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飯盒收拾進垃圾箱，蘇虹回到客廳，看見王振獃獃坐在桌前，神沮喪。

「您怎麼了？」小心地問。

王振嘆了口氣：「……小人想起了陛下，不知陛下如今怎樣。」

「您吃飽喝足舒服了，才想起您的陛下呀？」蘇虹哼了一聲，「放心放心，你家陛下就是那史上典型的萬人迷，人見人，車見車載，就連也先見了，都恨不得上前討好……」

「姑娘又是怎麼知道也先的？韃子兵可兇悍啦！」

「您也知道韃子兵不好對付？那您還拖著五十萬大軍去送死？」

蘇虹也知道自己這張不饒人，可當看見王振一臉愧，也覺得有點不妥。想了想，索拽過來一張椅子，坐下來：「唉，王先生，我跟您說吧，這世上誰都有愁為難的事兒，就算做了皇帝，那也不是事事如意的呀。」

王振抬起頭，有點驚訝地看著：「難道蘇姑娘你也有為難的事？我看您這菩薩一樣的人……」

「又來了，誰跟您說我是菩薩？我就一小老百姓，還是一嫁不出去的小老百姓。」

王振更詫異：「敢問姑娘今年貴庚？」

「我？年方二八……」蘇虹笑道，「只不過，是兩個二八加起來。」

王振怔了半晌：「您今年……三十二了？！」

蘇虹點點頭。

「還沒嫁出去？！」王振一副要暈倒的表。

蘇虹倒是不介意，哈哈大笑：「嚇著了吧？」

「小人倒是真沒聽說過……」王振思忖道，「小人家中有位洗婦人，比蘇姑娘年長七歲，人家孫子都有了。」

「嗯，可以理解，大明朝嘛。」蘇虹點點頭，「但說什麼『白骨』是社會公害……呸呸呸！像您這樣的才是社會公害呀！我怎麼也社會公害了？！簡直太不公平了！」

「……」

「我跟您說吧，人家都說我挑剔，其實是不知道我見的那些相親對象有多極品！」蘇虹嘖了一聲，「有一個，是公安局的，頭一回見面就嚇唬我，給我說他們局裡煮人頭湯的事兒……」

「什……什麼湯？」

「人頭！」蘇虹瞪大眼睛，「您聽聽！就算刑偵大隊真的是用這種方法鑒別中毒況，那也用不著拿來嚇唬相親對象呀！還說什麼有同事不知底細，拿那湯當排骨湯喝掉了！當時嚇得我胃裡翻江倒海的，飯我一口都沒吃！回家還想吐！」

「是不像話，是不像話……」王振雖然完全沒聽懂，也跟著蘇虹搖頭。

「對吧！還有個極品的，一直吹噓他多有才華，才高八斗！前幾天簡訊閑聊，我和他自比王莽。結果他回簡訊問我，王莽是誰。」

王振一聽，來了神：「王莽？就是篡位的那個？王莽恭謙未篡時？」

「就是他呀，你說這還是自吹讀了多書的，連王莽都不知道。」

王振一口咬定：「此人定是個不識字的白丁！」

蘇虹快活起來，聽見王振附和，就更高興：「網路工程師怎麼了？考了mcse又怎麼樣？白丁就是白丁！」

「呃，不過蘇姑娘，那**……又是何人？」

蘇虹一愣，想了想：「說起來，他算是個巡——知道巡吧？」

王振大驚：「知道啊！區區一介巡，芝麻綠豆大的兒，竟有不臣之心？！」

蘇虹忍不住笑：「所以這不是抓起來了嘛。」

王振嘆道：「該斬！該斬！」

「哦，倒不至於問斬……」

「謀逆大罪！怎麼能不斬呢？該誅九族！不！十族！」

蘇虹啞然，半晌道：「如今不興問斬，您老朱家那一套就更不興啦……」

王振愣了愣，搖搖頭：「唉，世道變了，真是變了。」

「沒錯！最近的人都這樣！」蘇虹說八卦來了勁頭，「還有呢，前幾年有個電影，改編了張玲的一本書，聽說當初開機之前，介紹拍攝方的人員，主持人提了原著張玲之後，沒誰站起來致謝，有人就不滿意啦！就當場火啦，說：現在的作者怎麼都這樣？！原著又怎麼樣？架子真大！那個什麼什麼張玲，今天是開機儀式！為什麼不到場？！哈哈哈哈哈把我給樂的！張玲過世那麼久了，要是當時真到了場，那位還不得嚇得尿子啊！」

蘇虹連說帶笑，王振也跟著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蘇虹突然停住，詫異地盯著王振：「張玲是誰，您知道麼？」

王振的笑容僵住：「……不知道。」

「瞧你笑的，好像人家是你親孫似的。」蘇虹悻悻道，「難怪了皇上跟前的紅人，真會湊趣。」

王振的臉有點變，他小聲說：「……菩薩，明天……明天你們真的要送小人回土木堡？」

「當然，那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嘛。」

王振癟了癟，活像胖大的嬰孩又要開始嚎啕！蘇虹嚇了一跳！

「你別哭啊，別哭別哭！你死不了的！」抓住王振胳膊，「不死不了，這次你們反敗為勝之後，陛下還要給你立祠祀呢！」

王振傻了：「……真的？」

反正他明天就被洗腦了，騙一騙也沒關係，蘇虹想，要是真說實話，今晚自己就睡不了。

「我怎麼可能騙您呢？」蘇虹鬆開手，吁了口氣，「您回了京城以後呀，就一直加進爵，後來因為您功勛太大，百年之後呢，陛下還給您立了祠堂，賜了匾額……」

「匾額上寫了什麼？」

「旌忠啊！旌忠二字，您聽聽，這是一般人能得到的麼？」

看著王振喜形於，蘇虹暗想，果然加進去三分實話的謊話，是最能迷人的。

王振的確得了那個祠堂，也的確得到了旌忠二字……雖然他自己沒法看見死後的事兒。

誰他遇到的是史上最念舊的皇帝呢。

當晚，採集了dna樣本又了，一切事理完畢，關上門，蘇虹回到自己房間，倒在床上，眼睛，疲倦如水襲來……

守著古人過夜，對蘇虹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過凌涓和雷鈞都很照顧，如果闖來的是兇悍的古人，一般都不會讓蘇虹單獨值夜班，比起曾遭遇北齊開國皇帝高洋的小武來說，蘇虹的幸運不是一星半點兒，那是個堪比德州電鋸殺人狂的瘋子，連肢解嬪妃的事兒都干過，為了安全起見，方無應甚至給高洋上了手銬和腳鐐，兩名控制組的隊員協助小武看守……這麼可怕的客人蘇虹沒見過，這麼多年來，也只「接待」過一個武將，是趙國的廉頗。

還記得老爺子在半夜起練拳，虎虎生風，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來。聽到下半夜，蘇虹突然有一種衝……

非常想推開門告訴廉頗：甭練了，這次領兵的不是您，是那紙上談兵的趙括，往後您也沒兵帶了，就因為那草包，趙國四十萬將士全被殺人狂白起活埋了……

那是蘇虹第一次值夜，現在想來，年輕狂，面對明知結局的事，總還是忍不住想出力改變。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再平常不過的詩句，等到這謙遜執拗的老爺子活生生出現在面前時，真實的歷史依然會令無法接，整夜難眠。

關上燈，蘇虹側耳聽了聽對面，一點聲音都沒有，既然知道回去就是打勝仗被封賞，王振也不太可能想逃走……

所以說，偶爾謊言比真話管用。

但是蘇虹沒想到，百終有一疏，次日，在給王振注洗腦藥前，他忽然問小武什麼「社會公害」。

王振這一句話，問得大家全都愣了！

「害者，傷也。」王振說，「公者，兼覆無私謂之公——那『社會公害』，又是怎麼講？」

「誰這麼說您了？」小武詫異道。

王振拿手蘇虹：「蘇姑娘說，老夫和都是社會公害。」

雷鈞在旁笑得快岔了氣！蘇虹悔恨得簡直想咬舌自盡！

「其實這是好話來著。」小武忍著笑，耐心安道，「『社會公害』啊，就是說，呃，那個……對了！就是說，這樣的人必將經歷無數艱難坎坷，而後方正果……」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王振點點頭，忽然猛地從實驗室的床上坐起：「這麼說，孟夫子也是社會公害？哎呀豈敢豈敢，老夫怎能和亞聖相比，忝列『社會公害』之一？這不妥，太不妥了！」

……

王振回去后的整整一個禮拜，蘇虹在辦公室里的臉都很糟糕，所有人都繞著走。但「社會公害」一詞卻不脛而走，了蘇虹不在的時候，大家開玩笑的口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