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恒還沒回來。

孫先生走的時候，丫頭送他到門外，老人家忙趕回去，丫頭在茶莊外面站了好一會兒，然后才慢慢走回大廳。

丘掌柜告假一個月，自從丫頭跟著孫先生學算賬之后，他就很過問的事，兩人平時見面也只是點個頭打聲招呼。丫頭覺得他有意疏遠自己，至于原因是什麼，也懶得去想了。

在景泰茶莊這段日子，就想得過且過，可是現在，估計連得過且過的機會都沒有了。

整個茶莊只剩下一個人，原來覺得茶莊也沒多大，現在空了，才恍然發現自己有多渺小，渺小到只站在這里都覺得孤單得可怕。

這里沒有娘，沒有趙清，沒有彩蝶，沒有大爺，甚至連二爺也不在了。點著大廳的蠟燭，任由燭火跳躍，明亮的讓看清黑夜里的事。平時還有心做飯，現在卻是一點兒也沒了，靜靜地坐在茶桌上，時而托腮凝思，時而兩眼放空，腦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想起最近新的龍溪鐵觀音，站起來走向茶柜，拿著木盒從中取出一小撮茶葉，然后再點火燒水。等到熱水沸騰之后，小心翼翼地燙開了特制的茶葉，當它們全部舒展開來之后，又過了一遍水，慢慢兒地將茶葉放進紫砂壺里，最后再沖一次熱水，便靜靜坐著等鐵觀音涼了。

二爺曾經說過，泡茶用的水是干凈清冽的山泉水，還得是晚間時分取的，有時候，水比茶葉還香。

在這里待了大概一個月長的時間，知道丘掌柜不喜歡喝茶，只喜歡泡茶，而二爺喜歡君山銀針，孫先生喜歡武夷巖茶，常來這里找二爺的三爺喜歡竹葉青，二爺笑他好廉價，正好符合他大大咧咧的個。

至于大爺，他從來不講究，自己泡了什麼他便喝什麼，只除了吃飯這一點，他對其他事好像都沒什麼挑剔的。他經常趁著二爺不在、丘掌柜又在大廳柜臺的間隙，給帶一些好吃的東西，什麼桂花糯米藕、西湖醋魚、花雕熏魚、東坡，凡是他吃過的好吃的，都給自己帶上一份兒。

有一回又被孫先生發現了，老人家那次可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提出了個“蠻橫”的要求——要想這事兒不讓二爺知道，行，他每次過來的時候都得帶上一壺陳年老酒，還得不帶重樣兒的。

原來孫先生除了喝武夷巖茶之外，平時還喜歡喝點小酒。

孫先生也從不輕易表自己的，但他有一次對說，自從來了茶莊之后，這里變熱鬧了許多，就連一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丘掌柜，也曾經主和他說起自己的事來。

丫頭想著想著，回過神來，發現茶已經涼了，純綠的茶葉末兒淡淡地漂浮在熱水表面，一清香隨即散開，由濃郁到清淡，讓人醒神的同時，也給這安靜的地方增添了一抹生氣。

“茶都泡好了，不喝嗎？”

驀然響起的聲音讓丫頭下意識轉過頭去，只見陸二爺正站在大廳門外，閃爍的燭映照著他那張俊秀白皙的面孔，影鑲嵌在他的臉上，恍惚的線讓人看不清他的表。

因為已經沐浴更，今早穿著的綠已經換了一白衫，丫頭差點以為自己看見了仙人。

“二爺？”

陸玉恒直直向走來，不顧詢問的視線，他捧起桌上一杯茶喝了起來。

“二爺，你不是回陸府了嗎？綠喜姑娘……”

“的事明日再說。”

“明日？”

“怎麼？”陸玉恒斜著眼睛看了一眼：“你有意見？”

“丫頭不敢。”

過了許久，陸玉恒輕聲嘆了口氣：“想必你一直擔心絕食的事會讓我改變對你的置吧？現在想了一夜，你就沒想到些什麼的辦法嗎？”

“丫頭想不到。”

“你又何必謙虛？”他不不慢地將桌上拿出的茶杯收好：“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上吊自殺這一出，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丫頭裝作無辜地低著頭。

“那件事我已經不想去追究了，我知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二爺，你已經有自己的決定了嗎？”

“嗯，我是有。”

“那你決定如何置我呢？”

“你猜？”

丫頭被他笑得心如麻——怎麼猜得到？除了要喂斷腸草一事，其他時候他在想些什麼完全不知道，包括帶來景泰茶莊，讓跟著孫先生學算賬。

“二爺，丫頭猜不到。”

“也是，讓你猜來猜去的也太麻煩了，不如全都由我親自告訴你。”

丫頭瞪大眼睛——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第一，你我大哥幫你查買藥人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丫頭心頭一跳——原本以為兩人見面除了孫先生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了，二爺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

“別胡思想，孫先生只管做賬算賬的事，他從不逾矩。丫頭，你把人心想得太過簡單了，這樣往往會忽略掉一些不該忽略的人。”

“你是說……”丫頭的臉變得蒼白。

“他也只是奉命做事，倒是我大哥，他也太大意了吧，真當景泰茶莊是他家嗎？就算懷絕技，也不可能來去自如，我景泰茶莊可不是這種地方。”

大意的不是大爺，是。

“第二呢？”

“第二，我已經查到一些線索了，我確信曉月的死與你無關，你只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至于誰要害你，可能很多，但與你結仇可以明確排除，剩下的可能就是……”

“我離曉月最近。”

“不錯。”陸玉恒贊賞地看著：“這樣一來，兇手的目的就很簡單了。”

“二爺，你今晚回來不止是想說這些的吧？”

“對，我來是想告訴你，不要胡思想，永遠不要。我不會因為綠喜絕食就想方設法弄死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那丫頭斗膽問一句，二爺要我跟著孫先生學算賬，究竟是為了什麼？”

陸二爺神一笑：“興致使然。”

“啊？”丫頭錯愕。

“我想知道，你的本領究竟能到什麼地步，只是小聰明的話，你這輩子就算埋沒了。”

“所以二爺是惜人才嗎？”

“可以這麼說。”

“但丫頭是的。”

“的又如何？”陸玉恒傲慢地抬起下：“綠喜是翠香樓的頭牌，出不好，我一樣能把明正大地帶到陸府中去，還讓住進西院。”

“但二爺，你這是在害，你的兩房側室……”

“是我看上的人，不會就這麼輕易被折斷。”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丫頭一時半會兒消化不過來。

“別想了，丫頭，你乖乖待在我的茶莊里，沒什麼事都不要隨便離開，更不要跟了我大哥，他是個江湖人，你不會喜歡江湖那一套。”

丫頭不甘心地瞪著他：“你就這麼肯定？”

“當然，所謂＇由儉奢易，由奢儉難＇，你在陸府待久了，出了江湖就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難不你要跟著我大哥走南闖北？”

“有何不可？丫頭只是不知該以什麼份跟著大爺。”

“哦？是嗎？”陸玉恒輕蔑一笑：“只怕不消一兩個月，你就忍不了糙的生活。丫頭，信我的，你應該留在這里。”

丫頭神不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站起來背對著對方：“須知一盞花前酒，占得韶，莫話匆忙，夢里浮生足斷腸。二爺，丫頭不和你較勁兒，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須知一盞花前酒，占得韶，莫話匆忙，夢里浮生足斷腸？丫頭，你懂的東西可不。”陸玉恒仍是不以為然。

“只是隨意看了幾眼，印象深刻。”

“行了，我來只是告訴你不用擔心自己的事。”

“二爺就這麼出來沒關系嗎？”

“沒關系。”陸玉恒站起來看了一眼：“不過現在我得回去了，綠喜的狀況還不穩定，丘掌柜不在，阿福不在，茶莊這段時間就麻煩你了。”

丫頭認真補充道：“還有孫先生呢。”

“嗯，如果三爺過來，他想待在這兒就讓他待著吧。至于我大哥……”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他以后要來就明正大地從前門進，的算什麼，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說我，怎麼說陸府？”

丫頭乖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大爺的。”

如果他還過來。

在心里默默說道。

二爺離開之后，丫頭吹滅了大廳的蠟燭，手里提著燭臺走向自己的廂房。

誰知剛沒走兩步，一陣涼風吹過，蠟燭被吹滅了，四周黑漆漆一片，手不見五指。在眼睛還沒適應過來之前，丫頭聽見后有一些窸窸窣窣的靜，正疑是不是有老鼠或者蟑螂，忽然被人捂住，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那人又一下子放開了，將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