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出自李白《行路難》，文中是高強的聯想。謝書友馬甲之王的指正~

一番論罷，葉夢得只聽得瞠目結舌，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小子，真的就是那個迷了他人妻子、以至死人命，京師無人不唾罵的花花太歲？為元祐黨籍案的策者之一，對於政壇的起落無常、風雲變幻，可以說沒幾個人會比他更明了其中的奧妙，對於高強的這些論述自然是一點即。只是此話若是從蔡京、蔡卞或者趙之之流的口中說出，那是半點也不出奇，但眼前之人卻本應是個沒人真正看得起他的紈絝子，倘若剝去殿帥府衙的外殼，本就只是個無賴子弟而已，如何竟有這般見識？

自從罷相之後，蔡京從不與任何人計議，任憑長子蔡攸和幾個心腹如葉夢得、強浚明兄弟等人憂心如焚，整日只是風弄月，悠然自得。可是今晚聽了高強的分析，葉夢得腦中立刻浮現出蔡京的悠哉神來，難道這高衙才是真正懂得蔡京之人？

葉夢得回過神來，心知今晚目的已達，不但明確了高俅的態度，更發現了一個人才，可要趕快回去向蔡京稟告才是，便長笑一聲道：「賢侄大才，葉某當速去向恩相回稟，這便要告辭了。」

高強心說你走得正好，再掰下去我可就要沒詞了，這點東西還是好不容易從腦子的記憶里淘澄出來的呢，你當知道了歷史就能唬住別人？忙笑道：「世叔過獎了，小侄膽大妄言，真是慚愧之極，還世叔日常多多教誨小侄才是。」

也不知是高強面貌不正，還是線問題，葉夢得只覺眼前這小子的笑容在月下陡增幾分之意，渾不似方才侃侃而談的從容氣度，一陣眼暈。

到了府門，目送葉夢得上了馬車，高強暗吐一口氣，總算把這個「世叔」給送走了，只不知自己的一番表演在蔡京眼中能打幾分？

晃晃悠悠回了自己的小院，隔著十幾步遠，就聽見陣陣琵琶樂聲，如山泉在石間跳，似流雲隨春風款擺。自己的房中並無什麼懂樂的人，想來是今日才到的小師師在奏曲。

一想到這小孩，高強就是一陣頭痛。出相符，同名同姓，這個還未長的小丫頭看來就是歷史上那個名京師、被皇帝百般寵幸的名優無疑了，只是現在卻莫名其妙被自己收私房，豈不是自己吃了皇帝的頭啖湯？高強搖了搖頭，暗笑自己迂腐，會來到這裏已經夠莫名其妙的了，還會有什麼更莫名其妙的？

邁開步子進了小院，果見院子中間的大樹下坐了一圈人，都是高強房裏的下人，小環卻也雜在當中，垓心一個小小影抱著琵琶，不是小師師是誰？

眾人見衙回來，都慌得起來行禮，跟著都跑開去。

高強搶上一步先把小環攙起來，笑道：「早說了你不要每次見我都行禮，怎麼又忘了？」

小環暈紅了臉，低頭道：「衙大量，妾可不敢放肆。再說……」卻是言又止。

高強大奇，前面那句倒是毫不出奇，小環剛剛被收進房裏，心理上還沒完全適應過來，經常還把自當作奴婢。不過又哪來的什麼再說？

「再說什麼？怎麼不說了？」高強追問道。

小環眼看了小師師一眼，低聲道：「再說小環以後有很多姐妹，還會有，不想了份禮數。」

「誒？」高強楞了一下，才醒悟過來，原來這小妮子平白多了個姐妹，就添了無數的心思，真是人心海底針。

便笑道：「你這丫頭，想到哪裏去了？小師師沒了父母，託在青樓里學藝，衙我見世堪憐，又彈得好琵琶，不忍見在那裏蹉跎了，才贖了帶進府來的。你當是姐妹當然是很好，不過衙我可不是要給你作那種姐妹啊。」

小環聞言明顯鬆了口氣，不過臉卻更紅了：「小環一時糊塗，衙別見怪。其實小環也在納悶，雖然聽說有些爺們喜歡師師這般年紀的子，可衙一向喜歡不是這種……」

高強一陣暈，趕揮手打住：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當著這麼小的孩子說這種東西，毒害下一代啊。

哪知小師師一開口，直接把高強嚇了一跟頭：「衙，師師出門前媽媽就吩咐過了，要奴家好生侍侯衙。師師雖然年，也曾聽樓里的姐妹談起有些爺們就是喜好象奴家這般大的，本來還在想衙必也是如此，現在聽了衙說話，才知衙純是好意。奴家本也在奇怪，聽說那些爺們都是些上了年紀的，似衙這般年怎麼也……」

「停！到此為止！」再下去就變年齡與趨向的討論會了，被兩個孩子這麼當著面議論，高強還真是快不了了。

小環抿著道：「衙，你是不是馬上安歇？」

高強看了看天，一明月掛天際，猛然想起一件事來：「小環，今兒是什麼日子，月亮這麼圓？」

「衙，你這幾日勤練武藝，連日子都忘了，今兒是三月丁巳，昨天是日。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嘛。」

「……是嗎？」不知不覺，自己為高衙已經是半個多月了啊，那麼，這就是自己來到這裏之後看到的第一個圓月麼？

「……小環，替我擺壺酒，弄兩個小菜，衙我想喝一杯。」

小環脆生生地答應了，自管跑去安排。不一會酒菜擺上，小環給高強滿了一杯，便捧著酒壺站在旁邊。

高強走到石桌邊坐了下來，招手小師師也坐下，問道：「師師，你會不會彈蘇學士的水調歌頭？」

師師抿一笑道：「衙，這是樓里每個姐妹都要學的曲子呢，師師自然會得。」隨即把懷裏的琵琶撥了兩撥，便開口唱了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高強低低應和著，極而流的章句在心中緩緩流過，真不知來時都市，今夕是何年？我雖乘風歸去，奈何高不勝寒啊。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這裏可是我的人間麼？

幾杯濁酒，半闋唱詞，月涼如水，何是歸鄉？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琵琶聲停，四下無聲，惟有高強猶自低淺唱：「此事古難全，此事古難全……」

忽聽小師師輕聲道：「衙，可還要聽什麼曲麼？」

高強忽地抬頭，眼中一片迷茫之：「師師，你說，這世上之事，可都是難全的嗎？」

小師師咬著下，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道：「衙，師師年紀小，只懂得照著詞譜唱，並不解得其中的滋味。不過我曾見樓里的姐妹唱這隻曲子，每常把這幾句翻來覆去，終至無語凝噎，淚流滿面，其傷慟之極，想來這幾句必是有於心，不是妄言了。」

「是嗎？」高強喃喃道。

小師師接著又道：「師師學曲時，也曾問教曲的優伶，何謂此事古難全，可那位姐姐只是嘆口氣，師師的腦袋，說師師長大以後自然就知道了。衙已經長這麼大了，還是不知道嗎？看來這件事真是很難懂啊。」

高強聞言不莞爾，還真是孩子氣的話啊。只是，大人就一定能搞懂這其中的深意嗎？冥冥中自有天意，將世間眾生擺弄，豈是虛耗些年歲就可以搞清楚的。即便以孔聖之賢，尚且要五十方知天命，小子有何德能，浪跡時空，遭逢末世，投以事民賊，屈膝而助國蠹，只為一己之求生，而棄黎庶於水火不顧。

難道這就是上天要我來到這末世的用意嗎？

高強正在迷茫，忽聽琵琶輕揚數聲，小師師那清麗悠揚的聲音再度響起：「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暮雪……」

高強聞聲一震，腦中不期然想起詩仙的那首將進酒，雖然是琵琶輕揚，雛音淺唱，但那詩中的豪氣直如白虹貫日，字字振聾發聵，盡書年臆，彷彿眼前一個白狂士仗劍高歌：「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

高強忽地大笑起來，將手中酒杯一拋，拿過小環手中的酒壺，把蓋子一揭便向口中傾去，溢出的酒水淋得他滿襟都是，須臾皆盡。

小環和師師都有些呆了，難道衙不勝酒力，發起酒瘋來了？卻見高衙將手中酒壺用力擲下，一把抱住小師師的蠻腰，將的小軀高舉在空中，哈哈大笑道：「好！唱得好！正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管他千秋功過，管他後人評說！我生也有涯，不趁此區區數十年快意人生，躍馬江湖，難道要效那家雀馴，坐於竹籬土牆邊，看著那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麼？豈能事事如意，但求無愧於心，上天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能驗另外的一種人生，倘若就這樣輕輕放過，茍且生又有何意義？要當作人傑，與爾曹列！

高強興發，將師師捧到面前，在小臉蛋上狠狠親了一口，大笑道：「痛快，痛快！好個師師！」將放在地上，跟著一把攔腰抱起小環，徑自回房去了。

溶溶月下，庭院深深，只有一個小小影，著自己的面頰，獃獃地看著那***逐次熄滅，大大的眼睛裏閃著芒，勝過天上的繁星……

（第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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