半人寬的開間。

吳清之扶著門把手，西裝革履，一蟹殼青的，在雨天里顯得有點冷意。

他大約是從商行里匆匆趕來的，金邊的眼鏡都還沒摘下。

他角一勾，聲音是低了的，但是好聽得：“遲榕，我來接你。”

遲榕低著頭，把臉深埋起來，書包一拎，便飛一般的逃出了教室。

昨天返校，也埋著臉，是因為怕有人說遲家的閑話。僅一日過去，垂頭的理由卻是大變了樣。

“都沒放學呢，同學們看到了又要說這說那，有什麼事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遲榕小聲道。

吳清之替拿了書包，在檐下撐了傘，忽攬住遲榕肩膀，走進雨里：“你早上走得太急，我怎麼抓得住你。”

他說的是遲榕親他一事，遲榕心知肚明，遂漲紅了臉：“有事快說！”

“我是留洋子弟，接吻不避嫌。”他二人躲在一把傘下，吳清之便借機把遲榕向自己側了，聲耳語，“遲榕，下次不要走得那樣急。”

遲榕被他說得面紅耳赤，可人在傘下，躲也不是跑也不是，只得攥了擺，哼一聲，再不理他。

吳清之接到了遲榕，便教司機送他們去百貨公司。

晚上做客金家，須把校服換了再去。

岳安城里唯一家大洋百貨是中外合資的，里面東西品，洋裝旗袍都是最新的款式和花樣，皆出自大裁之手，賣價極高，平頭老百姓一般進不去。

百貨公司的路口有咖啡廳幾家，還有一座電影院，平日里熱鬧非凡，但這些日子雨不斷，又趕上鬧瘧疾，流民逃亡，今日便冷清了些。

吳清之扶著遲榕下了車，門路的帶走進去。

“吳老板好！吳太太好！”

大堂里幾位小廝見人就，立刻奉上兩杯熱茶。

遲榕并不意外，吳清之做皮貨，和百貨公司的老板常走實屬正常，一來二去門下伙計了眼，見到了必然殷勤。

遲榕對逛街不是很興趣，邊吹著熱茶，任吳清之為挑選。

現在各家太太小姐都趕西洋的時髦，店員尋了好幾最新的洋裝款式，可皆是不吳清之的眼。

那些花苞似的子，袂紛飛，則已，卻有幾分俗氣。

萬花叢中，吳清之忽瞥見一抹水綠。

“遲榕，去試試。”

一盞茶的功夫，遲榕從試間里走了出來。

吳清之笑意盎然。

這是一條泛著滟的水綠旗袍，蓋肩袖，水滴領，那滴鏤空的水滴出一小塊細白的皮，掐腰的位置繞了一道淡青的花圖案。

這一穿在遲榕上，顯得纖細又氣。

遲榕也非常滿意，最喜歡各旗袍，這的沒有。

店員贊嘆不已：“現在能把旗袍穿出這般標志模樣的太太小姐可沒幾位了，吳太太俊俏，段也致，穿這頂好看，和吳老板的服也般配！”

換旗袍難免要把頭發弄得松散，遲榕正對鏡整理著，卻見吳清之上前，從領帶上解下一枚豎針金扣，在遲榕絨絨的發上一別。

這一點晶亮的裝飾不同于子的簪花，這枚金扣簡單別致，襯得人俗而。

吳清之垂眼看：“夫人可聽到旁人說的？這般般配，那就選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