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鈞他們出那天晚上，蘇虹把雷鈞的車開到了雷蕾們學校。之前就和雷蕾通過電話，告訴自己要來接，蘇虹總是不放心蕾蕾一個人在家。

蘇虹停好車，仔細看看學校周圍那一排小店，然後走進其中一家湖南米館。

店只靠著牆擺了幾張小桌，幾把條凳，牆壁被多年油漬弄的髒兮兮的。室線並不明亮，但是一眼就看見了沖招手的雷蕾。

「這邊！蘇阿姨！」

蘇虹拎著坤包走過去：「剛下課麼？」

「嗯！剛到沒多久。」雷蕾興沖沖地說，「這兒的米最好吃，蘇阿姨，你吃飯沒？」

「在局裏吃了點。」

「那我再一碗吧！」

蘇虹正要阻攔，雷蕾卻說：「不用擔心，這兒的牛頂新鮮啦，再說牛卡路里不多的。」

蘇虹無法，只得同意。雷蕾轉頭沖著裏間招招手：「小劉！再來一碗牛米！」

從耷拉著白布簾的裏間探出一個孩子的小腦袋，他笑嘻嘻地沖雷蕾點點頭：「知道了！馬上就來！」

蘇虹馬上說：「雷蕾，你學習力大，該多加營養——等會兒我碗裏的牛給你吃。」

雷蕾笑起來：「阿姨，你就那麼不吃啊？」

把書包拿起來，給蘇虹騰出地方：「坐吧。」

蘇虹坐下，額頭。雷蕾關切地看看：「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絕對沒有你麼上學辛苦。」蘇虹笑道，「再說我們還有收，當學生卻得錢。」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我爸說，就算分數不夠市一中，他拿錢也得讓我進去——其實我的話，進不進一中都無所謂的，2o中雖然不是一類重點，我覺得也沒關係。」

「高中還是要進最好的。」蘇虹搖搖頭：「當年我……」

雷蕾凝神看著。

蘇虹愣了半天，搖搖頭：「不行，老了，都記不清高中的事兒了。」

雷蕾笑起來：「你有多老啊？說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說來奇怪呢蕾蕾，」蘇虹撐著臉，慢慢說，「現在回憶起高中的事兒，竟然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啥，同學啥，是哪個班的……怎麼我都給忘了呢？忘得乾乾淨淨的。」蘇虹嘆了口氣，「我這人就是這樣，走一路丟一路，對人名和數字最不敏。」

「那你可得小心了，專有名詞的忘是早老癡獃的前兆啊……」

「死丫頭！十六七年的事兒了，忘了也理所當然吧！大學的事兒我就記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來：「是因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兒都沒往心裏」

「或許吧。」蘇虹有點悻悻的不甘心，「怎麼會忘得這麼乾淨……」

正說著，店的小夥計端著兩碗米走過來。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蘇虹面前：「嘗嘗吧！味道好極了！」

蘇虹瞪了一眼：「你簡直這家店的廣告員了。」

小夥計笑起來。

那是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個頭不高，臉上被灶臺的黑煙給弄得有點臟，但是一雙眼睛卻幽黑晶亮，恰如點漆。

「喲，怎麼這兒還雇工啊？」蘇虹拉過那個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歲。」

「胡扯吧你！」蘇虹說，「就你這高，撐死了十歲出頭。」

男孩子抿笑了笑，卻不反駁，這時候裏間又在：「小劉！二號桌的米好了！」

「來了！」他低頭轉進了裏間。

「他是小劉，我們同學總來這兒吃米。」雷蕾說，「和他都了，聽說是老闆的親戚。」

「這麼小就在店裏做活，也不上學？」

「看樣子是的。」雷蕾說到這兒，頓了頓，「蘇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麼？」

「今晚能讓小劉和我一塊兒回去麼？」

蘇虹瞪大眼睛：「那怎麼行？個陌生人來家算什麼事兒？」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認識他一個月了，蘇阿姨，本來今晚我說好帶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帶個陌生男孩子回家幹嗎？」蘇虹不悅，「談也太早了吧？」

「什麼啊？」雷蕾哭笑不得，「沒談，這麼說吧，小劉他想看書。」

「上學校去看啊？」

「這不是，去不了嘛。他天在店裏做活，就想看書，那天和我說了，我就說好吧，上我家來看吧我家書多！」雷蕾說到這兒來了勁，「其實小劉懂很多東西呢！我的語文作業，文言文的題好難好難的，他都知道該怎麼翻譯。」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蘇虹說，「農村孩子都這樣，可惜出來打工就念不書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麼行不行。」蘇虹故意裝作不知。

「帶他回去，今晚。」雷蕾繼續眨眼。

「別眨了，都快眨病了。」蘇虹埋頭吃米。

「蘇阿姨……」

「行行行我答應了。」

「yeah！」

雷蕾趕抓起筷子大口吃米，倒是蘇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只能睡沙了。」

「沒有關係的。」

後冒出來的聲音把蘇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小劉正站在後，抱著一個盤子，目懇切地看著！

「阿姨，我想看書，哪怕一個晚上也行！」小劉繼續說，「可是店裏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蘇虹的心終於了，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書多麼？」小劉怯生生著，「雷蕾說，家書多。」

「廢話！我蘇阿姨家的書像圖書館那麼多！」

蘇虹忍住笑：「書倒是不，你想看什麼樣的書？」

「歷史方面的……」孩子垂下眼簾。

「那就沒問題了。」蘇虹說，「蕾蕾你快點吃，時間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個招呼。」小劉說完，一溜煙跑進裏間灶臺。

蘇虹了車，雷蕾拉開門上了後座，們又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小劉飛快從店裏跑出來，他穿了破舊的學生服，摘掉了圍。那孩子一直跑到蘇虹的車跟前，卻愣住了。

「獃著幹嗎？上來呀。」雷蕾推開車門。

小劉遲疑了片刻，才鑽進後座。

「把門關好。」蘇虹說。

小劉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他把車門輕輕扣上。

「唉，這樣不行，得用力。」雷蕾越過他，使勁把車門關上。

蘇虹從後視鏡看了看那孩子：「小劉，你沒有坐過的士吧？」

男孩子低下腦袋，搖搖頭。

「習慣就好了。」雷蕾拍拍他，又說，「行了，阿姨開車吧。」

車剛上了大馬路，蘇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從後視鏡里，看見小劉死死扳著扶手，臉煞白，咬著牙！

「怎麼回事？」

「阿姨，他暈車。」雷蕾趕搖下車窗，「吹吹風吧。」

蘇虹嘆了口氣，農村出來的孩子，暈車也很常見。將度減慢，盡量挑選平緩的路段，減顛簸。

還好，沒過多久小劉的神就恢復過來，他趴在車窗上，像所有鄉下孩子進城一樣，貪婪地看著周圍飛馳的景。

城市車水馬龍，流溢彩，蘇虹的車過如長河般的燈火，夜已經很深了，但是外面依然喧囂。

「車真多……」小劉如癡如醉地說，「人也多如牛。」

蘇虹笑了笑。

「這車，如此快。」

「啊？還快麼？」蘇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減了呀。」

「哦，沒關係沒關係。」小劉擺擺手，「您該怎麼駕駛還是怎麼駕駛。」

蘇虹笑起來：「蕾蕾，你這朋友說話可真逗。」

「他就是這樣，嘿嘿，」雷蕾說，「有時候就文縐縐的，一點都不像個小跑堂。」

小劉只是笑，不說話。

蘇虹說：「想看書，怎麼不去圖書館？」

「我沒有份證。」小劉低聲說，「沒辦……」

蘇虹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到了蘇虹的家裏，小劉先很有禮貌地問哪兒可以洗手。

蘇虹指點給他衛生間。

「不把手洗乾淨就書，那很無禮。」

蘇虹笑道：「家裏教育得真好，小劉，你是哪兒人？」

「河南人。」小劉從衛生間出來，笑了笑，「窮地方，也的。」

「出來打工就能掙錢了。」蘇虹引領他進了書房，「書都在這兒呢，你隨便看吧。」

「謝謝！」

關上書房門，蘇虹來到客廳，雷蕾將書包甩在沙上，正在吃薯條看電視。

「作業做完了？」蘇虹問。

「在晚自習的時候寫完了。」雷蕾眼睛盯著電視機，「蘇阿姨，我爸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說是這周末。」蘇虹說著，手雷蕾的長頭，「丫頭，你真是越長越大了。」

雷蕾咯咯笑起來：「瞧您說的，我還能越長越回去麼？」

「你越大，我就越老。」蘇虹說，「我能不慨麼。」

「蘇阿姨，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真的，年輕的。」

蘇虹懶懶站起：「行了溢之詞就省省吧。我先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蘇虹看看客廳里依然在看電視的雷蕾，想了想，推門進了書房。

「小劉啊，水熱了，先去洗澡吧。」

枱燈下，男孩子合上書站起：「哦，謝謝，我這就去。」

蘇虹好奇地走過來，看看男孩手上的字典：「還要用字典麼？」

小劉靦腆一笑：「好多字我都不認識……」

「是麼。」

「那我先去洗浴了。」

看著男孩轉出了房間，蘇虹突然想起雷蕾說的話，這孩子不是連文言文的題都會做麼？怎麼連閱讀都需要字典幫助？

突然來了好奇心，俯看看枱燈下那本合上的書。

那是一本白壽彝的《中國通史綱要》。

合上的地方，是第六章第六小節：東漢皇朝的建立和長期的、黃巾軍大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