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相信任何人》Chapter 2克麗日誌:11月16日

11月16日,星期五

我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事。在本告訴我那是他的生日以後,我做了些什麽?在上樓發現那些照片又回到我撕下它們前所的位置以後,我做了些什麽?我不知道。也許我洗了個澡換了服,也許我們出門吃了頓飯,看了場電影。我說不好。我沒有把它記下來,所以不記得了,盡管事就發生在幾個小時以前。除非我問本,否則這些記憶就再也找不回來。我覺得我要瘋了。

今天早上清晨時分,我醒來發現他躺在邊。又一次,他是個陌生人。房間很黑,安靜。我躺著,嚇得四肢僵,不知道自己是誰、在何。我能想到的隻是跑,要逃跑,卻一下也不能彈。我的腦子好像被舀空了,空的,可是著一些詞語浮出了水麵、本、丈夫、記憶、車禍、死亡、兒子。

亞當。

這些詞懸在我的麵前,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我沒有辦法把它們串起來,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意思。它們在我的腦子裏打著轉,發出回響,變了一段咒語,接著那個夢又回來了,那個弄醒了我的夢。

我在一個房間裏,一張床上。我的懷裏是一個男人。他著我躺著,覺頗為沉重,他的後背很寬。我覺事蹊蹺,頭重腳輕,屋子在我的下震,而我睜開眼睛發現天花板抖著怎麽也看不清楚。

我認不出那個男人是誰——他的頭離得我太近,看不見臉——但我能覺到一切,甚至覺到他挨著我赤的****。我的舌頭上有種味道,茸茸的,甜甜的。他在吻我。他讓我不舒服;我想讓他停下來,卻一句話也沒有說。“我你。”他喃喃細語,這些話消失在我的頭發裏、我的脖子旁邊。我知道我想開口——盡管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的似乎不聽從思維的指揮,因此他吻我、在我耳邊低語的時候,我就躺在那兒。我記得我既想要他又希他停下,記得在他剛剛開始吻我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不要跟他做,可是他的手已經沿著我後背的曲線到了上,我卻沒有攔住他。

接著當他掀開我的襯把手進去,我想隻能到這兒了,我最多隻能容許你到這兒了。我不會攔著你,不是現在,因為我也很這一切。因為你放在我****上的手讓我覺溫暖,因為我的一陣陣快樂地微微戰栗著回應你。因為,我第一次覺自己像個人。但我不會跟你做,今晚不行。我們隻能到這兒,再也不能多越一線。然後他下我的襯衫解開到我的****上的手變了他的,而這時我還在想我馬上就會攔住他。“不”這個字已經開始形,在我的腦子裏逐漸紮了,可是還沒有等到我說出口他已經把我按回床上剝下了我的嚨裏的“不”字變了一聲,我約約能夠聽出其中的歡愉之意。

覺到兩個膝蓋之間抵上了什麽東西。邦邦的。“我你。”他又說了一遍,我意識到那是他的膝蓋,他正用一隻膝蓋分開我的。我不想縱容他,但不知怎的,同時又知道我應該讓他繼續,知道現在為時已晚,我已經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可以開口阻止這一切的機會一個又一個地溜走。現在我別無選擇。在他解開長笨拙地時我覺到了,因此現在,躺在他的下的時候,我也一定仍然是想要的。

我努力想要放鬆。他拱起了背,著——從發出一聲低沉的、驚人的——然後我看見了他的臉。我認不出這張臉,在我的夢裏它是陌生的,但現在我知道了。本。“我你。”他說,我知道我該說些什麽,他是我的丈夫,即使我覺得今天早晨我才剛剛第一次遇見他。我可以攔住他,我可以相信他會自己停下。

“本,我——”

他用潤的封住了我的,我覺他攻進了我的。痛苦,或者快樂。它們織著,我分不清哪裏是二者的界限。我地抓住他汗的後背試著回應他,先是嚐試正在發生的一切,在發現做不到之後,我又試著把一切當做沒有發生。是我自找的,我想,可是同時我又想,我從來沒有要求過這一切。會有既又抗拒某件東西的時候嗎?淩駕於恐懼之上是可能的嗎?

我閉上了眼睛。我看見了一張臉。一個陌生人,黑發蓄須,他的臉頰上落著一道傷疤。他看著眼,可是我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當我看著他,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這時我喊出了聲,在我的夢裏。這時我醒來發現自己安安生生地在一張床上,屋子裏一片寂靜,本躺在我的邊,而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我起了床。為了去上洗手間?還是為了逃避?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裏、要做什麽。如果早知道它的存在,我一定已經輕手輕腳地打開櫃門取出了放著日誌的鞋盒,但我不知道。於是我隻是下了樓。前門上著鎖,藍的月從磨砂玻璃了進來。我意識到自己子。

我坐在樓梯的盡頭。太出來了,大廳從藍了燃燒著的橙紅。沒有一件事說得通;其中那個夢最沒有道理。它覺過於真實,而我醒來正好躺在夢中所在的臥室,邊有個出乎意料的男人。

而現在,在納什醫生打過電話後,我已經看過日誌,一個念頭蹦了出來。也許那個夢是個回憶?是昨晚留下的印象?

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話它意味著治療有所進展,我猜。但也意味著本對我用了強力,更糟糕的是他那樣做的時候我眼前閃過一個蓄胡須的陌生人的影子,他的臉上有道疤。在所有可能的回憶裏,記下的這一幕似乎格外令人痛苦。

不過也許它沒有什麽意義,隻不過是一個夢。隻是一場噩夢。本我,而那個蓄須的陌生人並不存在。

可是什麽時候我才能完全肯定?

後來我去見了納什醫生。我們坐著等紅綠燈,納什醫生用手指敲著方向盤的邊緣,跟音響裏播放的音樂不太合拍——放的是一首流行音樂,我沒有聽過也不喜歡——而我直直地瞪著前方。今天早上我讀完日誌、記下了那個可能是回憶的夢,便立刻打了個電話給他。我必須跟什麽人談談——知道“我是個母親”對我來說原本隻像是生命裏一個小小的裂口,現在卻似乎要漸漸裂開,撕碎我的生活——他提議把本周的見麵改到今天,讓我帶上日誌。我沒有告訴他出了什麽事,原來打算等到了他的診所再說,但現在我不知道我是否忍得住。

紅綠燈變了。他不再敲方向盤,我們的車猛然啟。“為什麽本不告訴我亞當的事?”我聽見自己說,“我不明白。為什麽?”

他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話。我們又開了一小段路。前麵一輛車的雜架上擺著一隻塑料狗,正在稽地點頭,在它前麵我可以看見一個小孩子的金發。我想到了阿爾菲。

納什醫生咳嗽了幾聲:“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那麽,這一切是真的了。我他會問我在說什麽,可是一說出“亞當”這個名字,我就已經發現這個希是多麽徒勞,完全沒有走對路。在我的覺裏,亞當是真實的。他並不虛無,而是真真實實地在我的意識裏存在,占據著其他人無法替代的位置,本替代不了,納什醫生替代不了,甚至我自己也不行。

我覺得憤怒,他一直都知道。

“還有你,”我說,“你給了我日記本讓我寫。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亞當的事?”

“克麗。”他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盯著汽車的前窗玻璃。“我回憶起了一件事。”我說。

他扭頭看著我:“真的?”我沒有說話。“克麗,”他說,“我是想幫你。”

我跟他說了。“那天,”我說,“在你把日誌給了我以後,我看著你放在裏麵的照片,突然想起了拍照那天的景。我不知道是為什麽,就是記起來了,而且我記得我懷孕了。”

他沒有說話。

“你知道他?”我說,“知道亞當?”

他說得很慢。“是的。”他說,“我知道,你的檔案裏提到了。你失去記憶的時候他大概幾歲大。”他停頓了一下。“再說,以前我們談到過他。”

我覺得自己的上起了寒意。盡管車裏很暖,我卻在抖。我知道有可能(甚至大有可能)以前我記起過亞當,可是眼前赤的事實——這一切我已經經曆過而且還將再次經曆——還是讓我震撼。

他一定察覺到了我的驚訝。

“幾個星期前,”他說,“你告訴我在街上看到了一個孩子。一個小男孩。剛開始你無法自控地覺得你認識他、這個孩子迷路了,不過他正要回家——回到你家去,而你是他的媽媽。然後你想起來了。你告訴了本,他告訴了你關於亞當的事,那天晚些時候你再講給了我聽。”

這些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我提醒自己他不是在談論一個陌生人,而是在談我自己。

“不過那以後你就沒有跟我提過他了?”

他歎了口氣:“沒有——”

毫無預警地,我突然記起今天早上在日誌裏讀到的東西,裏麵提到當我躺在mri掃描儀裏時他們給我看的圖片。

“有他的照片!”我說,“在我做掃描的時候!有圖片……”

“是的。”他說,“是從你的檔案……”

“但你沒有提到他!為什麽?我不明白。”

“克麗,你必須明白我不能每次治療一開始就告訴你所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另外在你這種況下,我覺得告訴你不一定對你有什麽好。”

“不會對我有好?”

“我明白如果你知道有過孩子卻忘了他的話,你會非常難過的。”

我們開進了一個地下停車場。和的消失了,變了刺眼的熒、汽油味和水泥的味道。我想知道還有什麽其他事他覺得告訴我會太殘忍,我想知道我的腦子裏還有什麽別的定時炸彈已經設好了火線滴答著準備炸。

“還有沒有——?”我說。

“沒有。”他打斷我的話,“你隻生過亞當,他是你的獨生子。”

他的話用的是“過去時”。那麽納什醫生也知道他死了。我不想問,但我明白我必須問。

著自己開了口:“你知道他被殺了?”

他停了車,關掉了引擎。停車場裏線昏暗,隻亮著一片熒燈,而且雀無聲,隻聽見偶爾有人咣當關上一扇門,電梯嘎吱嘎吱地響起來。有一會兒我以為還有一線希。也許我錯了,亞當還活著。這個念頭點燃了我的心。今天早上讀到關於亞當的事後,他就讓我覺得那麽真實,可是他的死沒有給我這種覺。我試著想象它,也試著記起聽到他被殺的消息是什麽覺,可是我不能。似乎什麽地方出了錯。那種況下,悲痛必定讓我無法承。每一天都全是無休無止的痛苦和思念,明白心裏有一部分已經死去,我再也不是完完整整的自己。毫無疑問,我對兒子那麽強烈的會讓我記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悲痛的力量一定會比我的失憶癥要強大。

我意識到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我的兒子死了。有一會兒,我的幸福懸在半空中尋找著平衡,但接著納什醫生說話了。

“是的。”他說,“我知道。”

的氣泡在我破碎了,像一次小小的炸,隨之而來的是截然相反的緒,比失更糟糕,更破壞力,穿留下了痛苦。

“是怎麽……”我隻能說出這些字。

他告訴我的故事跟本講的一樣。亞當,在部隊。路邊的炸彈。我聽著,下定決心努力撐著不要哭出來。他講完之後車裏一陣沉默,一時沒有人說話,接著他把手放到了我的手上。

“克麗,”他輕聲說,“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看著他,他朝我探過來。我低頭看著他握著我的那隻手,上麵橫七豎八地有一些小小的抓痕。我想象著他待會回到家裏,跟一隻小貓玩耍,也許是一隻小狗。過著平常的生活。

“我的丈夫不告訴我亞當的事。”我說,“他把他的照片都鎖在一個金屬盒子裏,為的就是不讓我見到。”納什醫生沒有說話。“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他看著窗外。我看到我們麵前的牆上被人塗了一個詞:“王八蛋”。“讓我來問問你同樣的問題,你覺得他為什麽會這麽做?”

我思索著所有可以想到的原因。這樣他就可以控製我,擁有掌控我的力量;這樣他就可以不給我了解這件事的機會,而正是它可能讓我覺自己是個完整的人。我意識到我不相信以上任何一條理由,剩下唯一的選擇是簡單的事實。“我想這樣他更好過些,如果我不記得的話就不告訴我。”

“為什麽他會好過些呢?”

“因為我聽了會非常難過?要每天告訴我我有過一個孩子、但他已經死了,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而且方式又那麽可怕。”

“你覺得還有其他原因嗎?”

我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想明白了。“嗯,對他來說一定也很難。他是亞當的父親,而且,嗯……”我想到他是如何想方設法麵對自己的悲傷,同時也麵對我的悲痛。

“這對你很難,克麗。”他說,“但你必須努力記住,這對本來說也十分艱難。在某種意義上,更艱難一些。我想他非常你,而且——”

“——可是我甚至不記得有他這個人。”

“是的。”他說。

我歎了口氣:“以前我一定過他。畢竟,我嫁給他了。”他沒有說話。我想起了早上醒來躺在邊的陌生人,想到了見到的、記錄著我們生活的照片,想到了夜半時分我的那個夢——或者是那幕回憶。我想起了亞當,還有阿爾菲,想到我做過什麽和想過要去做什麽。一陣恐懼湧上了心頭。我覺得四麵困,仿佛沒有出路,我的思緒從一樁又一樁事上飛快地掠過,四尋找出口和解

本,我心想。我能依靠著本。他很堅強。

一團了。”我說,“我隻是覺得不了。”

他轉麵對著我:“我真希能做點什麽讓你好些。”

他的樣子似乎是認真的,仿佛為了幫我他願意做任何事。他的眼睛出了溫的神,跟他放在我手上的手一般輕。在地下停車場昏暗的亮中,我發現自己在猜測如果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或者微微向前歪一歪我的頭迎著他的目張開我的的話會發生些什麽事。他會不會也向前探過來?他會想要吻我嗎?如果他這麽做的話,我會讓他吻嗎?

還是他會覺得我很可笑?荒謬。今天早上醒來時我也許覺得自己才20出頭,可我不是。我快50歲了,幾乎老得可以當他的母親。因此我沒有,而是看著他。他坐著一,看著我。他似乎很強大,強大到足以幫我,讓我度過這一切。

我開口說話——雖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但這時一陣悶悶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納什醫生沒有,隻是拿開了他的手,我意識到手機一定是我自己的。

從包裏拿出的響鈴的手機不是翻蓋的那部,而是我丈夫給我的那一部。本,它的屏幕上顯示著。

看見他的名字時,我意識到我剛剛對他有多麽不公平。他也失去了親人,而他不得不每天忍著痛苦,而且不能跟我提起、不能向他的妻子尋求安

而他做的這一切都是出於

可是我卻在這兒,跟一個他幾乎毫無概念的男人一起坐在停車場裏。我想到了今天早上在剪簿裏看到的照片。我和本,一張接一張。微笑著,幸福著,相著。如果現在我回家再看它們,也許我見到的隻是照片上缺失的東西。亞當。可是這些相片沒有變過,照片裏的我們互相對著,仿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我們曾經相過,這是顯而易見的。

“待會我會回他的電話。”我說。我把電話放回包裏。今天晚上我會告訴他,我想。關於我的日誌、納什醫生。一切。

納什醫生咳嗽了一聲。“我們該去診所了。”他說,“開始治療?”

“當然。”我說。我沒有看他。

*****

在納什醫生開車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開始在車裏記日誌,其中有很多詞句是匆忙潦草地寫完的,難以辨認。我寫日誌的時候納什醫生一言不發,可是我在找合適的詞句時,卻看到他在瞄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在我們離開他的辦公室之前,他說有個會議邀請他出席,請我同意他在會議上討論我的病例。“在日瓦。”他說,臉上掩不住閃過一驕傲。我答應了,同時猜他會立刻問我是不是可以給我的日誌拍一張照片。為了研究的目的。

我們開車回到我家,他道了別,又加了一句:“我很驚訝你會在車裏記日誌。你好像……下定了決心,我想你不想下什麽事。”

不過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很狂熱,不顧一切。不顧一切地想要把所有事記下來。

他是對的。我下定了決心。一進家門我就趴在餐桌上寫完日誌、合上本子放回藏它的地方,然後才開始不慌不忙地服。本在手機上給我留了言。我們今晚出門吧,他說。吃晚飯。今天是星期五……

上穿著的、今天早上在櫃裏發現的深藍亞麻長掉淡藍——我覺得在所有上裏,它跟這條長最搭配。我有些茫然。治療時我把日誌給了納什醫生——他問我是否可以看看日誌而我答應了。那發生在他提到日瓦之行前,我不知道他提這個要求是否是為了那個會議。“真是好極了!”讀完日誌後他說,“真的很不錯。你在記起很多東西,克麗。很多回憶都回來了,我們完全應該繼續下去。你應該到非常振……”

但我並沒有到振,我到困。我是在跟他調嗎,還是他在對我示好?他的手的確放在我的手上,可是我容許他放在那兒,還讓他握著。“你應該繼續寫。”當把日誌還給我時他說,我告訴他我會的。

現在,在我的臥室裏,我試圖說服自己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仍然覺得疚,因為我喜歡剛才發生的一切。那種關注的覺、心靈相通的覺。有一會兒,在各種各樣的紛雜覺裏,一點兒小小的快樂了頭。我覺自己有魅力、吸引人。

我走到屜旁邊。在屜深,我發現了一條塞起來的黑和配套的罩。我穿上了這一套——我知道這些服一定是我的,盡管它們覺起來不像——穿服的時候一直想著藏在櫃裏的日誌。如果本找到它的話會怎麽想?如果他讀了我寫的一切、覺到的一切,他會怎麽想?他會明白嗎?

我站在鏡子前麵。他會的,我告訴自己。他必須明白。我用眼睛和雙手檢驗著自己的。我仔細查看著它,用手指著它的曲線,仿佛它是什麽新東西,是一件禮。一件需要重新了解的東西。

盡管我知道納什醫生不是在跟我調,可是在認為他對我示好的短暫的一刻,我沒有覺自己老了,我覺得活力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對我來說,時間長短幾乎是毫無意義的。一年又一年已經悄悄地從我的邊溜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分鍾並不存在。隻有樓下鍾報時的聲音告訴我時間在流逝。我看著自己的、屁上的贅上和腋下的黑。我在浴室裏找到一把剃刀,在上塗上香皂,用冰冷的刀鋒刮著皮。我想我肯定這樣做過無數次,但它似乎仍然非常怪異,有點可笑。在小上我拉了一道口子——一陣刺痛後留下了細細的一道,接著冒出一條紅帶,抖著沿著我的流下。我用一手指掉了它,好像手上塗抹的是糖,再舉到邊。嚐起來是香皂和暖暖的金屬味。傷口沒有結塊,我讓沿著剛剛刮了的皮流下,然後用一張紙巾幹淨。

回到臥室我穿上了長,還有一件黑禮服。我從梳妝臺上的盒子裏挑出一條金項鏈和一條配套的耳環。我坐在梳妝臺旁邊化好妝,卷了頭發定好型,在手腕和耳後噴上香水。在做這些的時候,一幕回憶飄過眼前。我看見自己在卷著,係好吊帶,扣上罩,但那是另一個我,在另外一個房間裏。屋子裏很靜,放著音樂,很輕,我能夠聽見遠有人說話、門開了又關,車流約約地發出嗡嗡聲。我到平靜且快活。我轉對著鏡子,在燭下仔細看著自己的臉。不錯,我想,非常不錯。

這幕回憶簡直遙不可及。它在表層之下閃爍著,雖然我可以看到細節,抓住一些零散的圖像,可是它埋得太深,我跟不上去。我看到一個床頭櫃上擺著一瓶香檳、兩個杯子。床上有一束鮮花和一張卡片。我看見我獨自一人在一個旅館房間裏,等待著我的男人。我聽見有人敲了門,看見自己站起來向門口走,可是回憶就在這裏結束了,好像我一直在看電視,突然間天線卻斷開了。我抬起頭看見自己又回到了平時的家。盡管鏡子裏的人非常陌生——在化了妝、弄了頭發之後,這種陌生的覺甚至比平時更加明顯了——我卻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我不知道是準備好怎麽樣了,但我覺得已經做好了準備。我來到樓下等待我的丈夫,我嫁的男人、我的男人。

,我提醒自己。我的男人。

我聽到他的鑰匙在鎖裏轉,門被推開,一雙腳在墊子上。一聲口哨?還是我的呼吸聲,又又重的?

有人說話:“克麗?克麗,你沒事吧?”

“沒事。”我說,“我在這兒。”

咳嗽聲,他把防寒掛起來的聲音,放下公文包的聲音。

他在對著樓上喊:“一切都好嗎?”他說,“剛才我打過電話給你,留了一個言。”

樓梯吱吱嘎嘎地響起來。有一陣子我以為他會徑直上樓到洗手間或者去他的書房,不會先來見我,而且我覺得穿著別人的服打扮這樣來等不知道已經跟我結婚多年了的丈夫實在很蠢、很好笑。我希能夠上的服、掉臉上的妝容變回自己,但這時我聽到他踢掉一隻鞋嘀咕了一聲,又踢掉另外一隻,我意識到他正坐下來換拖鞋。樓梯又開始嘎吱作響,他走進了房間。

“親的——”他開始說,接著住了。他的目遊過我的臉、我的,又回來對上我的眼神。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哇!”他說,“你看起來——”他搖了搖頭。

“我發現了這些服。”我說,“我想我可以稍微打扮打扮,畢竟現在是星期五晚上,周末。”

“是的。”他還站在門口。“是的。不過……”

“你想出門去什麽地方嗎?”

我站起來走到他邊。“吻我。”我說,而且盡管這並不在我的計劃中,一時間卻覺應該這麽做,於是我摟住了他的脖子。他聞起來有香皂、汗水和工作的味道。甜甜的,像蠟筆。我的眼前閃過一副回憶的畫麵——跟亞當一起跪在地板上畫畫——但圖像沒有停留。

“吻我。”我又說。他的手繞過了我的腰。

我們的在了一起。剛開始輕輕著,一個晚安吻或者道別吻,一個公共場合的吻,一個給母親的吻。我沒有放開手臂,他又吻了我一次。同樣的方式。

“吻我,本。”我說,“好好地吻我。”

“本。”過了一會兒,我說,“我們幸福嗎?”

我們坐在一家餐廳裏,他說以前我們來過這一家店,雖然毫無疑問我一點兒沒有印象。牆上掛滿了裱過的照片,相片裏我猜都是些小有名氣的人;店鋪深擺著一隻開著門的烤箱,正等人向裏麵放比薩。我從麵前的一盤瓜果裏拿了一片,我不記得點過這個。

“我說,”我接著說,“我們結婚已經……多長時間了?”

“讓我想想,”他說,“22年。”聽起來如此漫長。我想到今天下午梳妝打扮時浮現的一幕。酒店房間裏的鮮花。那時我等的人隻可能是他。

“我們幸福嗎?”

他放下刀叉,喝了一小口他點的幹白葡萄酒。這時有一家人來到餐廳坐到我們隔壁桌上。年邁的父母和一個20來歲的兒。本開口了。

“我們相,如果你問的是這個意思的話。我非常你。”

就是這個;言外之意是此刻我該告訴他我也他。男人說“我你”時總是期待你這樣的回答。

可是我能說什麽呢?他是個陌生人。不是在24小時發生的,無論我曾經一度多麽希相信它是如此。

“我知道你不我。”他說。我看著他,震驚讓我有一會兒沒有回過神來。“別擔心,我理解你的境。我們的境。你不記得,不過我們曾經很相得非常投、徹底。像故事裏寫的那樣,知道吧?羅歐與朱麗葉,所有諸如此類的屁話。”他想笑,可出的表卻有點尷尬,“我你,你我。我們可開心了,克麗,非常幸福。”

“直到我出了事故。”

這個詞讓他往後。是我說得太多了?我已經讀過日誌,不過他是今天告訴我肇事逃逸的事嗎?我不知道,可是不管怎麽樣,對任何在我這種形的人,事故會是一個合理的猜測。我認定自己沒有擔心的理由。

“是的。”他的語氣有些悲傷,“直到那個時候。我們都很幸福。”

“現在呢?”

“現在?我希不是這樣,但我並非不開心,克麗。我你,我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那我呢?我想。我是不開心嗎?

我看著隔壁的一桌。那位父親正把一副眼鏡舉到眼睛旁,瞇眼看著菜單,他的妻子在整理兒的帽子,解下的圍巾。孩坐著,不手幫忙也不看任何東西,微微張著的右手在桌子底下搐,一道細細的口水從的下上流了下來。的父親發現我在看他們,我扭開頭把目轉回我的丈夫上,急匆匆地想要讓人覺得我沒有一直在盯著別人。他們肯定已經習慣了——人們趕把頭扭開,雖然已經晚了一會兒。

我歎了口氣:“我真希能記得發生過的事。”

“發生的事?”他說,“為什麽?”

我想到了所有那些找回來的記憶。它們短暫而又不持久。現在它們已經消失,無影無蹤。但我把它們記下來了,我知道它們出現過——仍然在某個地方存在,不過是丟失了而已。

我確信必然有個關鍵之存在,有個能夠釋放其他所有同類的回憶。

“我隻是在想,如果能記得那場意外的話,也許我也能記起其他的事。也許不是所有事,但也夠了。比如我們的婚禮,我們的月。我甚至連這些都想不起來。”我喝了一小口酒。我差點兒把我們兒子的名字說出了口,但又想起本不知道我已經在日誌裏讀到過他的事。“醒來記得我自己是誰對我來說已經意義重大了。”

疊著手指,把下放在拳頭上:“醫生說這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們不知道,不是嗎?他們確信嗎?會不會有錯?”

“我不覺得。”

我放下酒杯。他錯了。他認為一切都丟了,我的過去已經完全煙消雲散。也許現在正是好時機可以告訴他那些我還記得的零散的回憶,告訴他納什醫生、我的日誌、一切。

“可是我在記起事,有時候。”我說。他看上去很驚訝。“我覺得記憶裏的事在一陣陣地閃現。”

他鬆開了握著的手:“真的嗎?什麽事?”

“噢,不好說。有的時候什麽也算不上,隻是奇怪的覺,一幕幕的圖像。有點像夢,但似乎太真實了,不像是我想象出來的。”他一句話也沒說,“一定是回憶。”

我等待著,期待著他問下去、讓我告訴他我看到的一切,還有我甚至怎麽知道自己經曆過什麽樣的回憶。

可是他沒有說話。他還是看著我,臉上是悲傷的神。我想起了記在日誌裏的回憶:他在我們第一個家的廚房裏給我端來酒。“我在幻覺裏看見過你。”我說,“比現在年輕得多……”

“我在做什麽?”他說。

“沒做什麽。”我答道。“隻是站在廚房裏。”我想到了坐在幾步之外的孩、的爸爸和媽媽,聲音變了低語,“在吻我。”

出了微笑。

“我想如果我能記起一次,那也許意味著我也能記起非常多——”

手越過桌子握住我的手:“可是關鍵是,明天你不會記得這段回憶。這就是問題。一切都會是無本之木。”

我歎了一口氣。他說的是真的;我無法一輩子一直把發生的事都記下來,更不用說我每天還要把它讀一遍。

我看著隔壁桌上的一家子。這個孩笨拙地把蔬菜通心湯一勺一勺地舀進裏,打媽媽在脖子上係的圍。我可以看到他們的生活;坎坷波折、陷在照顧家人的角裏無法自拔,而他們本來期待在多年前就可以擺這種份。

我們是一樣的,我想。我也需要有人喂我;而且我意識到,跟他們和他們的孩子一樣,本對我的無法得到回報。

不過,也許我們有所不同,也許我們還有希

“你希我好起來嗎?”我說。

他看上去很驚訝。“克麗。”他說,“當然了……”

“或許我能去看看醫生?”

“我們以前試過——”

“可是,也許值得再試一次呢?時代一直在進步。也許有新的治療方法呢?我們可以試試別的東西?”

地握住了我的手:“克麗,沒有這樣的事。相信我。我們全都試過了。”

“什麽?”我說,“我們試了什麽?”

“克麗,拜托。不要——”

“我們試了什麽?”我說,“什麽?”

“所有。”他說,“全部。你不知道那是什麽樣子。”他看起來不太舒服。他的目飛快地左右遊移,仿佛預料到會挨上一拳頭卻不知道襲擊會來自什麽方向。我可以放過這個問題,可是我沒有。

“什麽樣的嚐試,本?我要知道。到底是什麽?”

他沒有說話。

“告訴我!”

他抬起了頭,使勁咽了口唾沫。他看上去一副嚇壞了的模樣,滿臉通紅,眼睛睜得很大。“你昏迷了。”他說,“所有人都以為你會死。但我不認為。我知道你很堅強,你會過去的,我知道你會好起來。接著有一天醫院打電話給我,說你醒過來了。他們覺得是一個奇跡,但我知道不是。這是你——我的克麗回到了我邊。當時你很茫然、困。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記不起那場事故,但你還認得我和你的母親,雖然你並不清楚我們是誰。他們說不用擔心,這樣重大的車禍後暫時喪失記憶是很正常的,這種況會過去的。可是後來——”他聳聳肩,低頭看著手裏的餐巾。有一會兒我以為他不會繼續講下去了。

“然後呢?”

“嗯,你的況似乎越來越糟。有一天我去醫院,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是誰,你把我當了醫生。然後你也忘了自己是誰,你想不起你的名字、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忘了所有事。他們發現你還已經不再形新的記憶了。他們做了些測試和掃描,能做的全做了,但沒有什麽用。他們說你的事故造了記憶喪失,而且是永久的,無法治愈,他們什麽也做不了。”

“什麽也做不了?什麽也沒有做?”

“沒有。他們說要麽你的記憶會恢複,要麽不會,喪失記憶的時間越久,恢複的希就越小。他們告訴我我能做的就是確保照顧好你,而這正是我一直努力在做的。”他握著我的兩隻手,著我的手指,輕輕邦邦的婚戒。

他俯挨過來,頭靠到離我隻有幾英寸遠的地方。“我你。”他低聲說,可是我無法回答。我們幾乎沉默著吃完了這一餐。我能覺到心裏湧上了一種怨恨,一種憤怒。他似乎固執地認為沒有人能治好我,態度非常堅決。突然間我不想再告訴他我的日誌,還有納什醫生。我想至再多保留一會兒我的,隻有這件東西我可以宣稱是自己的。

*****

我們回到家裏。本給自己泡了咖啡,我去了洗手間。在洗手間裏我盡可能地記下了今天的經過,然後服、卸了妝。我穿上了睡袍。一天又快要過去了。不久我會睡著,我的大腦將開始刪除一切,明天我將再次經曆這一切。

我意識到我沒有什麽野心。我不能有野心。我想要的不過是正常人的生活,像其他人一樣活著,一點一點地累積著經曆,每一天塑造著未來。我想長,想學習,從各種經曆中學習。在洗手間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的晚年。我試著想象它會是什麽樣。到七老八十的時候,我還會每天醒來覺得自己的人生剛剛起步嗎?我會醒來完全意識不到上已是一把老骨頭,關節又僵又嗎?我無法想象當發現一生已經臨近尾聲、卻空空如也的時候,我要怎麽應對。沒有記憶的寶庫,沒有寶貴的經曆,沒有日漸累積的智慧傳給後人。如果不是一幕幕記憶的累積,那我們是什麽?當我照鏡子卻看見鏡中是我影,會有什麽覺?我不知道,可是現在我不能讓自己去想這些。

我聽到本進了臥室。我意識到我沒有辦法把日誌放回櫃了,隻好把它放在浴缸旁邊的凳子上,藏在我的髒服下麵。我想待會兒再放回去,隻要他一睡著。我關了燈走進臥室。

本坐在床上,看著我。我沒有說話,鑽到被窩躺到他旁邊。我發現他子。“我你,克麗。”他說,開始吻我,脖子,臉頰,。他的呼吸灼熱,像蒜一樣辛辣。我不想讓他吻我,但也沒有推開他。是我自找的,我想。我穿上了那件蠢得要命的子,化了妝塗了香水,在出門之前讓他吻我。

我轉麵對著他,而且——盡管我並不願——吻了他。我試著想象我們兩人剛剛一起買下一棟房屋,一路撕扯著對方的服向臥室走去,還沒有做的午飯也沒放在廚房裏。我告訴自己那時我一定是他的——不然我為什麽會嫁給他?因此現在我沒有理由不他。我告訴自己現在我做的是重要的事,是在表示激。他的手到我的前時我沒有阻止,而是告訴自己這是自然而然的,是正常的。當他的手到我的兩之間、蓋住我的恥骨時我也沒有攔住他。隻不過我知道,在這以後,在過了很久以後,我開始輕輕地發出聲,卻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麽。那絕對不是愉悅,而是恐懼,是因為我閉上眼睛時看見的東西。

我在一個賓館房間裏,跟傍晚出門前梳妝打扮時見到的是同一間房。我看見了蠟燭,香檳,鮮花。我聽見了敲門聲,看見自己放下了手裏的玻璃杯,站起來打開門。我到興、期待,空氣裏滿是希和補救。我出手握住門把手,又冷又。我深吸了一口氣。事總算好起來了。

接著出現了一個空。我的回憶裏有一段空白。門旋轉著向我打開,可是我看不到門後是誰。而在床上,和丈夫在一起的我突然間被莫名的恐懼倒了。“本!”我喊出了聲,可是他並沒有停下,甚至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本!”我又說了一遍。我閉上了眼睛,地抓住了他。我陷了一個旋渦回到了過去。

他在房間裏。在我後。這個男人,他怎麽敢?我猛地扭過頭,卻什麽也沒有看見。灼熱的疼痛,嗓子被什麽著。我無法呼吸。他不是我的丈夫,不是本,可是他的手在我上,他的手和著我。我想要呼吸,卻做不到。我的抖,被著,消失得無影無蹤,變了灰燼和空氣。有水,在我的肺裏。我睜開眼睛隻看見一片猩紅。我要死了,在這兒,在這個酒店房間裏。上帝啊,我想。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從來沒有要求過這些。一定要有人來幫我。一定要有人來。我犯了一個大錯,是的,但我不應該承這種懲罰。我不該死。

我覺得自己消失了。我想見見亞當。我想見我的丈夫。可是他們不在這裏,這兒隻有我和這個人,這個用手掐著我的嚨的人。

我在往下,一直跌下去、跌下去。向黑暗跌下去。我一定不能睡。我一定不能睡著。我,一,定,不,能,睡,著。

回憶突然結束了,留下了一個可怕的空。我一下子睜開眼睛。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在床上,我的丈夫已經進了我的。“本!”我大喊一聲,可是為時已晚。他發出小聲的悶哼聲了出來。我地抓住他,能抱多就抱多。過了片刻他吻了吻我的脖子,又告訴我他我,接著說:“克麗,你在哭……”

我無法控製地啜泣著。“怎麽了?”他說,“我弄痛你了?”

我能對他說些什麽呢?我一邊搖頭一邊消化剛才看見的場景。一間擺滿鮮花的酒店房間。香檳和蠟燭。一個掐著我脖子的陌生人。

我能說什麽呢?我所能做的隻是哭得更大聲,推開他,然後等著。等到他睡著,我便可以爬下床把一切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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