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相信任何人》Chapter 2克麗日誌:11月14日

11月14日,星期三

今天早上我問本他是否蓄過須。我仍然到困,不知道哪些是事實哪些不是。我醒得很早。不像前幾天,醒來時我不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我覺自己是年人。子。腦子裏盤旋的問題不是我為什麽會跟一個男人同床?而是他是誰?還有我們做了什麽?在浴室裏我驚恐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但它周圍的圖片似乎印證了事實。我看見那個男人的名字——本——不知道什麽原因它似乎有點悉。我的年齡,我的婚姻——似乎是有人提醒了我這些事實的存在,而不是我第一次知道。它們被埋在某,但埋得不深。

本剛去上班,納什醫生就打來了電話。他提醒我日誌的事,然後——等納什醫生說完他會開車來接我做掃描之類的話後——我讀了日誌。裏麵有些事我也許能夠記起,還有幾大段我也許記得寫過,似乎帶著一些殘留的記憶熬過了一夜。

也許這就是為什麽我必須確保日誌的容是真實的。我打了個電話給本。

“本。”他剛剛接起電話說他不忙,我便說,“你蓄過胡子嗎?”

“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他說。我聽到勺子敲在杯子上叮當作響,想象著他正把糖舀到咖啡裏、麵前攤著報紙。我到有點尷尬,不知道該說多

“我——”我開始說,“我有一段回憶。我想。”

一陣沉默。“回憶?”

“是的。”我說,“我想是的。”腦海裏閃現出那天在日誌裏記下的一幕——他的胡須、他赤起的下——還有昨天記起的。我們倆在床上接吻。圖像短暫地發著,又沉思緒深。突然間我到害怕:“我隻是似乎記得你有胡須的模樣。”

他笑了,我聽到他放下飲料。我覺得腳下原本堅實的地麵開始搖。也許我寫的一切是個謊言,畢竟我是個小說家,我想。或者說我曾經是。

突然我想到了我的整套邏輯是多麽無力。我以前是寫虛構故事的,因此我自稱是個小說家的說法可能不過是個虛構,那樣的話我沒有寫過小說。我的思路混起來。

可是那個說法覺很真實,我告訴自己。再說我會打字,至日誌上說我會打……

“你蓄過嗎?”我拚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這件事隻是……很重要……”

“讓我想想。”他說。我想象著他閉上眼睛,似乎一副聚會神的模樣咬著下。“我想我可能留過一次。”他說,“留了很短時間,是很多年前。我忘了……”沉默了一會兒,他接著說,“是的。沒錯,是的。我想我留過,一個星期左右。在很久以前。”

“謝謝你。”我說著鬆了一口氣。腳底的地麵覺牢固一些了。

“你沒事吧?”他問,我回答說我沒事。

中午時分納什醫生來接我。在這之前他讓我先吃點午飯,但我不。我猜我是有點兒張。“我們要去見我的一個同事。”他在車裏說,“帕克斯頓醫生。”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是功能像領域的專家,專治有你這種問題的病人。我們一直在一起工作。”

“好吧。”我說。現在我們坐在他的車裏,在被堵得水泄不通的車流裏一。“我昨天打電話給你了?”我問。他說我打過。

“你看過你的日誌了?“他問。

我承認我看過了:“大部分,我跳過了一些。它已經很長了。”

他似乎很興趣:“你跳過了哪些部分?”

我想了一會兒。“有幾個地方似乎有點悉。我覺得它們好像隻是提醒了我已經知道的事,已經記得的……”

“那太好了。”他說著向我坐的地方看了一眼,“非常好。”

到一陣喜悅:“那我昨天打電話幹什麽?”

“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寫過小說。”他說。

“我有嗎?”我說,“寫過嗎?”

他轉看著我,臉上在微笑。“是的。”他說,“是的,你寫過。”

車流再次開始行進,我們啟了。我放下了心。我知道日誌裏說的是真的,便放鬆地投了旅途。

帕克斯頓醫生比我預想的要老一些。他穿著一件花呢夾克,沒有修剪的白發從耳朵和鼻子裏支出來,看上去好像已經過了該退休的年齡。

“歡迎您到文森特館影像中心。”納什醫生剛剛給我們做了介紹,他便說。他一直著我的眼睛,眨眨眼然後握了握我的手。“別擔心。”他加了一句,“沒有聽起來那麽大排場。這兒,進來,讓我帶你到看看。”

我們進了屋。“我們跟醫院和學校都有聯係,朝這邊走,”我們穿過大門時他說,“既是好事,也是麻煩。”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正等他說個明白他卻沒有說話。我笑了。

“真的?”我說。他在試著幫助我,我想表現得禮貌一點兒。

“所有人都希我們幹所有的活。”他放聲笑了起來,“但沒人願意給我們付賬單。”

我們走進一間候診室,裏麵點綴著一些空椅子,幾本雜誌和本為我留在家裏的一樣——《廣播時代》,《鄉村生活》和《瑪麗·嘉爾》——還有用過的塑料杯,看上去這裏好像剛剛辦過一個派對,所有人都急匆匆地離開了。帕克斯頓醫生停在了另一道門口:“你想看看控製室嗎?”

“是的。”我說,“讓我看看吧。”

“功能磁共振像(mri)是一門相當新的技。”走進控製室後他說,“你聽說過mri嗎?磁共振像?”

我們站在一個小房間裏,室隻有一排電腦顯示發出幽幽的亮,有扇窗戶占了一麵牆,旁邊是另外一間房,房間的一個大圓筒狀機十分顯眼,從機出的一張床像一隻舌頭。我到害怕起來。我對這臺機一無所知。沒有記憶的我怎麽可能知道呢?

“沒有聽過。”我說。

出了微笑:“我很抱歉。你當然不可能悉這些。mri是個相當規範的程序,有點兒像給照x線。我們用的是一些相同的技,不過實際上是在查看大腦如何工作,就功能來講。”

納什醫生這時說話了——他有一會兒沒有開口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小,幾乎有些膽怯。我不知道他是懾於帕克斯頓醫生的權威還是不顧一切地想要給他留個好印象。

“如果你有一個腦瘤,那我們需要掃描你的頭部找出腫瘤所在、找到它影響了大腦的哪個部分。這是在查看大腦的結構。功能mri可以讓我們看到你執行某些任務時使用的是大腦的哪個部分,我們想看看你的大腦如何理記憶。”

“哪些地方亮起來,”帕克斯頓說,“就是在向哪裏流。”

“這有幫助嗎?”我說。

“我們希這將幫助我們確定損害在哪裏。”納什醫生說,“看看出了什麽問題、是哪些地方沒有正常工作。”

“這會讓我恢複記憶?”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們希如此。”

下結婚戒指和耳環放在一個塑料托盤上。“你還需要把包放在這裏。”帕克斯頓醫生說,然後他問我是不是還在上打過別的。“你會吃驚的,親的。”當我搖搖頭時他說,“現在是一隻有點吵的老野,你會用到這些。”他遞給我一對黃耳塞。“準備好了嗎?”他說。

我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我說。恐懼在上遊。房間似乎小了暗了,隔著玻璃看過去掃描儀本顯得森森的。我有種覺,我以前見過它,或者見過一架類似的機。“我不是很確定。”我說。

納什醫生走到了我的邊,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這是完全無痛的。”他說,“隻是有點吵。”

“安全嗎?”我說。

“非常安全。我會在這兒,就隔著一麵玻璃。我們可以全程看著你。”

我的神看上去一定還有點猶豫,因為這時帕克斯頓醫生說:“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好你,親的。不會出什麽事。”我看著他,他笑著說:“你隻要這麽想:你的記憶藏在了意識的某個地方,我們要用這臺機做的,就是找出它們在哪裏。”

這裏有點冷,盡管他們已經給我裹上了毯;這裏還很黑,隻有一盞紅燈在房間某閃爍,一麵鏡子從我頭頂幾英寸的架子上掛下來,擺的角度可以反屋裏某的電腦屏幕。除了耳塞我還戴著一副耳機,他們說會用它跟我說話,可是現在他們都一聲不吭。我隻聽見遙遠的嗡嗡聲、自己又又重的呼吸聲和單調的怦怦心跳聲。

我的右手抓著一個塑料球,裏麵充滿了氣。“如果你有什麽要告訴我們的,它。”帕克斯頓醫生說,“你說話我們聽不見。”我著它的橡膠表麵,等著。我想閉上眼睛,但他們告訴我要睜著看屏幕。泡沫楔子牢牢地固定住了我的頭;即使我想不了。我上蓋著一條毯,像一件保護罩。

安靜了片刻,傳來了哢噠一聲。盡管戴著耳塞,聲音還是大得嚇了我一跳,接著又是一聲,第三聲。一個低沉的響聲,來自機部或者我的頭部。我不知道。一隻行遲緩的野正在醒來,停在發起進攻前的沉默中。我抓住橡膠球,下定決心不去它,接著一個聲音——像警報又像鑽床——一遍又一遍地響起,大得不可思議,每響一次我的整個就抖一次。我閉上了眼睛。

我的耳邊有人說話。“克麗。”聲音說,“你能睜開眼睛嗎?”不知道怎麽的,他們可以看到我。“別擔心,一切都很好。”

很好?我想。他們知道什麽做很好?他們知道我是什麽覺嗎?躺在這兒,在一個不記得的城市裏,邊都是從未見過的人。我想我在四飄浮,是完全無的浮萍,任憑風的擺布。

另外一個人的聲音,是納什醫生的聲音:“你能看看照片嗎?想想它們是什麽,說出來,不過隻對你自己說。不要大聲說出來是什麽。”

我睜開了眼睛。在我頭頂的小鏡子裏是一些圖畫,一張接著一張的黑底白圖案。一個男人、一張梯子、一把椅子、一把錘子。每出現一張我便說出名字,然後鏡子裏閃出謝謝你!現在放鬆!的字樣,我把這些話對自己重複一遍好讓自己忙起來,同時也有點好奇人在一架機的肚子裏要如何放鬆。

屏幕上出現了更多指令。回想一個過去發生的事件,它說,然後下麵出現了幾個詞:一個派對。

我閉上了眼睛。

我試著回想和本一起看煙花時我記起的派對。我想象自己在屋頂上挨著我的朋友,聽到腳下派對吵鬧的聲音,嚐出空氣裏焰火的味道。

圖像一幅又一幅地出現了,但它們似乎並不真實。我可以斷定我並非在回憶,而是在想象。

我試著看到基斯,記起他不理睬我,但什麽都想不起來。我又一次失去了這些記憶。它們被埋了起來,仿佛永遠不會麵,但至現在我知道它們存在,它們在那裏,鎖在某個地方。

我的思緒轉向兒時的派對。跟我的母親、姨媽和表妹西一起過的生日。玩繞口令。擊鼓傳花。“搶座位”遊戲。“唱跳停”遊戲。我的母親把糖果包小袋作為獎。夾罐頭和魚醬的三文治,去了麵包皮。鬆糕和果凍。

我想起一件袖子有褶邊的白,荷葉邊子,黑鞋。我的頭發還是金的,坐在一張放著蛋糕和蠟燭的桌子前麵。我深吸一口氣向前傾,吹蠟燭。空氣裏升起了煙霧。

這時另外一個派對的回憶湧了進來。我看到自己在家裏,著臥室的窗外。我子,大約17歲。街上有些排長隊的的擱板桌,上麵放著一盤盤香腸卷和三明治,一壺壺鮮橙。到掛滿英國國旗,每一個窗口都飄揚著彩旗。藍、紅、白。

街上有穿奇裝異服的孩子——海盜服,巫師裝,維京人——大人們正努力把他們組隊,好開始一個湯匙運蛋比賽。我能看見媽媽站在街道另一側,把一條圍巾係在馬修·索珀的脖子上,就在我的窗口下方,爸爸端著一杯果坐在躺椅裏。

“回床上來。”有人說。我轉過頭。戴夫·索珀坐在我的單人床上,頭頂是我的“theslits”樂隊海報。白床單在他的周圍皺一團,濺著鮮。我沒有告訴他那是我的第一次。

“不。”我說,“起來!你必須在我父母回來前穿上服!”

他大笑起來,雖然沒有什麽惡意:“過來!”

我穿上牛仔。“不。”我說著手去拿t恤,“起來。拜托!”

他看上去有點失。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況——並不表示我不希它發生——現在我想一個人待著。這事跟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好吧。”他說著站起來。他的看上去蒼白消瘦,****幾乎有點可笑。他穿服的時候我扭開了頭看著窗外。我的世界已經變了,我想。我越過了一條界線,現在我回不去了。“那麽,再見。”他說,但我沒有答話,一直到他離開我都沒有回頭。

耳邊一個聲音把我帶回了現實。“很好。現在有更多的照片,克麗。”帕克斯頓醫生說,“隻要一張張地看,告訴自己是什麽或者是誰,好嗎?準備好了嗎?”

我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們會給我看什麽呢?我想。是誰?況能有多糟糕?

好的,我心想。我們開始吧。

第一張照片是黑白的。一個孩子——一名四五歲的孩——躺在一個人的懷裏。這個孩指著什麽東西,們兩人都笑著,在背景稍微模糊的地方是一道欄桿,圍欄後一隻老虎正在休息。一個母親,我心想。一個兒。在園裏。我看著孩的臉,突然驚訝地恍然意識到那孩是我,另外一個人是我自己的母親。呼吸凝滯在我的嚨裏。我不記得去過園,但照片就在麵前,這是我們曾去過的證明。想起兩位醫生的話,我默默地說:我。母親。我盯著屏幕,想要把的形象刻進我的記憶裏,可是畫麵退了,被換了另外一幅。照片上還是我的母親,現在老了一些,但似乎還沒有老到需要拄著相片中使用的拐杖的時候。的臉上掛著微笑,但看上去疲力竭,眼睛在瘦削的臉上深陷了進去。我的母親,我再次想,這時心裏冒出了幾個不請自來的字:著痛苦。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不得不努力再次睜開。我開始握住手裏的球。

接著圖像很快被換了,我隻認得其中的幾張。一張是我在回憶中見過的朋友,一陣激後我幾乎馬上就認出了看上去就像我想象的模樣,穿著舊的藍牛仔和一件t恤,著煙,紅頭發鬆散淩。另一張照片是剪短了頭發染,一副墨鏡被高高地推在的頭頂上。接下來一張是我父親的照片——我是個小孩時候的他,快活地笑著,在我們的前室讀報紙——然後是我和本的合影,與另一對不認識的夫婦站在一起。

其他照片上是陌生人。一個穿護士製服的黑皮人,另一個穿套裝的人坐在一個書架前麵,從半月形眼鏡上探出目盯著鏡頭,臉上的表非常莊重。一個有圓臉和栗頭發的男人,另外一個蓄須的男人。一個六七歲的孩子,一個在吃冰激淩的男孩,接著又是同一個男孩坐在桌子前畫畫。一群人,東一個西一個地看著相機。一個迷人的男人,頭發黑而略長,細長的眼睛前架著一副深框眼鏡,一邊側臉上拉下了一道疤。照片沒完沒了地出現,我看著它們,想把它們放進腦海、想要記起它們如何——或者它們是否——跟我生命的錦緞織在一起。我按醫生的吩咐去做。我的狀態良好,可接著我覺得自己開始恐慌起來。機的呼呼聲似乎變尖變大了,直到變了警報聲,抓了我的胃不肯放手。我不能呼吸、閉上了眼睛,沉甸甸的毯開始在我上往下,像一塊大理石板一般沉重,讓我覺得自己快要被死了。

右手,可是它握了一個拳頭,什麽也沒有到。指甲進了手掌心裏:我弄丟了球。我大出聲,發出了無聲的哭喊。

“克麗。”我的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克麗。”

我不知道那是誰,也不知道他們要我做什麽,於是我又了出來,把毯從上踢開。

“克麗!”

聲音現在更大了,警報聲拖著尾音停了下來,一扇門砰地打開,房間裏有人說話,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和前,我睜開了眼睛。

“沒事了。”納什醫生在我耳邊說,“你會沒事的。我在這裏。”

他們保證一切都會好的,讓我平靜了下來——還把我的手提包、耳環和結婚戒指都還了回來——納什醫生和我便去了一個咖啡吧。它就在走廊裏,規模不大,有橙塑料椅子和黃福米加桌子,擺著一盤盤不再新鮮的糕點和三明治,在耀眼的線下看上去不太神。我的錢包裏沒有錢,但我讓納什醫生給我買了一杯咖啡和一塊胡蘿卜蛋糕,在他付賬端東西時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屋外燦爛,院子裏的青草拖下長長的影,草坪上點綴著紫的花朵。

納什醫生的椅子在桌子底下發出刮聲。現在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他看上去輕鬆多了。“給你。”他說著把托盤放在我的麵前,“希這沒有什麽問題。”

我發現他給自己點了茶,他從桌子正中取糖加進杯子時茶袋還浮在糖漿一樣的水裏。我喝了一口咖啡,做了個鬼臉。咖啡太苦也太燙。

“很好。”我說,“謝謝你。”

“我很抱歉。”過了一會兒他說。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指的是咖啡。“我沒有想到這裏讓你這麽難。”

“是很抑。”我說,“還吵。”

“是的,當然。”

“我弄丟了急按鈕。”

他沒有說什麽,反而攪起了飲料。他撈起茶包放在托盤上,喝了一口茶。

“出了什麽事?”我說。

“很難說,你嚇著了。這種況並不見。在那裏麵不舒服,就像你說的。”

我低頭看著我的蛋糕。還沒有過,幹的。“那些照片。那些人是誰?你從哪裏拿到的照片?”

“是好些照片混在一起。其中有一些我是從你的醫療檔案裏取的,幾年前本把它們捐了出去。為了這次練習我讓你從家裏帶了幾張照片——你說它們在你的鏡子旁邊。有些是我找來的——一些你從來沒有見過的人,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對照組。我們把照片混在一起。其中一些是你在很年輕的時候認識的人,你應該、或者可能記得的人。家人、學校裏認識的朋友。其餘的人來自你生活中那些絕對不記得的時段。帕克斯頓醫生和我在試圖查看你讀取這些不同時段的記憶時是否有不一樣的地方。當然,最強烈的反應是針對你的丈夫,但你對別人也有反應。盡管你不記得過去的人,但神經興的模式絕對存在。”

“紅頭發的人是誰?”我問。

他笑了:“也許是一位老朋友?”

“你知道的名字嗎?”

“恐怕我不知道。這些照片在你的檔案裏,沒有標注。”

我點點頭。一個老朋友。我當然知道這個——我想要的是的名字。

“不過你說我對照片有反應?”

“其中一些,是的。”

“這很好嗎?”

“我們需要對結果作更詳細的研究才能真正確定可以得出什麽結論。這項技很新,”他說,“有實驗。”

“我明白了。”我切掉胡蘿卜蛋糕的一塊角。蛋糕有點苦,糖霜又太甜。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我問他要不要蛋糕,他拍著肚子拒絕了。“得小心這個!”他說,盡管我認為他還完全不用擔心。他的肚子現在看上去還很平,雖然看起來它是會長出一個大肚皮的那種類型。不過至現在他還年輕,歲月還沒有在他上留下痕跡。

我想到了自己的。我不胖,重甚至沒有超標,但它仍然讓我吃驚。我坐下時它出的模樣跟我期的不一樣。我的鬆鬆垮垮,疊起時兩條糙的大互相著。我前傾去取杯子,****在裏搖晃,仿佛在提醒我它們的存在。淋浴時我到手臂下的皮輕微地晃,幾乎難以察覺。我比想象中要胖,占去了更多的空間。我不是一個小孩,湊,皮地裹在骨架上,甚至不是一個十幾歲的,我的開始分離出脂肪了。

我看著也沒有的蛋糕,好奇未來會怎麽樣。也許我會繼續發胖,我會變得矮矮,像一個派對氣球一樣越來越鼓。也有可能我會保持現在的型,但一直都對它無法接,眼睜睜地看著臉上的皺紋變深、手上的皮變得跟洋蔥皮一樣薄,我在浴室裏的鏡子裏一步一步地變一個老人。

納什醫生低下頭撓他的頭頂。過他的頭發我可以看到頭皮,頂心的一圈頭皮格外明顯。我想,他現在還不會注意到,不過有一天他會的。他會看到從後背角度照的自己的照片,或者在更室把自己嚇一跳,還有可能他的理發師或朋友會說上幾句。歲月不會饒過任何一個人,隻不過方式不同而已,當他抬起頭時我想。

“噢。”他用一種強裝出來的開心口吻說,“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一份禮。嗯,不算是禮,隻不過是一件你可能想要的東西。”他彎腰從地上拿起他的公文包。“可能你已經有一本了。”他說著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個包裹,“給你。”

我拿到的時候就知道裏麵是什麽。還能是什麽呢?它在我的手裏沉甸甸的。他用一個加厚墊信封把它裹了起來,用膠帶封了口,上麵用的黑記號筆寫著我的名字。克麗。“這是你的小說。”他說,“你寫的那本。”

我不知道是什麽覺。證據,我想。可以證明我寫的日誌是真的,如果明天我需要證據的話。

信封裏是一本小說,我把它拿了出來。是個平裝本,不新了。封麵上有個咖啡杯印痕,書頁的邊緣老舊泛黃。我好奇納什醫生是不是給了我他自己的書、現在這書市麵上還能不能買得到。拿著手裏的書我又一次看見那天看見的自己:年輕,非常年輕,努力手想要拿到這本書,靠它找到寫下一本的辦法。不知道為什麽我知道那沒有功——第二本小說一直都沒有完

“謝謝你。”我說,“謝謝你。”

他笑了:“不要客氣。”

我把它放在大下,回家的一路上,它在那兒像一顆心髒一樣跳

*****

我回到家便打開了自己的小說,但隻翻了翻。我想在本回家之前在日誌裏盡量多記一些記得的事,但等一寫完我就匆忙下樓仔細察看納什醫生給我的東西。

我把書翻了一麵。封麵上用蠟筆畫了一張書桌,桌上放著一臺打字機。一隻烏蹲在打字機的托架上,頭歪到一邊,仿佛是在讀夾在機裏的紙。烏的頭頂寫著我的名字,再上麵是書名。

致早起的鳥兒們,書名如是寫道。作者署名克麗·盧卡斯。

打開書時我的手開始抖。裏麵是扉頁,有題詞。致我的父親,然後是,我想念你。

我閉上了眼睛。一幕回憶突然閃現。我看見父親躺在床上,在明亮的白下,他的皮亮,滲出的汗水幾乎讓他閃閃發。我看見他手臂上著的一管子、從一個輸瓶架上吊下來的一包、一個紙板托盤和一缸藥丸。一名護士正在量他的脈搏和,他沒有醒。坐在床另一邊的母親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而我在試著把眼淚出來。

味道傳了過來。新鮮的花朵和又低窪又骯髒的泥土。香甜而又惡心。我看見我們火化他的那一天。我穿著黑服——不知道為什麽我知道這麽穿對我並不見——但這次沒有化妝。我的母親挨在我的祖母旁邊坐著。重幔打開,棺木走遠了,我哭著想象我的父親變塵粒和灰燼。母親地握住我的手,然後我們回了家,在太下山時喝著便宜的、噝噝冒泡的酒、吃著三明治,在暮中痛哭起來。

我歎了口氣。圖像消失了,我睜開了眼睛,麵前是我的小說。

我翻到首頁開頭的句子。就在那時,我寫的是,發機哀鳴著,的右腳死死地踩在油門踏板上,放開方向盤閉上了眼睛。知道一定會這樣。知道結局。一直都知道。

我翻到了小說的中間。我在那兒讀了一段,然後讀了接近結尾的一段。

我寫的是一個名”的人和一個“喬治”的男人(我猜是的丈夫),小說起源於一場戰爭。我到有點失。我不知道我原本在期待什麽——也許是自傳?——但似乎這本小說能夠提供的答案是有限的。

不過,當翻過書看著封底時我想,至我寫完了、出版了。

該放作家照片的地方什麽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作者簡介。

克麗·盧卡斯1960年出生於英格蘭北部,於倫敦大學文學院獲得英文學位,現居住於倫敦。這是的第一部小說。

我暗暗微笑,覺到一陣幸福和驕傲。這是我寫的。我想讀它、想解開它的,但又不想。我擔心現實也許會擊碎我的快樂。要麽我會喜歡這部小說,於是覺得很難過我再也寫不出第二本了;要麽我不喜歡,為自己從來沒有發揮過才智到沮喪。我不知道哪種況更有可能,但我知道有一天,因為無法抗拒自己唯一的就的吸引,我會找到答案,我會去發掘。

但不是今天。今天我有別的東西要去發掘,比悲傷糟糕得多的東西,比純粹的沮喪更破壞力。一些可能撕裂我的東西。

我試著把書塞進信封,裏麵有別的東西。一張紙條,疊了四疊,規規整整。納什醫生在上麵寫著:我想你可能對它興趣!

我打開了紙條。在頂端他寫著《旗幟,1988年》,下麵是一篇報紙文章,旁邊有張照片。我盯著那張紙看了一兩秒鍾才意識到這篇文章是關於我的小說的評論,照片裏的人是我。

我拿著紙發起了抖。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是多年前的古董了;無論是好是壞,影響早已不複存在。現在這已經為曆史,它的漣漪已經完全平複。但它對我很重要。多年以前我的果獲得了什麽樣的評價,當時我功嗎?

我匆匆地掃了一遍文章,希在不得不分析細節之前了解大致的基調。詞語一個接一個向我蹦來,正麵的居多。考究。富有察力。有技巧。人文神。冷酷。

我看著照片。它是黑白的,照片裏的我坐在一張桌子旁,對著相機,作別扭地抱著自己。有什麽事讓我頗覺不舒服,我不知道是照相機鏡頭後麵的人還是我坐的姿勢。除此之外我在微笑。我的頭發長而鬆,雖然照片是黑白的,但它的似乎比現在更深,好像我染過頭發或者它當時還沒有幹。我的後有通向臺的門,門後照片角落約可見一棵禿禿的樹。相片下麵有一句說明:克麗·盧卡斯,攝於倫敦北部的家。

我意識到這一定是我與納什醫生曾經拜訪過的那所房子。有一瞬間我幾乎無比想要回到那裏,帶上這張照片對自己說是的,是真的;我曾經存在過,在這裏,那是我。

但當然我已經知道了。盡管我再也記不得它,我知道站在廚房裏我記起了本。本,和他上下擺的、起的下

我笑了,用手指尖著照片,像一個盲人一般尋找著藏的線索。我的目追隨著照片中自己的發尾,手指索著相中人的麵容。在照片裏我看起來不是很舒服,但又莫名其妙地容煥發,仿佛我正保守著一個,像懷揣一個咒語一樣揣著它。是的,我的小說已經出版了,但還有什麽別的事,不止這些。

我仔細看著照片。我可以看到寬鬆服下自己脹鼓鼓的部、我用一隻手抱著肚子的模樣。一幕記憶突然氣泡一般冒了出來——我正坐著拍這張照片,麵前的攝影師站在三腳架後麵,剛剛跟我談過我的作的記者在廚房走來走去。大聲喊著問拍得怎麽樣了,我和攝影師都興高采烈地回答,“很好!”便笑了起來。“馬上就好了。”他說著換了膠片。記者點上一支煙又喊起來——問的不是我是否介意——而是問我家是不是有煙灰缸。我有點惱火,但也不太生氣。事實是我自己非常想上一支,但我已經戒煙了,自從我發現——

我又看了看照片,然後明白了過來。在照片裏,我懷著孕。

我的思維停頓了一會兒,接著開始飛轉。剛剛意識到的事實逐漸出清晰的棱角,把我的思維絆了一跤:坐在餐室裏拍照片的時候,我不僅曾經懷過孩子,而且我知道這件事,為此還很高興。

這說不通。發生了什麽事?這個孩子現在該有——多大了?18?19?20?

但孩子現在不在了,我想。我的兒子在哪裏?

我覺得我的世界再次顛覆。那個詞:兒子。我曾經這樣想過,曾經肯定地自言自語過。不知何故在心深,我知道懷的是個男孩。

我握住椅子邊試著不讓自己跌倒,這時另一個詞冒出了記憶的水麵,炸開。亞當。我覺我的世界出了一道車軌,跌上了另一道。

我曾經有過孩子。我們他亞當。

我站起,放著小說的包裹到了地板上。我的思緒像呼呼作響的引擎一樣瘋轉,一勁兒在左突右奔,仿佛拚命想要找到出口。客廳的剪簿裏也沒有他。我知道。如果今天早上翻到過一張自己孩子的照片,我會記得的。我會問本那是誰,我會在日誌裏記下來。我把紙條跟書一起塞進信封裏跑上樓。在浴室裏我站在鏡子前麵。我本沒有看自己的臉一眼,而是看著鏡子周圍那些過去的照片,那些我失去記憶時用以構建自的照片。

我和本。我的單照,還有本的單照。我們兩人與另一對年紀比我們大的夫婦的合影,我覺得那是他的父母。年輕得多的我,係著一條圍巾,輕著一條狗,臉上呈現出快活的微笑。但沒有亞當。沒有嬰兒,沒有蹣跚學步的孩子。沒有他上學第一天拍的照片,也沒有運日或假期。沒有他在沙灘上建築城堡的相片。什麽也沒有。

這說不通。這些肯定是每個父母都會拍、沒有人會丟掉的照片吧?

它們一定在這兒,我想。我揭起照片看它們下麵是否還粘著一些別的照片,就像地層一般一層層地重疊著曆史。什麽也沒有,隻有牆上淡藍的瓷磚和鏡子的玻璃。一片空白。

亞當。這個詞在我的腦子裏旋轉著。我閉著眼睛,又有更多回憶出現了,每一幕都帶著巨大的衝擊,閃著停留一會兒,然後消失,帶來下一幅。我看見了亞當,看見了他的金發,我知道有一天它會變,看見了他死活要穿的蜘蛛俠t恤,他一直穿到它變得實在太小,不得不扔掉;我看見他在一個嬰兒車裏睡覺,記起我曾經想他是我見過最完的寶貝、最完的東西;我看見他騎著一輛藍的腳踏車——一輛塑料三車——不知怎麽我知道那是我們買給他的生日禮,他會騎著它到所有我們讓他去的地方;我看見他在公園裏,在車把上抬著頭,一邊笑一邊下了一個斜坡向我騎過來,眨眼間腳踏車撞上了路上的什麽東西歪了一歪,他向前翻滾著啪嗒倒在了地上;我看到他在哭,我抱起他,掉他臉上的鮮,從一個還在旋轉的車旁的地麵上找到了他的一顆牙齒;我看見他給我看一張他畫的畫——藍的一條是天空,綠的是地麵,它們之間有三個小團和一棟小小的房子——我還看見他到哪裏都帶著的玩兔子。

突然我回到了現實,回到了我站的浴室裏,但又閉上了眼睛。我想要記起他在學校的時候那副年的模樣,或者想象他與我或他的父親在一起。但我不能。每當我試著引出回憶,它們便抖飄浮著消失了,像一片風中的羽,每次有一隻手出去夠它,它便改變了方向。相反我看見他拿著一個正在滴水的冰激淩,接著是他臉上有甘草霜的一幕,再下來是他在汽車後座上睡覺的景。我所能做的隻是看著這些記憶來來去去,速度飛快。

我費了全的力氣才住去撕麵前照片的衝。我想把它們從牆上撕下來,尋找有關我兒子的證據。恰恰相反,仿佛擔心任何一個小小的作都可能讓我的手腳背叛理智,我站在鏡子前一上的每一塊都繃得的。

壁爐上沒有照片。沒有牆上掛明星海報的年臥室。洗房和要熨燙的服裏沒有t恤。樓梯下的櫃子裏沒有破破爛爛的訓練鞋。即使他隻是離開了家,還是會有一些證據表明他的存在,對吧?一些線索?

但是沒有,他不在這所房子裏。我打了一個冷戰,意識到仿佛他不存在、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不知道我在洗手間裏站了多久,就這樣看著沒有他的地方。10分鍾?20分鍾?1個小時?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聽到前門傳來鑰匙聲響和本在墊子上鞋的聲音。我沒有。他走進廚房,走到餐室,然後對著樓上喊,問是不是一切都好。他聽上去有點不安,聲音裏有今天早上我沒有聽到的張語氣,但我隻是含糊地說是的,我沒事。我聽見他進了客廳,啪的一聲打開電視。

時間停止了。我的頭腦裏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是一定要知道我的兒子發生了什麽事,卻又擔心可能會找到的答案。這兩者完地糅合在了一起。

我把日誌藏在櫃裏下了樓。

我站在客廳的大門外。我試著放慢自己的呼吸,但做不到;我發出的是一陣陣沉重的息。我不知道該對本說什麽:我怎麽告訴他我知道亞當的事了?他會問我是怎麽知道的,那我又該怎麽說?

不過沒有關係。什麽也不重要,什麽也沒有比了解我兒子重要。我閉上了眼睛,當覺得已經盡可能地平靜下來時我輕輕地推開了門,覺到門過了糙的地毯。

本沒有聽見。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上放著一個碟子,裏麵有半塊餅幹。我到一陣怒火。他看上去這麽輕鬆愉快,臉上掛著笑容。他哈哈大笑起來。我想衝過去抓住他大聲喊,直到他告訴我一切,告訴我為什麽他瞞著我不提小說,為什麽把關於我兒子的證據藏了起來。我想命令他把失去的一切還給我。

但我知道這沒有什麽好,相反我咳嗽了一聲。一聲輕輕的、微微的咳嗽,意思是說我不想打擾你,但是……

他看見了我,出了微笑。“親的!”他說,“你來了!”

我走進了房間。“本。”我說。我的聲音繃繃的,聽起來很陌生。“本,我要和你談談。”

他的笑容消失了,變了一臉不安。他起向我走來,餐碟到了地上。“出了什麽事?親的,你沒事吧?”

“有事。”我說。他停在離我大約1米遠出雙臂讓我投他的懷抱,但我沒有過去。

“出了什麽事?”

我看著我的丈夫,看著他的臉。他似乎並不慌,似乎他已經經曆過這種場麵,對這種歇斯底裏的時刻並不陌生。

我再也不住我兒子的名字了。“亞當在哪裏?”我著氣說,“他在哪兒?”

本的表變了。驚訝?還是震驚?他吞了一口唾沫。

“告訴我!”我說。

他抱住了我。我想把他推開,卻沒有手。“克麗。”他說,“拜托,冷靜下來。一切都很好。我可以解釋一切。好嗎?”

我想對他說不,事並不好,但我什麽也沒有說。我掉轉頭不看他,把臉埋進他的襯衫的褶皺裏。

我發起了抖。“告訴我。”我說,“拜托,現在就告訴我。”

我們坐在沙發上。我坐在一頭,他在另一頭,這是我所能接的兩人間的最近距離。

我不想他說話,但他說了。

他又說了一遍。

“亞當死了。”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一樣繃繃的。他的話像鐵網一樣鋒利。

我想到了從那裏回家時看到的擋風玻璃上的那隻蒼蠅。

他又開口說話:“克麗,親的。我很抱歉。”

到憤怒,生他的氣。渾蛋,我想,即使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錯。

我強迫自己開口:“怎麽會?”

他歎了口氣:“亞當參軍了。”

我啞口無言。一切都消退了,除了痛苦什麽也沒有剩下。疼痛濃到一個點上。

一個我甚至不知道有過的兒子,他了一名士兵。我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荒謬。我的母親會怎麽想?

本又開始講話,斷斷續續地冒出一些詞:“他曾經是一名皇家海軍。駐紮在阿富汗。他被殺害了。就在去年。”

我吞了一口唾沫。嚨很幹。

“為什麽?”我說,“怎麽會這樣?”

“克麗——”

“我想知道。”我說,“我一定要知道。”

出手握住我的手,我讓他握了,他沒有靠近讓我鬆了一口氣。

“你並不想知道全部,對吧?”

我的怒火噴湧了。我忍不住。憤怒,還有恐懼。“他是我的兒子!”

他扭開頭,眼睛盯著窗口。

“他在一輛裝甲車裏。”他說。語速很慢,幾乎是低聲細語。“他們在護送部隊。路邊有個炸彈。一個士兵活下來了,亞當和另外一個卻沒有。”

我閉上了眼睛,聲音也變小聲的低語:“他當場就死了嗎?他有沒有折磨?”

本歎了口氣。“沒有。”過了一會兒他說,“他沒有苦。他們覺得過程一定很快。”

我看著他坐的地方。他沒有看我。

你在撒謊,我想。

我看到了亞當,他在路邊流至死,我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轉而用虛無充塞了思維,一片空白。

我的腦海裏開始天旋地轉。一個個問題。我不敢問的問題,怕答案會讓我無法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年時候呢,人之後呢?我們親嗎?我們吵架嗎?他幸福嗎?我是個好媽媽嗎?

而且,那個騎著塑料三車的小男孩最終怎麽會在地球的另一端被殺害?

“他在阿富汗做什麽?”我說,“為什麽會在那兒?”

本告訴我那時我們在打仗。反恐戰爭,他說,盡管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說在國發生了一次非常可怕的襲擊,導致數以千計的人死亡。

“結果我的孩子死在阿富汗了?”我說,“我不明白……”

“這很複雜。”他說,“他一直想參軍,他以為他在盡他的責任。”

“他的責任?你覺得這是他在做的?他的職責?你為什麽不勸他做點別的?什麽都行?”

“克麗,這正是他想要的。”

有那麽一個糟糕的時刻,我幾乎笑了起來:“讓自己送命?這就是他想要的?為什麽呢?我甚至從來不認識他。”

本沉默了。他地握住我的手,一滴又熱又鹹的眼淚淌過了我的臉,接著是另一滴,後來越來越多。我抹去眼淚,生怕一開始哭就永遠停不下來。

我覺得我的腦子開始關閉,它要清空自己,退回到虛無。“我甚至從來不認識他。”我說。

過了一會兒,本拿來一個盒子擺在我們麵前的茶幾上。

“我把這些放在了樓上。”他說,“為了安全起見。”

提防什麽?我想。這是個金屬質地的灰盒子,人們可能會用這種盒子放錢或者重要文件。

不管裏麵放了些什麽東西,一定很危險。我想象著野生,蠍子和蛇,的老鼠,有毒的蟾蜍。或者是無形的病毒,帶放的東西。

“為了安全起見?”我說。

他歎了一口氣:“這裏有些東西,如果你自己偶然發現的話對你不好。”他說,“最好是讓我向你解釋清楚。”

他坐到我邊打開了盒子,除了文件我什麽也沒有看到。

“這是嬰兒時候的亞當。”他說著拿出一遝照片,遞給我一張。

照片上是我,在大街上。我正向著鏡頭走來,一個嬰兒——亞當——被袋子綁在我的前。他的朝向我,但他正扭頭看著拍照片的人,臉上的笑容跟沒有牙的我差不多。

“你拍的?”

本點了點頭。我又看了一遍。它已經被磨損了,邊緣染上了退得好像它正被慢慢地漂白。

我。一個嬰兒。這似乎並不真實。我努力告訴自己我曾是一個母親。

“什麽時候?”我說。

本的目越過我的肩膀落在照片上。“他有大約6個月大了,那麽,”他說,“讓我們來看看,這一定是1987年左右。”

那時我27歲。現在已經過了一輩子。

我兒子的一輩子。

“他是什麽時候生的?”

他把手又進箱子裏,遞給我一張紙。“1月。”他說。紙是黃的,有點脆。是一張出生證明。我默默地讀著它。他的名字在上麵,亞當。

“亞當·韋勒。”我大聲念了出來,念給我自己聽,也是念給本聽。

“韋勒是我的姓。”他說,“我們決定他跟我姓。”

“當然。”我說。我把文件捧到麵前。雖然蘊涵了這麽多含義,它卻是如此之輕。我想一口氣把它吸進來,讓它為我的一部分。

“這兒。”本說。他從我手上拿走出生證明疊起來。“還有其他照片。”他說,“如果你想看的話?”

他遞給我更多照片。

“我們沒有太多。”我在看照片時他說,“丟了不。”

他的話聽起來仿佛它們是留在火車上或給陌生人保管了。

“是的。”我說,“我記得,我們遭過一次火災。”我不假思索地說出了口。

他奇怪地看著我,瞇起眼睛地抿住。

“你記得?”他說。

突然間我不太確定。是他今天早上告訴我關於火災的事還是我記起哪天他告訴我的?還隻是我早飯後在日誌裏讀到過?

“嗯,你告訴我的。”

“我有嗎?”他說。

“是的。”

“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是今天早晨,還是幾天前?我想到了我的日誌,記起了在他上班後讀它的景。他告訴我關於火災的事是在我們坐在國會山的時候。

我可以告訴他我的日誌,可是某些事讓我沒有辦法開口。對於我已經記起一些事他似乎並不開心。“在你去上班之前?”我說,“在我們翻剪簿的時候。你一定說過,我想。”

他皺起了眉。向他撒謊的覺十分糟糕,可是今天暴的真相已經太多,我實在無力承更多了。“不然我怎麽會知道?”我說。

他直直地凝視著我:“我想是的。”

我頓了一會兒,看著手裏的照片。它們得可憐,而且可以看到盒子裏的也不多。難道我所擁有的、記錄我兒子一生的就隻有這些?

“火災是怎麽開始的?”我說。

壁爐上的鍾報了時。“是幾年前,在我們的老房子裏,來這裏之前我們住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我去過的那一所房子。“我們丟了很多東西。書,文件。全都丟了。”

“但火是怎麽起的?”我說。

有一會兒他什麽都沒有說。他的張了又開,然後他說:“那是個意外,隻是一個意外。”

我想知道他在瞞著我什麽。是我忘了掐滅香煙、忘了拔熨鬥頭,還是熬幹了壺?我想象著自己在那間前天拜訪過的廚房裏,有著水泥臺麵和白組件的那一個,不過是在多年以前。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噝噝作響的煎鍋旁抖著一隻金屬網籃——籃子裏裝著要做菜用的切片馬鈴薯——看著馬鈴薯翻翻滾滾沉到油麵下。我看見自己聽到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在腰上係著的圍幹手,走進了大廳。

然後呢?是我接電話時熱油燃了火苗,還是我晃晃悠悠走回了客廳或上樓去了洗手間,卻兒忘了飯已經做上了?

我不知道,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但本告訴我是個意外,他是好意。家庭生活對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來說埋伏著無數危險,換一個丈夫可能已經指出了我的錯誤和不足,可能已經難以自控地占據了理應屬於他的道德製高點。我他的胳膊,他出了微笑。

我翻看著那些照片。其中一張上戴著塑料牛仔帽和黃圍巾的亞當在用塑料來複槍瞄準拍照人,另外一張上他大了幾歲;他的臉瘦下去了一些,頭發開始變黑。他穿著一件襯衫,紐扣扣到了脖子,戴著一條兒領帶。

“這是在學校照的。”本說,“正式的肖像照。”他指著照片大笑起來:“看。真丟臉,照片都給毀了!”

領帶的橡皮圈沒有塞好,從領帶下了出來。我著相片。它沒有毀掉,我想,它十分完

我試著記起我的兒子,試著看見自己拿著一條鬆領帶跪在他麵前、梳理他的頭發、或者從傷的膝蓋上抹掉已經凝結的

沒有記起什麽東西。照片裏的男孩有著跟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約跟我的母親相像,但除此之外他可以算作是個毫不相幹的人。

本拿出另一張照片給我。這張裏麵亞當的年紀大了一些——大約是五六歲。“你覺得他像我嗎?”他說。

他拿著一個足球,穿著短和白t恤。他的頭發很短,上麵的汗水讓它結了一個尖角。“有點。”我說,“也許。”

本笑了,我們一起看著照片。大部分是我和亞當的合影,偶爾有一張他的單人照;一定大多數照片是本照的。其中有一些是亞當與幾個朋友在一起,還有幾張照的是他在一個派對上,穿著海盜服、手持紙板劍,有一張上麵他舉著一隻小黑狗。

照片裏塞著一封信,用藍蠟筆寫的,寄給聖誕老人,歪歪扭扭的字寫得滿紙都是。他說他想要一輛自行車或者一隻小狗,並保證會乖。信件落了款,他還加上了他的年齡。4歲。

不知道為什麽,讀這封信時我的世界好像崩塌了。悲痛像一顆手榴彈一般在我的前炸開。原本我到寧靜——不是幸福,甚至不是克製,而是寧靜——可這份寧靜已經雲霧一般消散,在那層麵紗之下是刺痛。

“我很抱歉。”我說著把一捆照片還給他,“我做不到。現在不行。”

他擁抱了我。我覺得嗓子裏泛上一陣惡心,卻又把它吞了下去。他告訴我不要擔心,告訴我會沒事的,提醒我說他在這裏陪著我,他一直都會在這兒。我地抓住他,我們坐在那兒,一起搖晃著。我覺到麻木,靈魂飄出了我們所坐的房間。我看著他給了我一杯水,看著他關上裝相片的盒子。我在泣。我能看出他也很難過,但他的臉上似乎已經滲進了別的表,可能是聽天由命或者接現實,但不是震驚。

我不寒而栗,意識到這一切他都已經經曆過了。對他來說這並不是個新傷疤,它早已深埋在他的心裏,為他的基,而不是搖他靈魂深的東西。

隻有我的悲痛是嶄新的,每天都是。

我找了個借口來到樓上,去了臥室,回到櫃邊。我繼續寫。

*****

這些爭分奪秒搶來的時刻裏,我跪在櫃前麵、倚在床上寫。我很狂熱。狂熱像水一般從我的湧出來,幾乎不假思索。寫了一頁又一頁。現在我回到了這裏,而本以為我在休息。我停不下來,我要寫下一切。

我不知道我寫自己的小說時是否就像這樣,字詞噴湧而出落到紙麵上;還是會慢一些,更加深思慮呢?我真希自己記得。

下樓後我給本和自己各衝了一杯茶。攪拌牛時,我想著我必定給亞當做過無數次飯,煮過蔬菜濃湯、攪過果。我把茶端給本。“我是個好媽媽嗎?”我說著遞給他。

“克麗——”

“我一定要知道。”我說,“我是說我應付得怎麽樣?怎麽應付孩子的?他那時一定還很小,當我——”

“出事故的時候?”他說,“那時他2歲。不過你是個很棒的媽媽。直到出事。後來,嗯——”

他不再說話,吞下了下半句,扭開了頭。我想知道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什麽,什麽東西他覺得不告訴我更好。

不過我知道的已經足以填補一些空白。我也許記不起那個時候,但我可以想象。我可以看到每天有人提醒我說我已經結婚生子,他們告訴我我的丈夫和兒子正要前來探。我能想象自己每天像從未見過他們一樣跟他們打招呼,也許稍微有些冷淡,或者幹脆一副茫然的表。我可以看到我們經曆的痛苦,我們所有人。

“沒關係。”我說,“我理解。”

“你照顧不了自己。你病得太重,我不能在家照顧你。你不能一個人待著,幾分鍾也不行。你會忘記自己在做什麽。你以前還走丟過。我擔心你可能會自己洗澡忘了關水龍頭,或者要自己做吃的結果忘了東西已經做上了。我管不過來,所以我待在家裏照顧亞當,我的母親也在幫忙。但每天晚上我們會來探你,而且——”

我握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他說,“想想當時,我隻是覺得太難了。”

“我知道。”我說,“我知道。不過我媽媽呢?有沒有幫忙?喜歡做嗎?”他點點頭,看上去似乎想要說話。“死了,是不是?”我說。

他握著我的手:“幾年前去世了,我很抱歉。”

我是對的。我覺頭腦已經停止了運轉,似乎它無法再接更多悲傷、更多破碎雜的過去,但我知道明天一覺醒來這一切記憶都會消逝。

我該在日誌裏寫什麽才能讓自己熬過明天、後天以及再往後的每一天?

一幅圖像飄到了我的眼前。一個紅頭發的人。亞當參軍了。有了一個名字,不請自來。克萊爾會怎麽想?

就是它,我朋友的名字。克萊爾。

“克萊爾呢?”我說,“我的朋友,克萊爾。還活著嗎?”

“克萊爾?”本說。他一臉迷地盯著我好一會兒,接著變了臉。“你記得克萊爾?”

他看上去很驚訝。我提醒自己——至我的日誌是這麽說的——幾天前我告訴過他我記起在一個屋頂上參加派對。

“是的。”我說,“我們是朋友。怎麽樣了?”

本看著我,表頗為悲傷,一時間我愣住了。他講得很慢,但他說出的消息並不像我擔心的那麽糟糕。“搬走了。”他說,“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想肯定差不多有20年了,實際上就在我們結婚後幾年。”

“去了哪兒?”

“新西蘭。”

“我們有聯係嗎?”

“你們聯係了一段時間,不過又斷了,以後再沒有聯係。”

這似乎並不可能。我最好的朋友,在國會山記起後我曾經寫道,而且我覺到一種跟今天想起來時一樣的親近。不然我為什麽會在乎怎麽想?

“我們吵架了?”

他猶豫著,我又一次覺到他在盤算、應變。我意識到毋庸置疑本知道什麽會讓我難過。他有多年的時間來了解我可以接什麽、哪些是最好不要的雷區。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經曆這番談話。他有過多次實踐的機會去學習如何選擇路線,如何小心繞開那些會破壞我生活的道路、跌跌撞撞地把我送到別的地方的話題。

“不。”他說,“我不這麽認為。你們沒有吵架,總之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覺得你們隻是疏遠了,然後克萊爾遇見了一個人,嫁給了他,他們搬走了。”

這時我麵前浮現出了一幅圖像。克萊爾和我開玩笑說我們永遠不會結婚。“挫人才結婚!”把一瓶紅葡萄酒舉到邊說,我在附和,與此同時卻心知有一天我會做的伴娘、會做我的伴娘,我們會穿婚紗坐在酒店房間裏,一邊從香檳杯裏小口喝酒,一邊讓人為我們做發型。

突然間我到一陣意。盡管我幾乎記不起我們共度的時間、我們在一起的生活——而且就連這些殘留的記憶明天也會消散——不知為何我覺到我們仍然心心相通,有那麽一會兒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

“我們去參加婚禮了嗎?”我說。

“是的。”他點了點頭,打開上的盒子翻了起來,“這兒有些照片。”

那是些婚禮照片,但不是正規的結婚照;照片又模糊又黑沉,是個外行照的。照相的是本,我猜。我認真地湊近第一張照片細看,到目前為止我隻見過記憶中的克萊爾。

跟我想象中一樣。高,瘦。如果有什麽不同,照片中的更加麗。站在懸崖上,上輕薄的子在微風中飄拂,太正在沉後的海麵。麗。我放下照片,一張張看完餘下的。一些照片裏是的丈夫——一個我認不出的人,其他一些相片裏我和他們在一起,著淡藍綢,看上去姿容隻是略遜一籌。是真的,我當過伴娘。

“有我們的婚禮照片嗎?”我說。

他搖了搖頭。“它們在一個單獨的相冊裏。”他說,“弄丟了。”

當然,火災。

我把照片遞回給他。我覺得我在看另一個人的生活,不是我自己的。我無比上樓去,寫下剛剛發現的東西。

“我累了。”我說,“我需要休息。”

“當然。”他出了手。“這兒。”他從我手裏拿走了那堆照片放回盒子裏。

“我會把它們放得好好的。”他說著關上蓋子,我來到這裏記我的日誌。

*****

午夜。我在床上,獨自一個人,努力想要想通今天發生的一切、了解到的所有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決定在晚飯前洗個澡。我鎖好浴室門飛快地看了看鏡子周圍的照片,但現在融進眼裏的卻隻有這裏缺失的東西。我打開了熱水龍頭。

大多數日子裏我一定完全不記得亞當,但今天我隻看了一張照片就想起了他。這些照片是不是被心挑選過,是不是隻有保留它們才會讓我不再無可依、而又不讓我想起自己失去了什麽?

房間裏開始布滿熱蒸汽。我能聽到我的丈夫在樓下發出的聲音。他打開了收音機,若若現的爵士樂飄上樓來。在音樂聲中我能聽出一把刀在餐板上有節奏地切著片;我意識到我們還沒有吃晚餐。他應該是在切胡蘿卜、洋蔥、辣椒。他在做晚飯,仿佛這是平常的一天。

對他來說這的確是平常的一天,我明白過來。我的心中滿是悲傷,但他並非如此。

我不怪他瞞著我,每天不提亞當、我的母親、克萊爾。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那麽做的。這些事太痛苦了,如果我可以過完一整天記不起它們,那麽我可以免於悲傷,他可以免於給我帶來痛苦。保持沉默對他來說必定十分人,而生活對他又是如此艱難:他知道我時時刻刻都帶著這些參差不齊的記憶碎片,像隨帶著一個個微型炸彈,隨時可能刺破表麵著我再像第一次一樣經曆痛苦,還拖著他跟我一起掉進深淵。

我慢慢地服疊好,放在浴缸旁邊的椅子上。我子站在鏡子前麵看著自己陌生的。我強迫自己去看皮上的皺紋、下垂的****。我不認識我自己,我想。我既認不出自己的,也認不出自己的過去。

我向鏡子走近了幾步。它們在那兒,在我的肚子上,在部上。細細的、銀的條紋,歲月留下的條條傷痕。以前我沒有看到它們,是因為我沒有找過它們。我想象著自己追隨著它們的生長,希發胖後它們能隨之消失。現在我很高興它們在那兒:是一個提示。

我的鏡中倒影開始在霧氣裏消失。我很幸運,我想。至我還有本,他在我的這個家裏照顧我,盡管我記得的家並不是這樣。我不是唯一一個苦的人。今天他已經經曆了跟我同樣的痛苦,睡時卻心知明天可能他還要再經曆一遍。換個丈夫可能他已經覺無法應付,或不願意應付。換個丈夫可能已經離開我了。我盯著自己的臉,仿佛要把這幅畫麵刻進腦海,不讓它沉意識深,這樣明早醒來這副模樣對我將不再陌生,不會如此令人震驚。當它完全消失時我轉踏進了水中。我睡著了。

我沒有做夢——或至不覺得做了夢——但醒來時我被弄糊塗了。我在一間不一樣的浴室裏,水還是熱的,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敲。我睜開眼睛卻認不出任何一件東西。鏡子很平、樸素不加修飾,嵌在白瓷磚上——而不是藍的瓷磚。一道浴簾從我頭頂的橫桿掛下來,兩麵鏡子麵朝下放在水池上方的架子上,馬桶邊放著一個坐浴盆。

我聽見有人說話。“我就來。”聲音說,我意識到是我自己在說話。我從浴缸裏站起來,看了看閂起來的門。對麵另一扇門的鉤子上掛著兩件晨袍,兩件都是白的,式樣配套,上麵有寫字母r.g.h。我站了起來。

“快點!”從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本,卻又不是本。那人仿佛唱歌一樣反複嚷著。“快點!快點,快點,快點!”

“是誰?”我說,但聲音沒有停下來。我走出了浴室。地麵鋪著黑白相間的瓷磚,呈對角線。地麵有點,我覺自己了一下,腳和撐不住了。我猛地摔在地上,拉下的浴簾罩在了上。摔倒時我的頭撞到了水池,我了起來:“救救我!”

這時有另外一個聲音著我的名字,我真正醒了過來。“克麗!克麗!你沒事吧?”那個聲音說。我意識到說話的人是本,而自己一直在做夢,便鬆了一口氣。我睜開了眼睛。我正躺在浴缸裏,服疊著放在旁的一張椅子上,生活照在水池上方的淡藍瓷磚上。

“是的。”我說,“我沒事,隻是剛剛做了一個噩夢。”

我站起,吃了晚飯,上床睡覺。我想記日誌,想把了解到的一切趕在消失前記錄下來。我不確定時間夠不夠用,能否讓我在本上床睡覺前做完這些。

但我能怎麽做?今天我花在記日誌上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我想。他當然會懷疑,會好奇我獨自一個人一直在樓上做些什麽。我一直告訴他我有點累,需要休息,而他相信了我說的話。

我並非不疚。我聽見他在屋裏躡手躡腳地走來走去,為了不吵醒我而輕輕地開門關門,我卻彎腰對著日誌,瘋狂地記錄著。但我別無選擇,我必須記下這些東西。這件事似乎比什麽都重要,因為不然的話我將永遠失去它們。我必須找借口回到我的日誌旁邊。

“我想今晚我會在空房間睡。”今天晚上我說,“我很難過。你可以理解嗎?”

他答應了,並說明早他會來看我,確保我沒事後再去上班,然後給了我一個晚安吻。現在我聽到他的聲音,他關掉了電視,用鑰匙鎖了大門。把我們鎖在家裏。我猜以我的狀況,到晃悠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有一會兒我不能相信睡著後我會再次忘記我的兒子。關於他的回憶似乎——似乎仍然——如此真實、如此生。而且在浴缸裏睡了一覺我仍然沒有忘了他,睡上更長的一覺似乎並不可能抹去一切痕跡,但本和納什醫生告訴我這正是將要發生的事。

我敢寄希於他們錯了嗎?每天我記起的事越來越多,醒來時越來越知道自己是誰。也許事在逐漸變好,這本日誌正在把我的記憶帶出水麵。

也許有一天我再次回頭,會發現今天正是有所突破的那一天。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現在我有些累。很快我會停筆,藏起我的日誌,關燈、睡覺。祈禱明天醒來後記得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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