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新傳》第二十章 北
眾人進了涼亭,高強便教兩個衙役董超薛霸給楊志開枷。兩人一聽可嚇壞了,連忙跪下道:「衙恕罪,這天子腳下汴梁城外,擅自給流配的犯人開枷,若是被史臺的哪位大人路過看到,小人可擔不起這干係啊!」說話時一臉的惶恐。
高強聽了倒也有理,若是被言看見參上一本,別說這兩個小子要倒霉,恐怕自己也有些麻煩。此時趙之一黨剛剛上臺,對依附蔡京的臣僚都是虎視眈眈,別落下什麼口舌被人攻擊才是。
只是明白雖然明白,可看著楊志戴著五斤重的鐵枷,坐立時都要仰著頭,拿酒杯都要別人遞給他,心中實在是不忍。他著楊志,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楊志卻是不以為意,舉著酒杯笑道:「衙,林教頭,魯大師,陸虞候,楊志是有罪之人,行將遠戍,臨行能與幾位喝上一杯水酒,足見列位高義隆。楊志是個人,舌不甚伶俐,也說不出什麼,只好借花獻佛,將這杯水酒敬列位一杯了。」
幾人連忙舉杯,五個酒杯在空中了,然後一飲而盡。
一旁的衙役董超忙手提過酒壺,給眾人都斟滿了,楊志又向高強道:「衙,大恩不言謝,今日長亭一別,後會自當有期,楊志先干為敬便了。」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待放下杯來,卻見高強拿著酒杯楞楞地看著他,卻沒喝杯中酒,楊志不由一怔,忙問道:「衙可是有什麼話要代楊志的?」
原來高強聽了「後會自當有期」這話,心中卻是一酸,這時代可不比自己來時的時空,通和通訊手段落後,此去北京大名府雖然不知究竟多遠,但石家莊到開封在地圖上看看也是不小的距離,想楊志這一路戴著鐵枷跋山涉水,到了大名府又要在牢城營里作勞役,真不知幾時才得再見。
此刻又見楊志戴著枷飲酒,舉杯之時潑潑灑灑,把封條也打了,頰上新刻的金印宛然,一時心意激,忽然大聲道:「楊壯士,小生一路送你去那大名府便了!」
此言一出,不但楊志愕然,旁邊眾人也是發愣,都覺有些匪夷所思,雖說年輕人比較富,可這衙也有點太衝了吧?不過若要勸他,卻又一時不知如何勸法。
楊志先反應過來,只得一聲「衙」,哆嗦著竟說不出話來,眼中漸漸潤起來。
陸謙本待勸上幾句,卻聽魯智深一拍石桌,大笑道:「好!不枉了作灑家的徒弟,果然義氣深重,是條漢子!灑家便同你走上一遭!」
陸謙一聽你這不添嗎,這衙在京城生慣養,沒吃過什麼苦,若是大隊人馬,乘車坐轎,那大名府雖遠倒也去得,可如今是陪著這個配軍,一路風餐宿,曉行夜宿,若是把衙累出個好歹來,我陸謙在高殿帥面前可沒法代啊。
可還沒等他口,就聽林沖也是一拍桌子好:「好!師兄所言深得我心,朋友相正該如此,雖兩肋刀亦有所不辭,何況區區行數千里路?況且古人說得好,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徒弟平生未出東京城,不知天地之大,江山之,這一趟正可飽覽河北壯麗河山,真乃一大快事也!林沖便去向殿帥府告假,也陪徒弟走上這一遭!」
陸謙一看得了,甭勸了,這倆人都在一邊煽風點火,我一個人說什麼也沒用啊。不過他腦子轉得極快,眼見無法勸阻,連忙出言道:「衙如此仗義,大有古人之風,陸謙佩服之極,這一趟自然也不能不奉陪了。」
幾人都隨聲附和,楊志卻不幹了:「衙,幾位義氣深重,楊志銘記於心,終不敢有忘。不過衙貴,此去關山萬里,道上說不盡的苦楚,豈可讓衙忍?楊志斷然不從,還衙收回命!」
高強原本只是一時衝,不過想到河北大名府,此刻心中卻是多了一番計較,這一趟去河北著實有些大事要辦,見楊志勸阻,當即把臉一板道:「楊壯士,你如此說話,可是嫌小生生慣養,於路吃不得苦麼?」
楊志聞言一窒,其實他就是這個意思,只是沒讀過多經史,不會文人那一套曲里拐彎的說法,就這麼直接說了出來。現在被高強一問,自己也覺得說話太不中聽,高強是他的救命恩人,怎可如此冒犯?
可就這麼讓自己的救命恩人陪自己吃苦,楊志這樣從小篤信「忠義」二字的人卻又是萬萬不能接的。現在忽然變了進退惟谷,若承認了就是看不起高強,若不承認就是要高強罪,這,這……悔不該當初不讀書啊,怎麼會開口就錯?
高強見這一招奏效,便又將臉放開,笑道:「楊壯士,小生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只是林師父說得好,小生能有機會一睹我大宋如畫的江山,真是求之不得。若是這一路能與壯士同行,則又是一樁幸事,這是兩全其的好事,豈不哉?」
這一來楊志再沒話說,只得應了。當下高強便陸謙回去向高俅稟告此事,再去打點行囊,順便告知小環和李師師等人,就便也把魯智深的行囊收拾一番。林沖家中妻在堂,自然也要回去囑咐一番,便先行告辭,留高強和魯智深在這裏與楊志飲酒談天。
停,林沖和陸謙都到,給高強換了行道的裝束,各人戴一頂范斗笠,周纏利落,都是爬虎快靴,披一件斗篷。陸謙帶了兩個小廝,推著一輛小車,將各人行囊都放在上面,餘外還帶了四把湯隆新造的樸刀,那把楊志家傳的寶刀原本被作為兇沒開封府,高強早已命陸謙去向府尹索來,這時也一併帶上,一行人首途往河北大名府而去。
是夜,汴梁城西北角的一所邸中。
一個六旬老人拿著一卷書,另一隻手在後背著,一邊踱著方步,一邊搖頭晃腦地誦著:「……若夫風怒號,濁浪排空……」讀得正是范仲淹的《岳樓記》。
當讀到最後一句「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也」時,不失笑道:「範文正前朝名臣,卻只得如此見識,難怪慶曆新政一敗塗地了。」說著提起筆來,行雲流水般在書卷扉頁上提道:「仲淹之言何足道哉!」
剛放下筆來,書齋門外有人稟告道:「恩相,學生夢得求見。」
那老者正是年初免相不久,以開府儀同三司任中太一宮使的蔡京蔡元長。他自免相之後,就一直在府中杜門謝客,只有其長子蔡攸,心腹門生強浚明、強淵明和這葉夢得等寥寥數人能見到他。此刻聽到葉夢得前來,蔡京呵呵笑道:「是蘊啊,快進來,看看老夫這幾個字寫得如何?」
葉夢得一面進來,一面笑道:「恩相的書法本朝獨步,學生不必看也知道必是好的。」
蔡京聞言大笑:「蘊你也誇的過了,蘇大鬍子的字可不比老夫的差啊。」
葉夢得微笑不答,心想蘇軾死了六年了,你說這話還不是誇自己?他自蔡京罷相后每日到此,將朝野各種態向蔡京稟告,今日也是如此:「恩相,今日朝堂之上,那移鄉福建子又弄出些花樣來了。」趙之是福建人,與蔡京同鄉,前宰相曾布則是江西人,當日趙之仕宦途中依附二人,在曾蔡二人間搖擺不定,當時士子不屑他的為人,便給他取了這個外號,「移鄉」云云自然是騎牆之意了。
蔡京點了點頭,不聲,示意葉夢得繼續說下去。
葉夢得續道:「他向今上稟告,說恩相當日建議措置四輔,各地配屬馬步新軍二萬,共建新軍八萬,是有違祖制,非紹述之意。」
蔡京不失笑道:「這個移鄉福建子,倒也有趣,把老夫的幾下散手學了十足,輒以紹述先帝新法為言,投今上之所好。他用什麼理由?」
葉夢得也笑道:「此人不知兵,兵法是說不出的,卻道四輔無漕運之利,糧餉綱運不便,又要大興土木建設營壘,是吃力不討好的做法。還是照祖宗法,屯大軍於京師,沿汴河、蔡河佈置為是。」
蔡京冷笑一聲道:「書生之見!我朝自元祐以來,軍制崩壞,每年養軍之費佔到國家開支的六分之五,軍雖雲八十萬,多充數而已,可用之軍恐怕只有熙河貫手下的蕃漢軍十餘萬。我見事如此,不如另立新軍,以高餉集銳士,期以數年,當可逐步取代現在的舊軍,可惜天不假時,豎子壞我大事!」
葉夢得見他有些惱怒,一時不敢再言,只垂手在一邊站著。
過了一會,蔡京漸漸平靜,向葉夢得道:「蘊啊,此事朝議如何?」
葉夢得趕答道:「朝議未決,不過劉逵力主其事,上意也是頗為心。學生正要請教恩相,此事該當如何?」
蔡京哼了一聲,喃喃念道:「劉逵,劉逵……」
忽地笑了一聲道:「蘊,此事不必力爭,任憑他們去鬧。若不出老夫所料,那移鄉福建子的大事就敗在這劉逵上!」
葉夢得喜出外,蔡京罷相以後,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信心十足,忙問道:「恩相可是已有定計?」
蔡京笑道:「眼下時機並不,老夫本待過些日子再與你等商議。只是上次你去殿帥府回來,所言那小衙的獻策實在深得我心,這才與你等說了。所謂可參之人,便是這劉逵了,他為中書侍郎,每常與那移鄉福建子一唱一和,旬月以來廢置法令數十條,卻不去細想一想,這些法令都是今上所頒,每廢置一條就等於打了今上一個耳,這幾十個耳打下來,再大的聖眷也衰了,那時便是反覆之時了。」
葉夢得聽得蔡京計劃,喜不自勝,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恩相,說到那高殿帥的小衙,適才有人來報,此人今日與數人同行出城遠行,好象是送個配軍去北京大名府去了。」
蔡京聞言一怔,皺著眉頭道:「送配軍?什麼配軍?」
葉夢得事先已略查了此事,忙將楊志殺人一案約略說了,包括高強那「其罪難恕其可憫」之語。
蔡京聽后,沉默片刻,便走到書桌前,提起筆來寫了幾行,用了印鑒,取一個信封裝了,給葉夢得道:「蘊,你命人將這信於世傑,不要耽誤了。」
葉夢得答應了下去,房中又只剩蔡京一人。他走到窗前負手仰,北天的天狼星下,正照著一座雄城——大宋北京,天雄軍,大名府。
(第二十章完)(第一部雌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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