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看了看魯智深，微微一笑，忽然大聲道：「魯達！」

這一聲喊出，魯智深就是一楞，心知不好，此人既然破自己俗家姓名，顯然是事先探明了底，有備而來。只是有一件事蹊蹺，自己分明是昨日在大相國寺才見到這徒，如果衙門事先已知道自己的底細，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拿人，而且還不見差，只見軍將？

如果是殿帥府昨日出事之後查了軍籍，又有幾點可疑：第一未必馬上想到自己，第二自己犯事、出家都在外地，京城無論如何沒這麼快查到底細。魯智深雖相貌豪，直爽，但卻不是無謀之輩，對手手中有什麼牌還不知道，這時候多說多錯，當下便閉口不言，眼角也不去看高強。

這一招若用在旁人上，恐怕一時也拿他沒辦法。無奈高強讀水滸，魯達的輝形象自深其心，一切作為都是爛：「魯達，熙寧年間生人，后渭州軍前效力，積功升為兵馬鈐轄，去年二月間在渭州酒樓與反賊史進、李忠等人飲酒，……」一路將施大爺的書背將下來，包括拳打鎮關西、出走代州雁門、五臺山出家為僧、醉打山門、桃花山打了小霸王周通、瓦寺會同史進斗殺生鐵佛崔道，直說到來這東京大相國寺出家看菜園，酒後倒拔垂楊柳。

魯智深聽的句句真切，不由冷汗直冒，對方不知如何辦到，竟將自己年來的所作所為查得一清二楚，甚至一些自己都不大記得的細節都巨細糜，猶如親見一般，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林沖在旁也聽得呆了，他與魯智深相不久，彼此雖然投機，但對這位師兄的過往卻不甚瞭然，現在聽了這一番介紹，不由更增仰慕之心。

待高強一大段書說下來，早已口乾舌燥，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大口，正要再說，魯智深再也忍耐不住，心想反正對方一切都控制住了，左右不過是個死，暴喝一聲道：「賊，灑家平生行事，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地，便是失手被你等用計拿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區區皮囊又何足惜？」

高強把茶杯放下，心說自己總算沒白費口舌，剛才是賊，現在升級為賊了，嘿嘿。他笑容可掬地道：「魯大師，小生用心查探大師生平，卻不是為了羅織罪名，置大師於死地。觀大師為人，疾惡如仇，笑罵由人，一柄方便鏟見路有不平則鏟，兩把戒刀遇逆子讒臣則殺，真是快意恩仇，小生佩服之極，極盼與大師一見，最好是能聆聽教誨，長隨大師左右，則足平生所願了。卻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魯智深聽了這一番鬼話自然不信，反而更生警惕之心：「賊，你究竟有何謀，不妨快快使出來，灑家若皺半下眉頭，便不算好漢！」

高強嘆了一口氣，看來這前任衙留下的歷史問題一時半會是解決不了了，自己能從賊轉職為賊，已經算是表現不錯了，看來還是要用惡人的辦法：「哼哼，魯大師，衙我好言相勸，為何大師總是有疑我之心？」

「賊，你惡名昭彰，見起意，又使詭計擒住灑家，如此惡，灑家怎能信你？」魯智深反正是豁出去了，乾脆罵個痛快。

高強冷笑一聲道：「魯大師，常言道人言可畏，三人虎，小生雖名聲不佳，其中多有，外人無知妄言，大師也信之不疑麼？昨日廟會之事，小生多次解釋是誤會一場，大師慧眼宿識，難道竟如此執著於皮相麼？至於今日擒捉大師之計，乃是出於無奈，非如此不能請大師，再說大師出軍旅，當知兵不厭詐，如果鬧市爭鬥，掄刀槍，以大師之神勇，恐怕多半是玉石俱焚，這豈不是有違小生景仰之意？」

「呃……」魯智深一時語塞，不過說雖然說不過，信卻是堅決不信的，乾脆扭過頭去。不理高強。

高強一笑，忽然舉步上前，將林魯二人的綁縛都解去了。陸謙富安都是大驚，這縱虎容易縛虎難，這兩人的能為豈同等閑？只是一時不及阻止，綁縛都已經解開了，陸謙好歹是個武人，膽子大些，跳到高強邊按刀衛護，那富安卻一隻腳已經踏上樓梯了，打定了見勢不妙就腳底抹油的主意。

卻見林沖站起來，並不向高強撲擊，一個箭步跳到自己娘子邊，一面上下打量妻子，見雖神不佳，但著還算整齊潔凈，不象被污辱的樣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一面昂然道：「衙，今日將林某夫妻都困在此，究竟是何用意，還請說個明白。」

高強還沒答話，魯智深冷笑道：「你這賊，也忒託大了，難道你以為如此就能收買人心不？」

高強見二人困之後都沒急著手，心中大定，待要把扇子搖幾下，卻發現今天出來沒帶這件道，只好乾咳兩聲道：「小生既然對兩位心存敬慕，綁縛著豈是待客之禮？自然是要請兩位好好說話，收買人心那是談不上的。」

魯智深哼了一聲道：「今日被你這賊所擒，灑家深以為恥，這便告辭了！」僧袍一晃，就要跳下樓去。

高強急道：「大師，你這一走可害了林教頭全家命！」

此言一出，樓中數人都是大驚，魯智深回喝道：「賊，你又有何謀？」

林沖怒道：「衙，你若存心害我，林某誓死周旋！」

兩大猛人怒目相向，高強卻不驚慌，笑道：「魯大師，你與華山賊人史進勾結，這總是事實吧？林教頭為朝廷命，遇賊不報，反而與你結拜，輕說也落個怠於職守，往重了說就是勾結反賊，誅三族的大罪啊，還不是大師你害了他？」

魯智深臉大變，還沒來得及答話，林沖朗聲喝道：「師兄，你慷慨磊落，林沖好生景仰，決不拖累於你，師兄快請離去，林某舍此一命與他周旋便了！」

高強聞言差點大笑出來：林沖啊，魯達！這一來你二人可就再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以魯達的急公好義，怎會留下你林沖累吃司？而林沖生活安定，家庭幸福，只要不把他到絕路，那是能忍就忍，又怎肯隨你亡命江湖？還是都乖乖我手心吧！

魯智深果然怒道：「兄弟，你把灑家當何等人，怎能舍你獨生？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林沖大急，正要再說，高強見火候差不多了，忙笑道：「林教頭，魯大師，二位意氣深重，小生佩服之極。不過小生對二位心存景仰，怎會生加害之心？小生只想請魯大師來府中居住，當可朝夕向大師請益佛法，更要拜林教頭為師，學些槍棒上頭的真功夫。二位又何必視小生如蛇蠍，避之惟恐不及？」

見林沖和魯智深都是一臉的狐疑，高強心中暗喜，聽了這話不發火，那事就了一大半了，索作足戲分。

他搶上一步，雙膝跪倒在地，大聲道：「二位師父在上，請徒兒高強一拜！」說著在地下連磕四個響頭，撞得樓板「通通」作響。

抬起頭來，見林沖和魯智深都是面面相覷，忙笑道：「二位師父，徒兒景仰之心純出至誠，萬師父接納。再說，既然二位師父已經收了徒兒，徒兒若再去出首，那便是欺師滅祖，當三刀六，萬人唾罵，徒兒雖不才，這等事是決不屑為的，還請二位師父放心。」這拜師還有一樁好，師娘便萬萬不可染指了，林沖又一件心事。

眼見一天雲彩都散，只多了個名聲不太好的徒弟，林沖和魯智深雖然桀驁不遜，卻也只好就坡下驢，著鼻子認了這個徒弟。高強忙上前給二位師父打拱作揖賠不是，又見魯智深僧袍破碎，忙把自己外下來給他披上，一口一個師父，的親熱無比。

這邊剛剛搞定，那邊樓梯口卻傳來一聲慘，幾人都是一驚回頭看時，只見陸謙正將手中鋼刀從富安心窩中慢慢拔出，一手住他頭，緩緩將其放在地上，富安雙眼瞪得極大，死死盯著昨天還稱兄道弟的酒朋友，口中「菏菏」做聲，卻說不出半個字，終於吐了一口濁氣，搐了幾下，便癱在地。

陸謙回過頭來，臉上神竟是平靜如水，半點也看不出剛剛手刃了自己的朋友，手中鋼刀、上白都是點塵不染，緩緩跪倒在地道：「恭喜衙得拜明師，末將不勝之喜，願以此相賀！」說罷將手中刀舉過頭頂，閉目而待。

高強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好個陸謙！見魯達負重罪而殿帥府，知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事，當機立斷將另一個知人富安殺死，這樣一來他自己也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又在殿帥府做事，自己可謂之生則生，令之死則死。有哪個做大事的不想要這樣一條狗？而且又有林沖在旁，此人重義，必然不因其命誆騙而違義，定會為陸謙求，自己剛拜了師父，肯定會給他面子，如此則陸謙一舉為了自己的心腹。好計謀啊，好決斷！

果然林沖急道：「衙，林沖與陸謙生死之，深知他為人忠謹，今日他為維護衙而殺人，實乃忠誠不二之士，求衙饒他一命！」

高強連忙笑道：「師父，你這可錯了，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怎說到一個求字？陸虞候對我忠心，徒兒銘於心，虞候快快請起！」說著上前將陸謙的刀接過，一手攙起他，再將刀重刀鞘，趁機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陸謙，該幹什麼該說什麼，你心裡清楚。」

陸謙渾一振，立刻跪倒大聲道：「陸謙蒙衙不殺，恩同再造，此生當為衙效死力！」

高強點了點頭，回過來，滿臉堆笑，肅立請二位師父和師娘先下樓，眼角也不向一邊的富安看上一眼。

陸謙垂著頭恭送衙等人下樓，再慢慢抬起頭來，角終於忍不住出一微笑。他的目轉向那兩個在一邊的婆子，右手再度移上了刀柄……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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