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第6章 什麼決定腦袋

“用牛耕,使鐵就是痛快啊。”

前幾日還在第五倫麵前二人耦耕,費力拉著繩索如蝸牛般在地裡爬的農夫,今日卻十分快意。

牛的力氣比人可大多了,以二牛抬杠的姿態,邁步向前輕鬆自如,其後的大鐵犁,已經深深紮進地裡。犁壁將乾板結的土無翻開,讓土壤變得鬆,適宜麥種生長。

也難怪不論前漢還是新朝,都有律令嚴宰殺耕牛,民間也對這些大傢夥十分尊敬,隻差奉為神牛了。不過喝牛尿洗牛糞浴這種事,他們還乾不出來。

因為是抓鬮來決定借用先後,排在後麵的人冇什麼好抱怨的。在用牛時裡民們也小心翼翼,鞭子都不敢揮重,生怕把牛打傷了累瘦了。

正巧第五霸路過,看了眾人這輕飄飄的作後極其不爽,停下大吼道:“飯冇吃飽?用點勁,我家的牛雖然壯,卻不會把地耕壞!”

眾人這才稍稍放開了些,偶有不小心到石頭將犁刃磕壞了的,則忐忑地捧著它去還,雖被管農的第五格狠狠瞪了幾眼,但確實冇讓他們賠。

這下裡人們放心了,都慨一向不太管他們死活的家主今年怎麼轉了,又聽聞這是小郎君的主意,都暗暗衝蹲在田邊算賬的第五倫翹起大拇指。

第五倫正在算的,是出借牛、犁能給全裡人省多時間?一人二牛,幾個時辰就能耕完了十小畝土地,這速率是耦耕外加木石工的好幾倍。秋耕結束後,社日來臨前,農夫們能得到七八天的空閒,到時召集他們乾活,應該不會牴了。

中途休憩時,第五倫宣佈了要利用農閒重修裡社的訊息,農夫們先是一陣緘默,然後都表現得十分踴躍:“秋社幾年冇好好辦了,這確實是大事啊!隻有娛神,才能讓來年風調雨順。”

“等過幾天播完種,吾等立刻就去幫忙!”

“我去山上砍樹。”

“我去渠邊挖土。”

“我去窯裡燒瓦!”

反正閒著也閒著,雖然冇工錢,但第五氏會管飯。眾人拾柴火焰高嘛,如今借牛了大宗的惠,誰若懶不去,可是會遭全裡白眼的。

就連一個瘌痢頭的半大小孩也嚷嚷著要幫忙遞磚,在孩子記憶中,秋社可是一年中最好玩的時候了,手舞足蹈讓神明高興了,自己也樂嗬了,不是好麼?

這下第五倫放心了,而另一頭,他前幾日讓鐵匠仇高奴製作的“新什”,也完了初次下地實耕。

……

“族祖父,我來有何事?”

被喚來的,正是那天摔下梨樹,第五倫派人用馬送回家的中年民夫,名第五平旦。

第五倫記錯了,此人的輩分不是他的侄兒,而是孫子——冇辦法,他在全裡起碼有十幾個孫子輩,甚至還有年紀比他大的重孫輩。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卻管17歲的第五倫一口一個族祖父,最初有些尷尬,習慣了也就那樣。

“腳好了?”

第五倫看了眼他的傷腳,算此人運氣好,腳上的傷口冇有染,一旦化疽,病死率是很高的。

“好了,多虧了族祖父派人送去的藥,這恩孫兒不知該如何報答。”

第五平旦為了證明,還往地上跺了跺腳。

第五倫連忙止住他:“還是輕些,往後下地乾活,記得穿鞋履,彆再腳了。”

這話讓第五平旦有些尷尬,他隻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前年死了妻子,家裡冇有織履的人,隻能編草鞋湊合。他手又笨,編得鬆鬆垮垮,幾天就散了,家裡唯一的好履,得讓出門的兩個兒子流穿。

聽說第五平旦裡中最好的莊稼把式之一,第五倫專程找來他,令其試用新犁。

第五倫這些天觀裡人耕田時發現了,他們用的犁,和自己後世在南方生活時見到的很不相同——雖然犁梢、犁床、犁轅、犁箭都齊備了,但最大的區彆是,轅又長又直,不太利於轉向,要用二牛抬杠纔好作。

而後世則為曲轅犁,且稍微短小一些,一頭牛就能牽引。

第五倫按照記憶,讓鐵匠打製了一架,也不知有冇有走形,令第五平旦縱著試了試後,得到的反饋還不錯。

“不但小巧輕便了很多,且調頭和轉彎容易,適合七零八碎的小塊土地啊。”

確實,笨重的直轅犁,更像是為第五氏家那連片的五十多頃平坦土地設計的。自耕農們的用地,每戶早已不足百畝,且因為繼承分割,劃得東一塊西一塊,大犁難使,曲轅小犁卻正適合。

於是第五倫高興地帶著新犁去向坐在田埂上曬太的祖父報功,希能在春耕前,製作十多架曲轅犁出來給裡民用。

第五霸對孫兒層出不窮的新想法早就見怪不怪了,方纔在地裡試犁,他一直瞥眼看著呢,卻冇有太過驚喜,隻上下端詳後不不慢地說道:“是好什,確實也能省人力,適合小農耕作,但是……”

他問了孫子一個問題。

“倫兒,你說,是人力貴,還是鐵貴啊?”

“當然……是鐵貴了。”

第五倫啞然,知道自己有些倉促了。

豪族最恨新朝的兩個政策,一個是王田私屬令,讓想要獲得更多土地、奴婢的他們被限製住了胃口。

其次就是五均六筦,傷害的可不止是小自耕農,地主豪右也深其害。且不說鹽、酒,鐵一項,就壟斷了生產工的來源。

鐵從開采到鑄造再到售賣,都由府包辦,當然,定價也全由吏們決定,賊貴。這儼然是手工業剪刀差,一種形的重稅,新朝倒是達到“不加賦而國用足”,能支援對外戰爭,但豪右卻恨得牙

也難怪漢朝時,天下賢良文學一次次請求廢除鹽鐵專賣,這確實是地主和平民共同的希。雖然對底層庶民來說,這隻是府割韭菜還是豪右割韭菜的區彆。

若是神劉家人、王家人,還能嗬斥這是地主階級不顧國家利益的貪婪和短視,可他為地主家的傻孫子……

第五倫自己的屁,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嘿然而笑。

“那句話真對啊。”

關東的豪強天高皇帝遠還能無視法令,第五氏在關中,卻不敢太過違逆。自己找礦開采冶煉?不說第他小家小戶本冇這財力,估計剛建起鐵爐,就被府一鍋端,全家老小淪為刑徒一起上路開發邊疆去了。

如今想造新犁,新鮮出爐的鐵塊肯定是搞不到的,隻能從縣裡鐵購買品的鐵,回家後自己熔了重鑄才行,一來二去,本自然更高了。

此事隻能暫時作罷,好在第五霸絕非冥頑保守,隻是希孫兒多瞭解這世道艱難,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他與第五倫說好了,先讓匠人和奴婢用木製作些曲轅,家裡的直轅犁若是壞掉,也不修補了,就將鐵熔了做犁刃包在曲轅上,慢慢更新換代,咱也彆想著一口吃胖子。

第五倫頷首,但又有了另一層憂慮。

“既然鐵這麼難搞,以後要想製作囤積兵又該怎麼辦?”

……

到了八月中旬時,第五裡的秋耕全部結束,就到了播種環節。

作為吃稻米長大的南方人,第五倫對麥子確實不太懂,發麪烤餅什麼的就更不會了。

再加上本縣地關中腹地,早在前漢時就經過趙過、氾勝之領銜的兩次農業革命洗禮,耕技已十分先進。什麼代田法區田**番上陣,堆也都有了,有第五倫能置喙的地方。

他甚至看到第五霸大手一揮,讓人將倉庫裡的“播種機”扛了出來,在自家那五十頃地上使用。這東西“三腳耬車”,是漢武帝時農趙過的發明,還是要靠牛在前麵拉,一人在後麵手扶耬車,往耬鬥裡撒麥種。一天就能播種一頃地,且撒得十分均勻,不會造浪費。

第五倫隻建議了“麥豆間作”,這種學過初中生的人都有的常識,這是他想到的“開源”法子之一,或許能在來年稍稍增加畝產。

“太慢了,還是太慢了。”第五倫知道,不管是曲轅犁還是豆麥間作,對收帶來的增長並不會立竿見影,還不如簡單暴加租多收那三五百石。

且作生長自有規律,得等到來年才能收穫,他又有幾個來年去做準備呢?

如此想著第五倫反而樂了,他好像知道,如何籌糧籌鐵最快了。

“能一本萬利的法子,都寫在刑法上啊!”

前世當然要做個守法好公民,可在新朝,這些該死的法令限製,卻得第五倫有違法紀的衝

直到播種完引水時,第五倫才又有了用武之地。

第五裡就在國渠邊上,渠從閘口將水引過來,再分各阡陌地塊,他看到農夫們多是用桔橰、轆轤取水,效率很慢。即便是第五氏本家的五十頃大田,用的也是類似龍骨水車的械,得靠人力去踩。

今年是來不及了,或許趕在明歲春耕前,可以做點筒車之類的水利械,但那得去縣城裡請比較厲害的木匠來才行,第五倫主意雖多,但手能力差的。

這天,第五倫正帶人在渠邊尋找合適的架車地點時,他的伴當第五福卻氣籲籲地跑了過來。

“小郎君,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

“爭……爭水!”

正在汲水的農夫們一聽就炸了,將木桶一扔,握著扁擔就問:“誰,誰敢跟第五裡爭水!看吾等不將他打死!”

不是他們吹噓,在第五霸這個老兵頭帶領下,要論械鬥,本鄉無人是第五氏對手。

“不是。”

第五福連忙擺手,指著西邊道:“是第六氏和第七氏爭水,打起來了!”

……

“早說啊,彆人爭水,關吾等什麼事?本裡與他們兩家,又不共用一條支渠。”

第五裡的農夫們一聽,將扁擔又扛回肩上,說說笑笑的走了。

倒是第五倫若有所思,喚了幾個徒附和族丁,隨他去西邊看看。

國渠修建於漢武帝時,如果說鄭國渠、白渠滋潤了涇水以東的師尉郡,那國渠則惠及扶尉、京尉、列尉三郡。

府對渠也很重視,專門設了都水來管理,為各郡縣劃分渠段,不允許上遊築壩蓄水,使下遊無水可用,那是會出人命的。

但縣鄉以下更小的支渠,都水就冇那麼多力管了。其他地方不知道,在長平縣臨渠鄉,是每兩個裡共開一條小渠,再按照人口、耕地多寡劃定一個雙方都滿意的用水比例。

但今年上遊乾旱,國渠的水流有些小,水資源立刻變得張起來。

走了幾裡路後,卻見田間野樹稀疏,遠溪流小塬,兩個裡比鄰而居。一群群的村民從各自裡聚湧出,手持糞叉、子、鋤頭甚至是鐮刀,氣勢洶洶地往趕。

第五倫讓人去問,第六裡的人一口咬定:“第七氏毀掉了舊約,要多分水去他家地裡!是他們先的手!”

等再靠近支渠所在時,就聽到一陣吵鬨的喧嘩,先期抵達這的第六氏農夫們,正被一群著勁裝,手持刀劍的人得節節後退。

一直埋頭土地的第六氏,顯然不是以輕俠聞名本縣的第七氏對手。遇上這群好勇鬥狠的惡年,手上還是真傢夥,區區農如何抵擋?很快鐮刀折了、糞叉削斷,倉皇敗退下來。

看著這一幕,第五倫握著腰間的環刀,有些猶豫。

他前些日子又是讓梨又是讓學,使第五氏與第八氏化解恩怨,已然在縣中有了點名聲,按照計劃,下一步就該立威了。

“今日若能平息兩家爭端,倒是能夠立威。”

可勸架的常常會捱打,一旦理不當,會同時得罪兩家人,他得想清楚,值得手麼?又應該如何勸解。

第五倫隻記得祖父和第六氏比較和睦,同第七氏倒是關係平平。第七氏當家做主的兄弟倆一向蠻橫霸道,不一定買他一個孺子的帳。

正在想著時,後再度傳來呼喚,卻是第五福又來了,騎著頭驢一路飛奔,嚷嚷道:“小郎君,鮮於縣宰派人來傳喚,說是要你速去縣寺,說有要事。”

縣宰找他?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第五倫皺起眉來,再度看向爭水械鬥的兩家遠親,喧嘩聲越來越大了,第六氏已抱頭鼠竄,許多人頭破流,而第七氏卻冇有停手的意思。若再不管,就要出人命了,可若是捲進去,理完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該死,應該顧哪頭呢?

“倫兒,你先去縣城,這給我來置。”

忽然一聲大喝,卻是第五霸聞訊後也縱馬而來。

老頭兒帶劍騎馬越過渠,雖然一頭華髮,然英姿不減當年。

“第五霸在此,讓老夫看看,誰還敢刃!”

著他和那匹紅老馬的背影,第五倫彷彿看到祖父當年跟隨陳湯校尉遠征西域時,縱橫大漠,一漢敵五胡的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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