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來了，蘇虹趴在臺上，仰空中一明月，今年的月亮據說最圓。黃澄澄一大盤掛在半空，讓人想起質量上好的酪蛋糕……

「喝茶。」雷鈞遞過來一杯香片，「不過據說香片不能減。」

蘇虹笑，手接過杯子，繼續仰月亮：「我想起……」

「嗯？」

「大學的時候，我和簡總爬到宿舍頂上，曬月亮。」輕聲說，「那時候的月亮也這麼好。」

「你們那時候，好得就像連雙胞胎，讓我都覺得自己多餘。」雷鈞笑笑，他用手輕輕了鼻翼，「你們班上都知道你倆分不開，最後進一個單位都是宿命。」

「去哪裡，我就想去哪裡，總覺得如果有簡在的話，我大概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你可能理解不了年輕的這種牽絆。」

「這種，俗稱閨，是吧。」

「嗯，閨。」蘇虹看看雷鈞，「可我聽說，男的最討厭的就是自己老婆的閨，恨不得幹掉以後快，你看樣子並不怎麼想幹掉我？」

雷鈞笑起來：「幹嗎要幹掉你？幹掉你了，誰還能聽我談簡？這群人都沒幾個認識的。」

蘇虹默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也真奇怪，那時我沒結婚，是過來人，彼此居然還能有那麼多話說。大四那年男朋友考去了上海讀博，分手后我幾天吃不下東西，比我還傷心。」

「嗯，簡是個老好人，一直就這樣。」

「雷鈞，我真想念啊，真的，是我最好的姐妹，後來再沒有那麼親的朋友了。」

蘇虹的聲音很懷念，知道在雷鈞這兒，說什麼都沒關係。

然後，聽見雷鈞的聲音：「我也很想，半夜醒來，總會惦念此刻過的好不好，會不會有什麼難，經常一夜一夜，沒憑沒據地擔心的遭遇……就好像我還能尋找到一樣。」

雷鈞著遠方的目有些茫然，蘇虹看看他，閉上，把臉在自己臂彎里。

上大學時，蘇虹就認識了雷鈞。從一開始，他就是以「閨的丈夫」這種形象出現在蘇虹面前的，簡既是雷鈞的同學，也是他的妻子，他們甚至是在大學時期結婚生子的。而同時，雷鈞也是蘇虹的學長。比只大兩三歲的雷鈞，卻好像年長蘇虹很多。蘇虹常常想，婚姻就是這麼個奇怪的東西，為人夫，為人父，就能把一個二十剛出頭的頑皮男孩子，變一個的擔當起一切的人。論關係，蘇虹不過是雷鈞妻子的好友，有自己的男友，雖然和簡親近，見了雷鈞也不過打聲「師兄」的招呼。可是有了麻煩，第一反應就會想到雷鈞，對此簡倒是十分坦然：院里能做牛做馬的男不多，你男朋友又在外校讀研，有了事兒，不找他還能找誰啊？不找，反而才是見外了，蘇虹你可是雷鈞他閨的姨。

不能見外，所以就慢慢把他當是自己的親人：在車站心大意丟了行李，可以找雷鈞哭訴，讓他幫忙把行李找回來；沒好好複習的功課，可以去問雷鈞要講義，順便記下所有複習要點；要實習了，系裡分配意向不明，簡出差在古代無法聯繫，還是打電話給雷鈞傾倒苦水……

而這個可以依靠的兄長般的男人，也從未有一次讓失過，整個大學階段，工作最初的幾年，雷鈞的存在，給蘇虹的人生鋪上了一層安全，它不明顯，淡淡的，猶如水的藝背景，不仔細本覺察不到，然而，無論何時，它就在那兒。

一切，是在簡失蹤之後被打破的。

那是蘇虹第一次在雷鈞臉上，看見了絕的表，這使得大大驚駭起來！甚至這驚嚇，遠勝過簡的失蹤……

第一次現雷鈞也會弱，第一次現他也會手足無措，喪魂落魄，第一次現他也會流淚。

後來，蘇虹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再去麻煩雷鈞了，出了什麼事，自己一個人扛著，不能再把雷鈞當「天」了，因為雷鈞自己的天空已經喪失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蘇虹慢慢覺，事並不像想的那樣。

雷鈞好像很快就從妻子失蹤的悲劇中掙出來了，他開始照常工作，照顧兒，對同事多有，熱對待朋友的需要，對蘇虹，也依然如往常。

他看起來並未到妻子離去的打擊，頹喪只持續了很短時間就消失了，如每個堅強的人那樣，雷鈞終於接了現實給予他的一切。看到這結果，局裡每一個人都暗自鬆了口氣，誰都怕局裡的頂樑柱雷鈞垮了，不僅因為他優秀的能力，更因為他讓人喜的為人。

但是只有蘇虹知道，他還沒有好。

知道雷鈞心裡還想著簡，他依然對失蹤多年的妻子念念不忘，臥室里還保存著簡的東西，桌上留著的長頸香水瓶，雖然裡面的早就揮乾淨了，雷鈞卻依然不肯扔掉，仍舊拭乾凈，擺在梳妝臺上。的那些服依然好好掛在櫃里，蘇虹甚至都能想象出來，在無人的深夜，雷鈞靠在櫃前，用手溫地著這些質的或者棉布的，將它們輕輕摟在懷裡，嗅著那上面幾乎已經聞不出來的淡淡馨香，那是離去的主人所留下的味道……

沒人說話，夜裡很靜，只能聽見鄰家電視出的微弱歌聲，伴隨著不知哪裡來的蟲鳴。牛一樣的月淌下來，將他倆漸漸膠裹在同一個哀婉回憶里。

空氣中，有不知名的秋花，散著凄愴的芬芳。

中秋節之後的清晨，雷鈞在局裡後山的慢跑道上遇見了方無應。

那是一條山道，不通車輛，只供遊覽以及晨練人員使用。雷鈞隔三差五會提前一小時來晨練。而方無應則是天天清晨都要進行十公里的長跑鍛煉。

「怎麼樣？昨天的約會？」雷鈞打趣道，「看起來神采飛揚。」

方無應笑了笑，沒說話，他摘下耳機，將它塞進口袋裡。

「你這跑鞋不行。」他指指雷鈞的鞋，「跑長距離，鞋底要稍微一點，像這種老太太鞋，久而久之會傷腳底。」

雷鈞無可奈何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好好的運鞋，被你說是老太太鞋。」

「長跑是要講技巧的。」方無應道，「還是花錢去買雙正規跑鞋比較好。」

「聽起來很有經驗？」

「以前全軍競賽得過獎，鐵人三項第一。」

「真不含糊。」雷鈞有點驚訝，但是想想又釋然，「不過也是應該的，畢竟是特種部隊出嘛。」

「什麼就應該呀？」方無應笑笑，「天下哪有那麼多應該？練出來的。」

「好吧——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約會咋樣？」

「啥約會？」

「你看你，又想迴避話題了吧？」

方無應低頭笑笑，沒說話。

「怎麼？不功？「

「沒約會，昨天。」他說，「其實是給我姐上墳去了。」

雷鈞一愣，他停下腳步，「啊」了一聲。

「……想著。」方無應也停下來，額頭的汗，「前段時間做夢，總夢見，可能日子到了。」

雷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過世很久了麼？你姐姐？」

方無應點點頭：「好些年了，嫁得不好，沒幾年就……」

雷鈞不知說什麼，想了半天，才說：「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也沒提過我家的事兒。」方無應搖搖頭，「姐姐很年輕就沒了，這事兒說起來誰聽著都不舒服，所以我不說。」

雷鈞說：「嗯，換了誰家，都是樁痛苦的事兒。」

方無應仰起臉，看著樹叢間出的一點兒青空，他的表充滿了極見的茫然：「姐姐活著的時候就過得不好，每次想到，我都覺得人世不公。」

「……」

「……嫁了很糟糕的人，不好好對。現在雖然我有能力了，也不能挽回的命運。」

雷鈞一臉慘然著方無應，他在對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樣的慘然。

那是遭命運猛烈重擊之後的無言苦痛。

「那……父母呢？」

方無應搖搖頭：「也不在了。」

雷鈞默然片刻，才道：「就剩你一個了。」

「嗯。沒法。就算剩我一個，也得好好活啊。」他彎了彎膝蓋，又往前跑去。

看著方無應的背影，雷鈞嘆了口氣，也跟著跑起來。

……到底誰說他父母在國外的？他想，果然是謠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