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相信任何人》Chapter 3 回到此時此刻

今天

我翻過一頁,卻看見一片空白。故事就在這兒結束。我已經讀了好幾個小時。

我發著抖,幾乎無法呼吸。我覺得在剛剛過去的幾小時裏我不僅過完了整整一生,而且變了另外一個人。我不再是今天早上跟納什醫生見麵、坐下來讀日誌的那個人了。現在我有了一個過去,找到了自己。我知道自己擁有什麽、失去過什麽。我意識到自己在哭。

我合上日誌,強迫自己冷靜,現實世界重新在我眼前鮮明起來。我所在的房間裏暮正在降臨,屋外街道上傳來探鑽聲,腳邊有個空空的咖啡杯。

我看著旁的時鍾,突然吃了一驚。到這時我才發現它正是日誌裏提到的那一塊。我發現麵前跟日誌裏提到的是同一個客廳、我是同一個人。到這時我才完完全全明白過來剛剛在讀的原來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拿著日誌和咖啡杯進了廚房。在那裏,在廚房的牆壁上,同一塊白板在今天早上見過,上麵用規整的大寫字母列著跟今早同樣的建議事項,我自己加上的一條也沒有變:為今天晚上出門收拾行李?

我看著它。它讓我覺有些不對勁兒,可我說不清是為什麽。

我想到了本。生活對他來說一定十分艱難:我永遠不會知道醒來時邊躺著的是誰;永遠無法確定我能夠記起多、我能夠給他多

可是現在呢?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所知道的足夠讓我們兩個人重建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否已經按計劃跟他談過了。一定是談過了,當時我那麽確定那樣做是正確的。可是日誌裏沒有記錄,實際上,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寫過一個字了。也許我把日誌給了納什醫生,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記錄。也許我覺既然已經跟本共了日誌,也就沒有必要再在裏麵記錄了。

我翻回日誌的扉頁。就在那兒,用的是同樣的藍墨水。五個潦草的字寫在我的名字下方。不要相信本。

我拿出筆劃掉了字跡。回到客廳後我看見了桌上的剪簿,裏麵仍然沒有亞當的照片。今天早上他還是沒有跟我提到他,他還是沒有給我看金屬盒裏的東西。

我想到了我的小說《致早起的鳥兒》接著看了看手裏的日誌。一個念頭不請自來。如果一切都是我編造的呢?

我站了起來。我需要證據。我要找到日誌容和現實生活之間的聯係,證明我讀到的過去不是憑空造的結果。

我把日誌放進包裏,走出了客廳。樓梯的盡頭立著大架,旁邊擺著一雙拖鞋。在樓上我能找到本的書房、找到文件櫃嗎?我會在底層屜裏找到那個藏在巾下麵的灰金屬盒嗎?鑰匙會在床邊的最底下一個屜裏嗎?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會找到我的兒子嗎?

我必須知道。我兩步邁作一步上了樓梯。

辦公室比我想象中要小,甚至比我預料的整潔一些,可是櫃子的確在那兒,是跟槍支一般的金屬灰。

底層屜裏是一條巾,下麵蓋著一個盒子。我抓住它,打算把它拿起來。這麽做似乎有點傻,因為它要麽是鎖著的、要麽就是空的。

都不是。在盒子裏我找到了我的小說。不是納什醫生給我的那一本——封麵上沒有咖啡杯印,紙質看來很新。這一定是本一直留著的一本,等著我明白過來、再次擁有它的那一天。我很好奇納什醫生給我的那本上哪兒去了。

我把書拿了出來,書下麵著一張孤零零的照片。相片中是我和本,正對著鏡頭微笑,盡管我們臉上都出悲傷的神。看上去是最近的照片,我的臉跟鏡子裏看見的差不多,而本看起來也是早上離開家的模樣。背景裏有所房子,一條礫石車道,一盆盆豔麗的紅天竺葵,有人在後麵寫上了“韋林之家”。這張照片肯定是在他去接我、把我帶回這裏的那天照的。

不過隻有這些,沒有其他的照片。沒有亞當的,甚至沒有日記裏記錄著的、我以前在這兒發現過的那些照片。

肯定有個理由,我告訴自己。一定有。我翻看了桌子上堆著的文件:雜誌、售賣電腦件的目錄、一份學校的時間表,上麵用黃筆標出了一些欄目。還有一封封著口的信——我一時衝拿了它——可是沒有亞當的照片。

我下樓給自己弄了杯喝的。開水,加上茶包。不要讓水煮太長,不要用勺子的背麵茶包,不然的話會出太多丹寧酸,衝出來的茶會發苦。為什麽我記得這些卻不記得分娩?電話鈴響了,在客廳的某個地方。我從包裏拿出了手機——不是翻蓋的那一隻,而是我丈夫給的那隻——接起了電話。是本。

“克麗?你沒事吧?你在家嗎?”

“是的。”我說,“是的。謝謝你。”

“今天你出過門嗎?”他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悉,卻莫名有些冷冰冰的。我回想起我們的上一次談話。我不記得那時他告訴我我跟納什醫生約過時間。也許他真的不知道,我想。也有可能他是在試探我,想知道我是否會告訴他。我想起了寫在約會日程旁邊的提示。“不要告訴本。”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肯定還不知道可以信任他。

現在我想相信他,我們之間再沒有謊言。

“是的。”我說,“我去看了個醫生。”他沒有說話。“本?”我說。

“抱歉,是的。”他說,“我聽見了。”我注意到他並不驚訝。這麽說他早已經知道我在接納什醫生的治療。“我在下班回來的路上。”他說,“有點麻煩。聽著,我隻是要提醒你記得收拾好行李,我們要去……”

“當然。”我說,接著加了一句,“我很期待!”話出口以後,我意識到這是事實。出門對我們有好,我想,離開家。對我們來說,這可以是另一個開始。

“我很快就會回家。”他說,“你能想辦法把我們的行李收拾好嗎?我回來以後會幫忙的,可是如果早點出發會好些。”

“我會試試。”我說。

“備用臥室裏有兩個包,在櫥裏。用它們裝行李。”

“好的。”

“我你。”他說。然後,過了很長時間,在他已經掛了電話之後,我告訴他我也他。

*****

我去了洗手間。我是一個人,我告訴自己。一個年人。我有一個丈夫。我的丈夫。我回想著日誌裏讀到的東西,想著我們**,他和我上床。我沒有寫我很

我能**嗎?我意識到我甚至連這點都不知道。我衝了馬桶,掉長,坐在浴缸邊上。我的是如此陌生,我並不了解它。這個連我自己都不識,那我又怎麽會樂意讓它去迎合別人?

我鎖上浴室的門,分開了兩條。剛開始是微微一條,後來越張越開。我掀起襯往下看。我看見了在想起亞當那天見過的妊娠紋,還有蓬蓬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剃過、不知道我是否選擇不因自己或者丈夫的喜好改變它。也許這些事已經不再重要了,現在不重要。

我把手合在恥骨的突起上,手指按住****、輕輕地把它們分開。我用指尖拂著那個的頂端——那一定是我的****——按下去,輕輕挪著手指,這些作已經讓我覺有些興,它預示著即將來臨的之樂,而並非是確實的

我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事

兩個包都在備用臥室裏,在他告訴我的地方。兩個包都致結實,其中一個稍稍大一些。我拿著它們穿過房間進了臥室——今天早上我就是在這裏醒過來的——把包放到床上。我打開頂層屜看見了自己的,擺在他的旁邊。

我給我們兩人都挑了服,找出了他的子、我的。我想起在日誌裏寫到的我們**的那一晚,意識到我肯定有雙吊帶放在房間裏什麽地方。現在要是能找到吊帶隨帶上的話倒是不錯,我想。可能對我們兩人都是好事。

我走到櫃旁挑了一條長、一條短、幾條長,一條仔。我注意到了櫃底的鞋盒子——一定是以前藏日誌用的——現在裏麵空的。我不知道出去度假時我們會是一對什麽樣的:傍晚我們是會在飯店待著,還是會去舒適的酒吧輕輕鬆鬆地融融的紅火焰帶來的暖意。我好奇我們是會選擇步行以便去城市和周邊各探尋,還是搭上一輛出租車去遊覽經過仔細挑選的景點。至今為止,有些事我還不了解。生命中餘下的時間裏,正是這些事可以讓我去探究、去

我隨意給我們兩人都挑了些服,疊好放進了手提箱。這時我一震,一力量突然向我湧來,我閉上了眼睛。眼前是一幅圖像,明亮,卻閃爍著微。剛開始景象並不清晰,仿佛它在搖擺不定,既遙不可及又無法看清,我盡力張開意識的雙臂向它出手去。

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提包前麵:一個有點磨損的皮箱。我很興。我覺得再次年輕起來,像一個要去度假的小孩,或者一個準備約會的:一心好奇著事會怎麽發展,究竟他會不會讓我跟他回家,我們會不會上床。我覺到了那種新奇、那種期待,可以品嚐到它的滋味。我用舌頭裹著這種覺,細細地品嚐著它,因為我知道它不會持續太久。我一個接一個地打開屜,挑著襯衫、長。令人興的、的。那種你穿上隻為了讓人想下它的。除了我正穿著的平底鞋,我多帶了一雙高跟鞋,又拿出來,再放回去。我不喜歡高跟鞋,可是這個晚上跟幻想有關,跟打扮有關,跟為不一樣的我們有關。這些都弄完以後我才開始收拾實用的東西。我拿了一個亮紅皮革加襯洗漱包,放進香水、沐浴、牙膏。今天晚上我想顯得麗一些,為了我的男人,為了我曾經一度差點失去的男人。我又放了浴鹽。橙花的。我意識到我正在回想起一個夜晚,那時我在收拾行裝準備去布賴頓。

記憶消失了。我睜開了眼睛。那時我不知道我收拾行裝去見的男人會把一切從我的邊奪走。

我繼續為我還擁有的男人收拾行李。

我聽見一輛車在屋外停了下來,引擎熄火了。一扇門打開了,然後關上。一把鑰匙****了鎖孔。本。他來了。

覺到張、害怕。我跟他今天早上離開的不是同一個人;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故事,我已經發掘了我自己。他看到我會怎麽想?會說什麽?

我一定要問他是否知道我的日誌、是否讀過、有什麽想法。

他一邊關門一邊大喊。“克麗!克麗!我回來了。”不過他的聲音並不神,聽起來很疲倦。我也大喊回去,告訴他我在臥室裏。

他踩上了最低一層臺階,樓梯嘎嘎吱吱地作響,他先了一隻鞋,接著又是一隻,這時我聽見了呼氣的聲音。現在他會穿上拖鞋,然後他會來找我。現在我知曉他的日常習慣了,這讓我到一陣快樂——我的日誌給我提供了答案,盡管我的記憶幫不上忙——可是當他一步一步地登上樓梯時,另外一種緒攫住了我的心:恐懼。我想到了寫在日誌扉頁上的東西:不要相信本。

他打開了臥室的門。“親的!”他說。我沒有。我還坐在床邊,旁是打開的袋子。他站在門邊,直到我站起來張開雙臂他才走過來吻我。

“今天過得怎麽樣?”我說。

下領帶。“噢。”他說,“別談這個。我們要去度假了!”

他開始解襯衫扣子。我本能地想要挪開目,卻一邊拚命忍住一邊提醒自己他是我的丈夫、我他。

“我收拾好包了。”我說,“希給你帶的東西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你想要帶什麽。”

下長,對折起來掛在櫥裏:“我敢肯定沒有問題。”

“隻不過我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裏,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收拾。”

他轉過,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見了他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惱意。“我先看一下,然後我們再把袋子放上車。沒問題的,謝謝你開了個頭。”他坐在梳妝臺旁邊的椅子上,穿上了一條退的藍。我注意到仔正麵有一條熨出來的清晰折痕,那個二十多歲的我幾乎控製不住地覺得他很好笑。

“本,”我說,“你知道今天我去過哪裏?”

他看著我。“是的。”他說,“我知道。”

“你知道納什醫生?”

他轉背對著我。“是的。”他說,“你告訴我了。”我能看見他在梳妝臺旁的鏡子裏的倒影。我嫁的男人變出了三個影子。我的男人。“一切。”他說,“你全都告訴我了,我什麽都知道。”

“你不介意嗎?我去看他?”

他沒有回頭:“我希你原來在去看他之前就先告訴我。不過,不,我不介意。”

“我的日誌呢?你知道我的日誌嗎?”

“是的。”他說,“你告訴我了,你說它起了作用。”

我有了一個念頭:“你讀過嗎?”

“沒有。”他說,“你說那是個人的私,我絕對不會看你私的東西。”

“不過你明白我知道亞當?”

我看見他了一,仿佛我的話狠狠地擊中了他。我有些驚訝,我原以為他會高興的,為他不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亞當的死而高興。

他看著我。

“是的。”他說。

“一張他的照片都沒有。”我說。他問我是什麽意思。“到都是照片,可是沒有一張是他的。”

他站起向我走來,坐在我旁的床上。他握住了我的手。我真希他不再這麽對待我:把我看得這麽脆弱,好像一就會碎掉,好像真相會讓我崩潰。

“我想給你個驚喜。”他說。他手到床底找出了一個相冊。“我把它們放在這兒了。”

他把相冊遞給我。相冊沉甸甸的,是黑,本來是仿照黑皮革風格進行的封麵裝訂,可惜看起來並不像。我翻開封麵,裏麵是一堆照片。

“我想把照片放好。”他說,“今天晚上作為禮給你,可是時間不夠了。我很抱歉。”

我一張張地看著這些照片,它們了一團。照片裏有嬰兒時期的亞當,小男孩亞當。這些一定是原來放在金屬盒子裏的相片。有一張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張照片裏的亞當是個年輕人,坐在一個邊。“他的朋友?”我問。

“其中一個朋友。”本說,“他和這一個在一起的時間最長。”

很漂亮,金發碧眼,頭發剪得短短的。讓我想起了克萊爾。照片中的亞當直視著鏡頭,笑著,微微扭頭著他,臉上又是幸福又有些不滿。他們之間充滿了心照不宣的氣氛,仿佛他們跟鏡頭後麵的那個人——不管他是誰——正在一起分一個好笑的笑話。他們很開心,想到這個我也開心了起來。“什麽名字?”

“海倫,海倫。”

我心裏一寒,意識到我想到的時候使用的是過去時,下意識地覺得也死了。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如果死的人是呢,但我接著下了這個念頭,不讓它生發芽。

“他死的時候他們還在一起嗎?”

“是的。”他說,“當時他們在考慮訂婚。”

看上去如此年輕,一臉躍躍試的表的眼睛折著五的未來,生活對來說充滿了可能還不知道即將要麵對的、難以承的痛苦。

“我想見見。”我說。本從我手裏拿走了照片,他歎了口氣。

“我們沒有聯係了。”他說。

“為什麽?”我說。我已經在腦子裏計劃好了,我們可以互相安。我們會分一些東西,一種共識,一份深深埋藏在我們所有人心中的,即使不是為了對方,也至是為了我們都失去了的東西。

“吵過架。”他說,“一些難以理的事。”

我看著他,我可以看出他並不想告訴我。那個寫信給我的男人,相信我、照顧我的男人,因深我而離開我卻又回來找我的男人,似乎已經消失了。

“吵過架?”

“吵過架。”他說。

“是在亞當死前還是之後?”

“都有。”

尋求支柱的幻想破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煩意覺。如果亞當和我也曾經吵過架怎麽辦?他一定會站在他的朋友一邊,而不是選擇他的母親吧?

“亞當和我關係親嗎?”我說。

“噢,是的。”本說,“直到你不得不去醫院,直到你失去了記憶。當然那以後你們也很親,是你能做到的最親的程度。”

他的話像一記重拳一樣擊中了我。我意識到在他的母親患上失憶癥時亞當還隻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理所當然我從來不認識我兒子的未婚妻,每天我見到他都像第一次見麵。

我合上了相冊。

“我們能帶上這本相冊嗎?”我說,“我想待會再仔細看看。”

*****

我們喝了點東西,我把行裝收拾起來,本在廚房裏衝了些茶,然後我們鑽進了車裏。我查看過確實帶了手提袋,日誌還裝在裏麵。本往我給他準備的包裏加了幾件東西,還帶上了另外一個包——是他今早上班帶著的皮革挎包——加上從櫥深找出的兩雙徒步靴。他把這些東西塞到行李箱的時候我站在門邊,然後等著他檢查確保門都已經關好、窗戶已經全部鎖上。我在問他路上要花多時間。

他聳了聳肩膀。“看路況。”他說,“出了倫敦很快就到了。”

明明是拒絕回答,表麵上卻回答了問題。我好奇他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我想知道是否多年以來反複告訴我同樣的事已經消磨了他的耐心,讓他厭倦到再也提不起神告訴我任何事了。

不過他是一個謹慎的司機,至我可以看出這點。他慢慢地往前開,不時查一查鏡子,稍有風吹草就立刻慢下來。

我想知道亞當開不開車。我猜他在部隊一定要開車,可是休假的時候他開車嗎?他會來接我——他那個生病的母親——帶我出遊、帶我去他覺得我會喜歡的地方嗎?還是他認定這麽做毫無意義,無論當時我有多麽開心,一覺之後都會像房頂的積雪一般消融在暖和的天氣裏呢?

我們在高速公路上,驅車出城。開始下雨了。巨大的雨滴狠狠地拍打在擋風玻璃上,先是定定地凝住一會兒,然後飛快地沿著玻璃下。遠方夕正在落山,它慢慢地沉雲下,將水泥森林的城市塗上和的橙芒。景麗而震撼,我卻在其中掙紮。我如此我的兒子不再隻是象的存在,可是沒有實實在在的關於他的記憶,我做不到。我一次又一次地繞回了那個事實:我不記得他,因此他和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閉上了眼睛。我回想起今天下午讀過的關於兒子的事,一副圖像突然在麵前炸開——蹣跚學步的亞當沿著小道推著藍的三車。可是即使為之驚歎不已,我也知道這副圖像不是真的。我知道我不是在回想發生過的事,我是想起了今天下午讀日誌時自己在腦海中造出的景象,而那一幕又是對較早的記憶的追憶。大多數人可以借由對回憶的回憶追溯到多年以前,追溯過幾十年,但對我來說,隻有幾個小時。

既然無法想起我的兒子,我退而求其次做了另外一件事,隻有它能夠安我躁不安的心靈。我什麽也不想。完全空白。

汽油味,又濃又甜。我的脖子有點痛。我睜開了眼睛。在眼前我看見漉漉的擋風玻璃被我呼出的氣罩上了一層霧,過玻璃可以看見遠的燈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我意識到我一直在打瞌睡。我靠在玻璃上,頭很別扭地歪著。車裏安安靜靜的,引擎已經熄火。我轉過頭。

本在那兒,坐在我的旁邊。他醒著,目過車窗落在前方。他沒有,甚至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已經醒了,而是繼續盯著前麵,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在黑暗中分不清是喜是怒。我扭頭去看他在看什麽。

在擋風玻璃上飛濺的雨水前,是汽車的前蓋,再往前是一道低矮的木頭柵欄。在我們後的街燈發出的亮裏,柵欄出模糊的廓。我看不清柵欄後麵的東西,隻看見一片廣闊而神的黑暗,月亮懸在當空,那是一低垂的滿月。

“我海。”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我意識到我們停在了一個懸崖上,已經遠遠駛到了海岸線。

“你不喜歡嗎?”他轉向我。他的眼睛似乎無比悲傷。“你大海,是吧,克麗?”他說。

“是的。”我說,“我海。”他說話的覺仿佛他不知道我的回答,仿佛以前我們從來沒有到過海邊,仿佛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度過假。恐懼在我心裏燒了起來,可是我在跟它抗爭。我努力要留在這兒,留在現在,跟我的丈夫在一起。我努力回想今天下午從日誌裏了解到的一切:“你是知道的,親的。”

他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以前你一直是的,可是現在我不再確定了。你變了。自從出了事以後,這些年來你變了。有時候我不知道你是誰,每天我醒來不知道你會變什麽樣。”

我沉默著。我想不出什麽可說的。我們都知道如果我試圖為自己辯解、告訴他他錯了的話是毫無意義的;我們都知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每一天我跟另一天有多麽不一樣。

“對不起。”我說。

他看著我:“哦,沒關係。你不需要道歉。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我猜,我有點不公平,隻為自己考慮。”

他扭頭著車窗外的大海。遠有孤零零的一盞燈。浪裏的一艘船,在黑沉沉的海麵上亮出一點兒。本說話了:“我們會沒事的,對吧,克麗?”

“當然。”我說,“我們一定會的。這對我們是一個新的開始。現在我有了我的日誌,納什醫生會幫我。我越來越好了,本。我知道我在好轉。我想我要重新開始寫作,沒有理由不這樣做。我會沒事的。不管怎麽樣現在我聯係上了克萊爾,可以幫我。”我有了一個主意。“我們三個人可以聚一聚,你不覺得嗎?像以前一樣!像在大學裏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還有的丈夫,我想——我想說過有個丈夫。我們可以一起待著,會沒事的。”我的心思停留在日誌中提到的他說過的謊上,停留在我多次無法相信他的事實上,可是我趕開了這些念頭。我提醒自己一切都已經解決了,現在到我堅強了,積極起來。“隻要我們承諾永遠對彼此坦誠。”我說,“那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轉頭麵對著我:“你的確我,對嗎?”

“當然,我當然你。”

“你原諒我嗎?原諒我離開過你?我不想那樣做的。我別無選擇。我很抱歉。”

我握住了他的手。它既溫暖又冰冷,稍微有點。我想要用兩隻手握著它,可是他既不迎合也不抗拒,相反他的手毫無生氣地放在膝蓋上。我它,直到那時他似乎才注意到我在握著他的手。

“本,我能理解,我原諒你。”我看著他的眼睛。它們也顯得死氣沉沉的,仿佛它們已經見過無數恐怖的景象,已經再也承不住了。

“我你,本。”我說。

他的聲音變了耳語:“吻我。”

我照做了,接著,當我時他低聲說:“再來一次。再吻我一次。”

我又吻了他。可是,即使他接著又提出了同樣的要求,我卻無法第三次吻他。我們凝視著窗外的海,看著水麵倒映的月,看著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雨滴反著一旁經過的車燈的亮。隻有我們兩個人,手握著手。兩個人在一起。

我們在那兒坐了很久,覺像有幾個小時。本在我的邊,凝著大海。他的目在水麵上逡巡,仿佛在尋找著什麽,像要在黑暗中尋找答案。他不說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帶我們兩人到這兒來、他希找到什麽。

“今天真的是我們的紀念日?”我說。沒有回答。他似乎沒有聽到我說話,因此我又說了一遍。

“是的。”他輕聲說。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不。”他說,“是紀念我們相遇的夜晚。”

我想問他我們是否應該慶祝,還想告訴他這不像慶祝,反而似乎有些讓人痛苦。

我們後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經安靜下來,月亮高高地爬上了天空。我開始擔心我們會一整夜待在外麵看海,周圍卻嘩嘩地下著雨。我假裝打了個哈欠。

“我困了。”我說,“我們可以去酒店嗎?”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的。”他說,“當然,抱歉。好的。”他發了汽車:“我們現在就去。”

我鬆了一口氣。我既睡覺,又害怕它。

我們沿著一個村莊的邊緣前進,海岸公路時升時降。前方一個大一些的城鎮亮著盞盞燈火,亮越來越接近,漉漉的玻璃漸漸變得清晰。道路變得熱鬧起來,出現了停泊著船隻的港灣、商店和夜總會,接著我們進到了城裏。在我們的右邊,每一棟建築似乎都是一間酒店,風刮著空著廣告位的白招牌。街上人來人往;要麽是時間沒有我原來以為的那麽晚,要麽這就是那種日夜盡歡的城市。

我看著窗外的海。進水麵的碼頭上湧滿了燈,一端有個遊樂場。我可以看見一個圓頂建築、過山車、一部螺旋梯。我幾乎可以聽見遊客們發出的驚聲——在瀝青一般黑沉沉的海麵上,他們被甩起來轉著圈。

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地湧上一陣不安。

“我們現在在哪裏?”我說。碼頭寫著一些字,明亮的白把它們襯托得格外鮮明,可是隔著布滿雨水的擋風玻璃我沒有辦法看清楚。

“我們到了。”我們開上了一條小街,停在一座房屋前麵,本說。大門的簷篷上有字:麗晶旅館。

旅館前有一道階梯通向大門,一堵裝飾得很華麗的圍牆把旅店和街道隔開。門邊是一個裂開的小花盆,過去裏麵肯定種過灌木,但現在是空的。一種強烈的驚恐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們以前來過這兒嗎?”我說。他搖搖頭。“你確定嗎?這兒看起來很眼。”

“我確定。”他說,“我們可能在附近什麽地方待過一次,你也許是想起了那次。”

我努力放輕鬆。我們下了車。旅館旁邊有個酒吧,過酒吧的大玻璃窗戶我可以看見一群群酒客和位於酒吧深的舞池,那裏傳來陣陣強勁的音樂節拍,卻被玻璃擋住了。“我們去登記住,然後我會回來拿行李。好吧?”本說。

地把大裹在上。晚風很涼,大雨滂沱。我趕跑上了臺階,打開前門。玻璃上著一塊告示。暫無空房。我穿過房間進了大廳。

“你已經訂好房間了?”當本趕來時,我說。我們站在一條走廊裏。再往裏有一扇門半開著,門後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它的音量開得很大,與隔壁的音樂互不相讓。旅館沒有前臺,不過一張小桌子上放著一個電鈴,旁邊的提示指點我們摁鈴招呼服務。

“是的,當然。”本說,“別擔心。”他按了按鈴。

有好一陣子沒有反應,接著一個年輕男人從屋子後麵的某個房間裏走過來了。他又高又笨拙,我注意到盡管他穿的襯跟他的格比起來大得驚人,他卻沒有把襯衫塞進長裏。他跟我們打了招呼,仿佛他一直在等我們,不過態度並不熱。我等著他和本辦好手續。

顯然這家旅店有過比現在輝煌的日子。地毯上有些地方已經磨薄,門口附近的畫也已經磨損、被人塗過。休息室對麵的是另外一扇門,上麵寫著餐廳。再往裏走是幾扇門,我想在門後可能就是廚房和旅館管理員的私人房間。

“現在我帶你去房間,好嗎?”辦完手續後高個子男人說。我意識到他是在跟我說話;本已經在往外走,大概是去拿行李。

“好的。”我說,“謝謝你。”

他遞給我一把鑰匙,我們走上了樓梯。在樓梯的第一個平臺是幾個房間,可是我們繞過它們又上了一段樓梯。我們爬得越高房子似乎得越小,天花板變矮了,牆壁也向我們合攏過來。我們又經過了一間臥室,站到了最後一段臺階的起端,這些樓梯通向的一定是屋子的最高

“你的房間在那兒。”他說,“那裏隻有一個房間。”

我謝了他,他轉下樓,我上樓向我們的房間走去。

*****

我打開了門。房間很黑,盡管在屋子的頂部,卻比我預想的要大。我可以看到對麵的一扇窗,窗戶後亮著一盞昏暗的灰燈,映照出了家廓:一張梳妝臺,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扶手椅。隔壁酒吧的音樂一下下敲擊著,不再清晰,變了沉重的、悶悶的低音。

我一地站著。恐懼再次籠罩了我,跟在旅館外遇到的恐懼是同一種覺,但不知道為什麽更加糟糕。我的涼了起來。有什麽不對勁,但我說不清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覺得難以呼吸。我覺得自己仿佛快要淹死了。

我閉上了眼睛,仿佛希再睜開的時候房間看起來會變個樣,可是事並非如此。我心中充滿了恐懼,不知道如果打開燈的話會發生些什麽,仿佛這個簡單的作會帶來災難,毀滅一切。

如果我扔下籠罩在黑暗中的屋子轉下樓的話會怎麽樣呢?我可以平靜地經過那個高個子男人,穿過走廊,如果有必要的話再經過本,走出去,走出這家酒店。

不過毫無疑問地,他們會認為我瘋了。他們會找到我,把我帶回來。那我會怎麽跟他們說?那個什麽也不記得的人有種不喜歡的覺,到了一些蛛馬跡?他們會覺得我很可笑。

我跟我的丈夫在一起,我到這裏是為了跟他和解。待在本的邊我很安全。

於是我開了燈。

耀眼,我努力讓眼睛去適應環境,接著看見了屋子。並不起眼。沒有什麽可害怕的。地毯是蘑菇灰,窗簾和壁紙都是花朵樣式,不過不般配。梳妝臺上有三麵鏡子,一幅畫著鳥的畫已經退了,掛在梳妝臺上。一張藤條扶手椅的墊子上卻又是另外一種花朵樣式。床上罩著橙的床罩,上麵有菱形花樣。

對於準備度假的人們來說,我看得出訂到這樣一種房間會讓他們失,可是雖然本給我們預定了這個房,我卻沒有覺到失。熊熊的恐懼已經燒了,變了擔心。

我關上門,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在犯傻。妄想。我必須忙起來,做點事

屋裏覺有些冷,一微風吹拂著窗簾。窗戶是開著的,我走過去關上了它。關窗戶之前我向屋外。我們的屋子很高;街燈遠遠地在我們的腳下;海鷗靜靜地佇立在街燈上。我的目越過窗外的屋頂,看見了懸在天空的冷月、遠的大海。我可以辨認出碼頭、螺旋梯、閃爍的燈

然後我看見了它們。那些字,在碼頭的

布賴頓碼頭。

盡管夜晚寒冷,盡管發著抖,我覺眉上結起了一滴汗。現在講得通了。本帶我來了這兒,布賴頓,災難在我上發生的地方。但是為什麽呢?難道他以為回到奪去我的生活的地方我會更有可能記起發生了什麽?他是否認為我會想起是誰這樣對我?

我記得讀到過納什醫生曾經建議我來這裏,我告訴他不行。

從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說話聲。高個子男人一定正把本帶到這兒,到我們的房間裏來。他們會一起搬行李、把它抬上樓梯,繞過難走的平臺。他很快就會到這兒。

我應該告訴他什麽?說他錯了,帶我到這兒來不會有什麽幫助?說我想回家?

我向門口走去。我會幫忙把行李搬進來、打開,然後我們會睡上一覺,然後明天——

我突然想了起來。明天我又會什麽都不知道了。本放在他的皮包裏的一定是這些東西。照片、剪簿。他會用帶來的東西又一次解釋他是誰、我們在哪裏。

我想知道自己是否帶了日誌,接著想起來曾經拿了它放在包裏。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今晚我會把它放在枕頭下麵,那樣明天我就會找到它、讀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能聽出本在平臺上。他在跟高個子男人說話,討論如何安排早餐。“我們很可能想在房間裏吃。”我聽見他說。一隻海鷗在窗外發出了鳴,嚇了我一跳。

我向門口走去,然後看見了它。在我的右手邊。那是個衛生間,開著門。一個浴缸,一個馬桶,一個水池。不過吸引我注意的是地板,它讓我滿心恐懼。地板上鋪著瓷磚,圖案很見:黑和白對角線替著,讓人發狂。

我張開了,我覺自己的在變冷。我想我聽見自己喊出了聲。

那時我明白了。我認出了那個圖案。

我認出的不僅僅是布賴頓。

以前我曾經來過這裏。這個房間。

門開了。本進來的時候我沒有說話,但我的腦子裏思緒飛奔。這是我襲的那個房間嗎?他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們會來這裏呢?前一陣子他甚至本不想告訴我我被襲擊的事,怎麽突然就轉變態度帶我到了事發的房間呢?

我可以看到高個男人就站在門外,我想他,讓他留下來,可是他轉離開了,本關上了門。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他看著我。“你沒事吧,親的?”他說。我點點頭說沒事,可是覺這個詞仿佛是被我出來的,我有一恨意在翻湧。

他握住了我的胳膊。他勒得有點太了;再一點兒的話我就會開口說幾句,如果再鬆一點兒的話我懷疑我都不會注意到。“你確定嗎?”

“是的。”我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一定知道我們在哪裏、這意味著什麽。他一定一直在計劃這一切。“是的,我沒事。我隻是覺得有點累。”

接著我突然有了一個念頭。納什醫生。一定跟他有關。否則為什麽本——這麽多年來他本來早就可以這麽做卻一直沒有——現在決定把我帶到這兒來呢?

他們一定聯係過了。也許在我把和納什醫生的會麵告訴本以後,他打過電話給他。也許上周某個時候——我對上周的況一無所知——他們安排了這一切。

“你為什麽不躺下?”本說。

我聽見自己說話了。“我想我會的。”我轉麵對著床。也許他們一直有接?納什醫生說的可能都不是真的。我想象著他在跟我說完再見以後撥打著本的號碼,告訴他我的進展況。

“好姑娘。”本說,“我本來想帶香檳來的,我想現在去拿點來。有家商店,我想。不是很遠。”他笑了:“然後我就回來找你。”

我轉麵對著他,他吻了我。在這個地方,他的吻逗留著。他用輕拂著我的,把他的手埋進我的頭發裏,著我的後背。我努力抵抗著逃開的衝。他的手又往下挪了,沿著我的後背放到了上。我拚命咽了一口唾沫。

我誰也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我的丈夫,不能相信那個一直聲稱是在幫助我的人。他們兩個人一直在共同謀著這一天,他們顯然已經認定當這一天到來時我要麵對發生在過去的恐怖事件。

他們怎麽敢?他們怎麽敢?

“好的。”我說。我稍稍掉開了頭,輕輕地推了推他,讓他放我走。

他轉過離開了房間。“我把門鎖上。”他說著關上了門。“小心不為過……”我聽到門外傳來鑰匙在鎖孔裏轉的聲音,開始恐慌起來。難道他真的打算去買香檳?還是去跟納什醫生見麵?我不敢相信他瞞著我把我帶到了這個房間裏:又是一個謊言。我聽見他下了樓梯。

我絞著雙手坐在床邊上。我無法讓思緒冷靜下來,沒有辦法停留在任何一個念頭上。恰恰相反,我覺念頭紛雜,仿佛在沒有記憶的思維中每一個想法都有太多長遷徙的空間,在陣陣火花雨中跟其他的想法撞,再旋轉著拉開距離。

我站了起來。我覺很憤怒。想到他會回來倒上香檳,跟我一起上床睡覺,我就無法麵對。我也不能忍想到他的皮著我的皮,不能忍夜裏他的手會放在我我、著我,促使我迎合他。我怎麽做得到呢,在沒有自我的時候?

我願意做任何事,我想。任何事,除了那些。

我不能待在這兒,在這個毀了我的生活、奪走了我的一切的地方。我試著算出自己還有多時間。10分鍾?5分鍾?我走到本的包旁邊,打開了它。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我沒有在想為什麽或者怎麽做,想的隻是我必須行起來,趁本不在的時候,在他回到這裏、事再次改變之前。也許我打算找到車鑰匙,弄開門下樓去,走到下著雨的街道上,找到車。盡管我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會開車,也許我打算試一試,鑽進車裏把車開得遠遠的,遠遠的。

或者我是打算找到一張亞當的照片;我知道它們在包裏。我會隻拿上一張,然後離開房間,逃跑。我會跑啊跑,然後,到了再也跑不的時候我會打電話給克萊爾,或者任何一個人,我會告訴他們我再也不了了,求他們幫幫我。

我把手深深地進了包裏。我到了金屬,還有塑料。的東西。然後是一個信封。我把它拿了出來,心想裏麵可能放了照片,卻發現這是我在家裏的辦公室裏發現的那一封。我一定是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把它放進了本的包裏,本來是打算提醒他這封信還沒有開過。我翻過信,看見封麵上寫著“私人信件”的字樣,想也沒想就開了封取出了信紙。

紙。一頁又一頁紙。我認得它。淡淡的藍線,紅的邊。這些紙跟我日誌裏的一模一樣,我一直在記的那一本。

然後我認出了自己的筆跡,開始明白過來。

我沒有看到完整的故事。故事還有一些缺失的片段。許多頁。

我在我的包裏找到了日誌。以前我沒有注意到,可是在最後一頁寫有字的紙張後麵,一整塊日誌被撕掉了。在靠近書脊的地方,那些日誌頁被整齊地切掉了,用一把手刀或者一片刮胡刀片。

被本切掉了。

我坐在地板上,日誌在我的麵前散落著。這是我生命中缺失了的一個星期。我讀了我的故事裏餘下的部分。

*****

第一條記錄標著日期。11月23日,星期五,上麵寫著。是我跟克萊爾見麵的那天。我一定是在晚上寫的這條記錄,在跟本談過以後。也許我們終於還是進行了那場我所期待的對話。我坐在這兒,日誌寫道,在浴室的地板上,據稱我每天早上在這所屋子裏醒來已經有好幾年了。我的麵前擺著這本日誌,手裏拿著筆。我在寫,因為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

我的周圍到是一團團紙巾,漉漉的,浸了眼淚和。眨眼時我的視野變了紅滴進了我的眼睛裏,都來不及把它幹淨。

照鏡子的時候我可以看見我眼睛上的皮割傷了,也是一樣。吞咽的時候我嚐到的金屬味。

我想睡覺。在某個地方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閉上眼睛,休息,像一隻

這就是我的本質。一隻。活在一個個斷裂的時間裏,活在斷開的一天天裏,努力想要使所在的世界變得合理。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又回頭讀了這一段,眼神一遍又一遍地被一個詞吸引:。出了什麽事

我讀得快了些,我的思緒磕磕絆絆地追隨著日誌裏的詞語,從一行到下一行。我不知道本什麽時候會回來,也不能冒風險讓他在我讀完之前拿走這些日誌。現在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認定最好是吃過晚飯以後跟他談。我們是在休息室吃的——香腸和土豆泥,我們的碟子放在膝蓋上——當我們兩人都吃完以後我問他可不可以把電視關掉。他似乎不太願。“我要和你談談。”我說。

屋子裏覺太安靜了,隻有時鍾的滴答聲和遠城市發出的嗡嗡聲。還有我的聲音,聽起來又空又虛。

“親的。”本說著把碟子放在我們中間的咖啡桌上。碟子邊上放著一塊嚼了一半的塊,淺淺的裏漂著豌豆。“一切都還好嗎?”

“是的。”我說,“一切都好。”我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他看著我,眼睛睜得很大,等著。“你我沒錯,對吧?”我說。我覺自己幾乎是在收集證明,免得以後遇上異見。

“是的。”他說,“當然了。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本。”我說,“我也你,而且我理解你以前做那些事的原因,可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對我撒謊。”

幾乎是在這句話說完的一剎那我就後悔了。我看見他畏了。他看著我,似乎要說話,眼睛裏出了傷的神

“你是什麽意思?”他說,“親的——”

現在我不得不繼續說下去,我已經一腳蹚進的河流讓人無路可逃。

“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才這麽做的,把事瞞著我,可是不能再這麽下去了。我要知道。”

“你是什麽意思?”他說,“我沒有騙你。”

到一陣怒火。“本。”我說,“我知道亞當。”

他隨即變了臉。我看見他在咽唾沫,扭開了頭,麵向著房間的角落。他從套衫的袖子上撣掉了什麽東西:“什麽?”

“亞當。”我說,“我知道我們有個兒子。”

我有點期待他會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可是隨即意識到這次談話沒有什麽特別之。我們以前就這麽做過,在我看到我的小說那天,在其他我記起亞當的日子裏。

我看見他馬上要說話,但我不希聽到更多謊言。

“我知道他死在阿富汗了。”我說。

他閉上了,又張開,模樣幾乎有些可笑。

“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告訴我的。”我說,“在幾個星期前。當時你在吃餅幹,我在浴室裏。我下了樓告訴你我想起了我們有個兒子,甚至想起了他的名字,然後我們坐了下來,你告訴我他是怎麽被殺的。你給我看了一些從樓上找出來的照片,我和他的照片,還有他寫的信。一封是寫給聖誕老人的——”悲傷再次淹沒了我,我閉上了

本盯著我:“你想起來的?怎麽——?”

“我一直在把事記下來,已經記了幾個星期。所有我記得的事。”

“記在哪裏?”他說。他已經抬高了嗓門,仿佛是在發火,盡管我不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你把東西記在哪裏?我不明白,克麗。你把東西記在哪裏了?”

“我一直留著一個筆記本。”

“一個筆記本?”他說到筆記本的樣子讓人覺得它十分微不足道,仿佛我一直在用它來寫購清單或記電話號碼。

“一本日誌。”我說。

他在椅子上向前挪了挪,似乎要站起來:“一本日誌?記了多久?”

“我不太清楚。幾個星期?”

“我能看看嗎?”

覺暴躁、惱火,下定決心不給他看。“不。”我說,“現在還不行。”

他非常憤怒。“日誌在哪裏?給我看。”

“本,那是私人的東西。”

他抓住這個詞向我開火:“‘私人’?你是什麽意思,‘私人’?”

“我是說它是私的,你看的話我會覺得不舒服。”

“為什麽不行?”他說,“你寫我了嗎?”

“當然寫了。”

“寫了什麽?你記了些什麽?”

怎麽回答呢?我想到了對他的種種背叛。我對納什醫生說過的話、對他的綺念;我對丈夫的種種不相信以及我認定他做得出的那些事。我想到了我講過的謊話、我去見納什醫生的那些日子——還有克萊爾——於是我一個字也沒有對他說。

“很多東西,本,我寫了很多東西。”

“可是為什麽呢?你為什麽一直在記這些東西呢?”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問出了這個問題。“我想弄明白我自己的生活。”我說,“我希能夠把日子一天一天地串起來,像你一樣,像所有人都能做到的那樣。”

“可是為什麽呢?難道你不開心嗎?難道你不再我了嗎?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在這裏嗎?”

他的這個問題讓我吃了一驚。為什麽他會認為理解我支離破碎的生活意味著我想要改變它呢?

“我不知道。”我說,“什麽開心?我想,醒來的時候我很開心,盡管早上的這種覺是不是靠得住我不太確定。可是當我照鏡子發現自己比原本預料的老了20歲,我長出了灰頭發,眼睛一圈有了皺紋時,我不開心;當我發現這許多年都已經被從邊奪走、已經白白地流逝,我不開心;所以我想很多時候我不開心。不,但這不是你的錯。我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我你,我需要你。”

他走過來坐在我的邊,聲音了下來。“對不起。”他說,“就因為那場車禍,一切都毀了,我痛恨這個。”

我發現心中又升起了怒意,但我牢牢地抓住了它。我沒有權利生他的氣,他不知道我了解到了什麽、不清楚的又是什麽。

“本。”我說,“我知道發生了什麽,我知道那不是一場車禍,我知道有人襲擊了我。”

他沒有。他看著我,眼睛裏一片空。我以為他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接著他說:“什麽襲擊?”

我提高了音量。“本!”我說,“別再這麽做了!”我忍不住了。我已經告訴了他我一直在記日誌,告訴了他我在把自己的故事一片片地拚湊起來,可是盡管很明顯我已經知道了真相,他卻仍然眼睜睜地準備對我說謊。“別他媽的繼續騙我!我知道從來沒有車禍這回事,我知道出了什麽事。瞞真相裝別的樣子一點兒用也沒有。拒絕承認對我們沒有好。你一定不能再騙我了!”

他站了起來。他看上去非常高大,高高地淩駕於我之上,擋住了我的視線。

“是誰告訴你的?”他說,“是誰?是克萊爾那個賤人嗎?他媽的那張臭怎麽就這麽大呢,跟你說了這麽多謊話?怎麽就到話呢,也不管別人樂不樂意?”

“本——”我開口說。

一直恨我。為了離間我們,什麽都幹得出來。不管什麽!在騙你,親的,在騙你!”

“不是克萊爾。”我說。我低下了頭:“是別人。”

“是誰?”他喊道,“誰?”

“我在看一個醫生。”我低聲說,“我們一直在流。他告訴我的。”

他一也不,隻有右手拇指還在左手的指關節上慢慢地畫著圈。我能夠覺到他的溫,聽到他緩慢地吸氣、停頓、吐氣。當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得很低,我花了好一番力氣才聽清楚。

“你是什麽意思?一個醫生?”

“他姓納什。很明顯他幾個星期前聯係上了我。”雖然話正從我的裏說出來,我卻仍然覺不是在講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說別人。

“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我努力回想著。我記下了我們第一次談話的容了嗎?

“我不知道。”我說,“我想我沒有記下他說的話。”

“他勸你把事記下來了?”

“是的。”

“為什麽?”他說。

“我想好起來,本。”

“有作用嗎?你們做了些什麽?他給你吃藥了嗎?”

“不。”我說,“我們一直在作測試,一些練習。我做了一次掃描——”

拇指不再了。他轉麵對著我。

“一次掃描?”他的聲音又大了些。

“是的。核磁共振像,他說可能有幫助。在我剛剛生病的時候醫院還沒有真正開始使用這項技,或者當時技還沒有這麽先進——”

“在哪裏?你一直在哪裏作這些測試?告訴我!”

我開始覺得困。“在他的診所裏。”我說,“在倫敦,掃描也是在那兒。我記不清楚了。”

“你是怎麽到那兒的?像你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到得了醫生的診所呢?”他的話是從嗓子裏出來的,口氣變得非常急迫,“怎麽去的?”

我努力用鎮定的口氣講話。“他一直來這裏接我。”我說,“開車送我——”

他的臉上閃過失的神,接著變了憤怒。這次談話跟我計劃的完全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打算讓它變得這麽沉重。

我必須努力把事跟他解釋清楚。“本——”我開始說。

接下來發生的事出乎我的意料。本的嚨裏發出一陣源自的、沉悶的的聲勢越來越大,很快他再也承不住,吐出了一聲可怕的吼,像是指甲刮在玻璃上一樣。

“本!”我說,“怎麽了?”

他轉過——搖搖晃晃地——把臉從我的麵前扭開。我擔心他是什麽病發作了。我站起來出手讓他來握。“本!”我又說了一遍,可是他不理睬,自己站穩了。當他向我轉過來時,他的臉通紅,大睜著眼睛。我發現他的兩個角積著唾沫,看上去仿佛他戴上了什麽奇形怪狀的麵,麵目完全扭曲了。

“你他媽的蠢賤人。”他說著向我走來,我朝後。他的臉離我的臉隻有幾英寸:“這事已經有多久了?”

“我——”

“告訴我!告訴我,你個婊子,多久?”

“什麽事也沒有!”我說。我的心中湧起了恐懼,慢慢地打了個轉,又沉了下去。“什麽都沒有!”我又說了一遍。我可以聞到他裏的味道。和洋蔥。唾沫飛濺到我的臉上、上。我可以嚐到他那熱烘烘、漉漉的憤怒。

“你在跟他上床,不要騙我。”

我的抵上了沙發的邊緣,我拚命地沿著沙發挪,躲開他。可是他抓住了我的肩膀晃起來。“你一直就這樣。”他說,“滿謊話的蠢婊子。我不知道以前我怎麽會覺得你跟我不一樣。你都做了些什麽?嗯,趁我上班的時候溜出去?或者你讓他到這兒來?還是你們把車停在沒人的地方,就在車裏幹?”

覺到他的兩隻手地抓著我,手指和指甲竟然穿過襯衫嵌進了我的皮

“你弄痛我了!”我喊道,心裏希能讓他從憤怒中清醒過來,“本!住手!”

他不再晃我,微微地鬆了手。這個抓著我的肩膀、臉上又是憤怒又是仇恨的男人跟那個寫信讓克萊爾轉給我的人似乎完全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我們怎麽會變得如此互不信任?要經曆多誤解才會從那時的深義重變現在的隔閡重重?

“我沒有跟他上床。”我說,“他在幫我,好讓我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在這裏,和你在一起生活,難道你不希這樣嗎?”

他的眼神開始在房間裏飛快地四躲閃。“本?”我又說了一遍,“說話!”他凝住了。“難道你不希我好起來嗎?難道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一直希的嗎?”他搖起頭來。“我知道你是這麽希的。”我說,“我知道這是你一直想要的。”熱淚沿著我的臉頰流了下來,可在淚水中我還在說話,織著一聲聲的泣。他仍然抱著我,不過現在作很輕,我把雙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跟克萊爾見麵了。”我說,“給了我你寫的信。我已經讀了,本,在過了這麽多年以後,我讀過信了。”

紙麵上有一塊汙漬。墨水,混著一團星星形狀的水。寫這些的時候我一定在哭。我接著讀下去。

我不知道當時我以為接下來會怎麽樣,也許我認為他會投進我的懷抱,因為寬而輕輕地泣,我們會站在那兒靜靜地抱著對方,直到我們兩人都放鬆下來,直到覺到我們再次心心相通。然後我們會坐下,從頭到尾地把事說清楚。也許我會上樓拿出克萊爾給我的信,我們會一起讀,從此開始慢慢地在坦誠之上重建我們的生活。

可是,在接下來的一瞬間裏似乎一切都沒有、一切都沒有出聲。沒有呼吸聲,沒有路上的車流聲。我甚至沒有聽見時鍾滴答作響的聲音。仿佛生命在暫停期間,在兩種狀態之間的巔峰上徘徊。

接著僵局被打破了。本從我邊退開。我以為他要吻我,可是我的眼角卻掠過一片模糊的影子,我的頭上了狠狠的一擊,被打得扭到了一邊。疼痛從下彌漫開。我倒了下去,沙發向我迎過來,我的後腦勺挨上了什麽又又尖的東西。我大喊起來。又來了一擊,接著又是一次。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下一擊——卻什麽也沒有。相反,我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一扇門砰地關上。

我睜開眼睛,憤怒地息著。地毯從我的邊往外延,現在它變了縱行的。離著我的頭不遠是一個打碎的碟子,滲到了地板上,被地毯吸了進去。豌豆被踩進了小墊子的紋路裏,還有一嚼了一半的香腸。房間門開了,又啪的一聲關上。腳步聲下了樓梯。本走了。

我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我不能睡,我想,一定不能。

我又睜開了眼睛。黑暗在遠旋轉,傳來一的味道。我吞了口唾沫,嚐到了味。

我做了些什麽?我做了些什麽?

我確定他已經離開了,接著來到樓上找到了我的日誌。從我裂開的往地毯上滴。我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我的丈夫在哪裏,不知道他是否會回來,不知道我想不想他回來。

可是我需要他回來,沒有他我活不下去。

我很怕。我想見克萊爾。

我放下日誌,手向了額頭。一就痛。今天早上看見的淤痕,我用化妝品蓋上的那一塊。本打過我。我又回頭看日期:11月23日,星期五。是一周前的事。一個星期過去了,這個星期裏我一直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我站起來照鏡子,它還在那兒,一個淡藍的傷痕,證明我寫的是真的。我不知道為了解釋自己的傷我是怎麽騙自己的或者他是怎麽騙我的。

不過現在我知道真相了。我看著手裏的日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他想讓我找到這些日誌。他知道即使今天我讀了這些,明天我還是會忘得一幹二淨的。

突然我聽見他上樓梯的聲音,這時我才幾乎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我在這兒,在這家酒店房間裏。跟本在一起,跟打了我的男人在一起。我聽到他的鑰匙在鎖孔裏轉

我必須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於是我站了起來,把日誌推到枕頭下麵,躺到床上,當他走進房間後我閉上了眼睛。

“你還好嗎,親的?”他說,“你醒了?”

我睜開眼睛。他站在門口,手裏攥著一隻酒瓶。“我隻找得到cava起泡酒。”他說,“可以嗎?”

他把酒放在梳妝臺上,吻了我。“我去洗個澡。”他低聲說,然後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

他關上門以後我拿出了日誌。我沒有太多時間——毫無疑問他用不了5分鍾就會洗完——所以我必須能讀多快就讀多快。我的眼睛掃過紙麵,並沒有一個一個字地全部看清楚,但已經夠了。

那是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我在空的房子裏,一直坐在黑漆漆的走廊上,一隻手上拿著一張紙,另一隻手上拿著一部手機。紙上有一個被弄花了的號碼。沒有人接電話,隻有鈴聲沒完沒了地響著。我不知道是否關掉了答錄機,還是機已經錄不下了。我又試了一次,再一次。以前我遇到過這種況。我的時間在回。克萊爾幫不上我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包,找到了納什醫生給我的那部手機。已經很晚了,我想。他不會還在上班。他會跟他的朋友在一起,度過他們兩人的傍晚時,做兩個正常人做的事,不管是什麽。我不知道兩個正常人在一起的形是什麽樣的。

他家的電話號碼記在我的日誌的扉頁上。那個號碼一直響著,接著陷了沉默。沒有答錄機的聲音告訴我出了錯,也沒有請我留言。我又試了一遍,還是一樣。他的辦公室號碼是我剩下的唯一選擇了。

我坐了一會兒,覺很無助。著門口,有點希能看到本黑乎乎的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往鎖孔裏****一把鑰匙;我又有點兒害怕看見這一切。

最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上樓服,鑽進被窩寫了這篇日誌。屋裏還是空的。我會馬上合上日誌把它藏起來,然後關掉燈睡覺。

接著我會忘記一切,這本日誌會變唯一留下的東西。

我擔心地把目挪向下一頁,心裏害怕會看見一片空白,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11月26日,星期一。日誌開頭寫著。上周五他打了我。兩天過去了,我什麽也沒有寫。這兩天我是不是都相信一切還好?

我的臉上有淤傷,還痛。這麽說前兩天我該看得出有什麽事不對勁吧?

今天他說我是摔的。經典的老一套,可是我相信他了。為什麽不呢?他已經不得不解釋我是誰、他又是誰、我怎麽會在一棟陌生的屋子裏醒來而且比自以為的年紀老上幾十歲,那對於他所說的我的眼睛青腫、裂了的理由,我為什麽要懷疑?

所以我繼續過日子。他去上班時我給了他一個道別吻,我清理了早餐留下的東西,洗了個澡。

接著我來到這兒,發現了這本日誌,發現了真相。

日誌出現了間隔。我發現自己沒有提起納什醫生。他不管我了嗎?我不用他幫助就找到了這本日誌?

還是我不再把它藏起來了?我繼續讀下去。

過了一會兒我打電話給克萊爾。本給我的手機用不了——我想可能是沒電了——因此我用了納什醫生給我的那一部。沒有人接電話,我在客廳裏坐下。我放鬆不了。我拿起幾本雜誌,又放下;打開電視盯著屏幕看了半個小時,甚至本沒有注意到放的是什麽。我盯著日誌,卻無法集中神,無法寫字。我又試著給打了好幾次電話,次次都聽到答錄機讓我留言。直到過了午飯時間才回了電話。

“克麗。”說,“你還好嗎?”從電話裏我聽得出托比在旁邊玩。

“我沒事。”我說,盡管事實並非如此。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說,“我覺糟了,今天還隻不過是星期一!”

星期一。日期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每一天都沒有留下痕跡,跟之前的一天沒有任何區別。

“我必須跟你見麵。”我說,“你能過來嗎?”

聽上去有些驚訝:“到你家去?”

“是的。”我說,“拜托!我想跟你談談。”

“你沒事吧,克麗?你讀信了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聲音了耳語:“本打了我。”我聽到吃驚地了一口氣。

“什麽?”

“前些天的晚上,我上有傷,他告訴我是摔的,可是我記下來是他打了我。”

“克麗,本絕對不會打你,永遠也不。他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

淹沒了我。難道這一切都是我憑空造的嗎?

“可是我記在日誌裏了。”我說。

有一會兒什麽也沒說,接著是:“可是你為什麽會覺得他打了你?”

我把手放到臉上,到眼睛周圍腫起了一圈。我心中閃過一憤怒,很顯然不相信我。

我回想著我記下的日誌:“我告訴他我一直在記日記。我說我跟你見過麵,還有納什醫生。我告訴他我知道亞當的事。我告訴他你給我了他寫的那封信,我已經讀了。然後他打了我。”

“他就那樣打了你?”

我想著他用來罵我的那些話,他對我的種種指責。“他說我是個婊子。”我覺得嗓子裏湧上了一聲泣:“他——他說我跟納什醫生上過床,我說我沒有,接著——”

“接著怎麽樣?”

“接著他打了我。”

一陣沉默,然後克萊爾說:“以前他打過你嗎?”

我不可能知道。也許他打過?有可能我們之間一直存在家庭暴力現象。我的腦海中閃過參加遊行的克萊爾和我,手持自製的標語牌——“的權利:對家庭暴力說不。”我記得以前我一直看不起遭遇丈夫暴力以後卻不采取措施的人。們是弱的,我想。弱,而且愚蠢。

有沒有可能我已經陷了跟們相同的困境?

“我不知道。”我說。

“很難想象本會傷害什麽人,不過我猜也不是不可能的。天啊!他甚至曾經讓我覺得疚。你還記得嗎?”

“不。”我說,“我不記得,我什麽也不記得了。”

“見鬼。”說,“我很抱歉,我忘了,隻是太難想象了。正是他讓我相信,作為生命,魚跟有腳的一樣有同樣的權利。他甚至連一隻蜘蛛都不會弄死!”

風一陣陣刮著房間的窗簾。我聽見遠有輛火車的聲音。從碼頭傳來尖聲,樓下的街道上有人在喊“他媽的!”然後我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不想接著看下去,但我知道必須這麽做。

覺到一陣寒意:“本吃素?”

“純素食主義者。”笑出了聲,“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我想到了他打我的那天晚上。一塊,我在日誌裏寫道。淺淺的裏漂著的豌豆。

我走到窗邊。“本吃……”我的語速很慢,“他不是素食主義者……反正現在不是。也許他變了?”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克萊爾?”什麽也沒有說,“克萊爾?你還在嗎?”

“好吧。”說,現在聽起來很憤怒,“我馬上給他打電話,我要把這些事弄清楚,他在哪兒?”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在學校,我猜。他說要到5點才回來。”

“在學校?”說,“你是說大學?他現在在教書嗎?”

恐懼在我心裏一陣陣地翻湧。“不。”我說,“他在附近一家中學上班,我記不起名字。”

“他在那兒做什麽?”

“當老師。他是化學部的頭兒,我想他是這麽說的。”我對於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靠什麽謀生、想不起來他是怎麽賺錢讓我們在這所房子裏生活下去覺頗為疚,“我不記得了。”

我抬起頭看見麵前的窗戶玻璃上倒映著自己腫脹的臉。立刻消失了。

“什麽學校?”問道。

“我不知道。”我說,“我想他沒有告訴過我。”

“什麽?從來沒有嗎?”

“今天早上沒有。”我說,“對我來說這就跟從來沒有說過一樣。”

“我很抱歉,克麗。我不是想讓你難過。隻是,嗯——”我覺出中途改變了主意,把一句話吞了下去,“你能找到學校的名字嗎?”

我想到了二樓的辦公室。“我想可以,怎麽了?”

“我想跟本談談,確保今天下午我來的時候他已經到家了。我可不希白來一趟!”

我注意到在努力用一副幽默的口氣說話,不過我沒有這麽說出來。我了套,想不出怎樣才是最好的辦法,想不出自己該怎麽做,所以我決定聽我朋友的。“我去看看。”我說。

我上了樓。辦公室很整潔,桌上擺著一堆堆文件。我很快找到了一些帶信頭的紙;一封關於家長會的信,日期已經過了。

“聖安妮學校。”我說,“你要號碼嗎?”會自己找。

“我會給你回電話的。”說,“好嗎?”

恐慌再次席卷過來。“你要跟他說什麽?”我說。

“我要把事弄清楚。”說,“相信我,克麗,事一定能說清楚的,好吧?”

“好的。”我說完結束了通話。我坐下來,兩條仍在發抖。如果我的第一直覺是正確的怎麽辦?如果克萊爾和本還在上床怎麽辦?也許現在正在給他打電話,以便警告他。“起疑心了,”也許會說,“要小心。”

我想起了早前在日誌裏讀到的容。納什醫生曾經說我一度有過妄想的癥狀。“聲稱醫生們合謀對付你”,他說,“有虛構的傾向,編造事。”

如果又是妄想癥發作怎麽辦?如果是我編造了這一切怎麽辦?我日誌裏所記錄的可能都是幻想的結果——天方夜譚。

我想到了納什醫生在病房裏跟我說的話,想到了本在信裏提過的容:偶爾你會變得暴力。我意識到引發周五晚上那一架的人可能是我。我攻擊本了嗎?也許他還手了,接著在樓上的浴室裏,我拿起一支筆用編造的節解釋了一切。

如果這整本日誌意味的是我的況越來越差怎麽辦?還有多久我回“韋林之家”的時間就真的該到了?

我遍生寒,突然間確信這就是納什醫生想帶我回“韋林之家”的原因。讓我做好準備回那裏去。

我隻能等著克萊爾給我回電話。

又是一間斷。現在就是這種況嗎?本正試圖把我帶回“韋林之家”?我浴室的門。我不會讓他這麽做的。

還有最後一條記錄,是同一天晚些時候寫的。11月26日,星期一。我在日誌裏加了時間。下午6點55分。

克萊爾不到半個小時就給我打了回來。現在我的思緒搖擺不定,一會兒晃到這邊,一會兒晃到那邊。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知道該怎麽做。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念頭。我突然不寒而栗,意識到了真相:我在危險之中。

我翻到日誌的扉頁,打算寫上“不要相信本”,卻發現那些話已經在那兒了。

我不記得寫過那些話。不過話說回來,我什麽都不記得。

日誌出現了間隔,接著又繼續下去。

在電話中聽起來有點猶豫。

“克麗。”說,“聽著。”

的語氣把我嚇壞了。我坐了下來:“怎麽了?”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本了,打到了學校。”

我有種無法抗拒的覺,覺得自己被漫漫無邊的水麵圍困著,不由己:“他怎麽說?”

“我沒有跟他說話,我隻是想確定他在那裏工作。”

“為什麽?”我說,“難道你不相信他嗎?”

“他在其他事上也說謊了。”

我不得不同意。“可是為什麽你覺得他會偽造工作地點呢?”我說。

“我隻是奇怪他會在學校裏工作。你知道他的是建築師專業訓練嗎?上次我跟他聯係的時候他正準備自己開業,我隻是覺得他在中學上班有點兒古怪。”

“他們怎麽說?”

“他們說不能打擾他,他正忙著上課。”我覺鬆了一口氣,至在這點上他沒有說謊。

“他肯定是改變了主意。”我說,“對他的職業規劃。”

“克麗,我告訴他們我想給他寄些文件,寄一封信。我問了他的正式頭銜。”

“結果呢?”我說。

“他不是化學部的頭兒,也不是科學部的頭兒,什麽部的頭兒都不是。他們說他是個實驗室助理。”

覺自己的猛地一。也許我了一口氣;我不記得了。

“你確定嗎?”我說。我的思緒飛轉著為這個新發現的謊話找理由。有可能是因為他覺很難堪嗎?擔心如果我知道他從一個功的建築師淪落當地一所學校的實驗室助理會有些想法?難道他真的認為我有那麽淺,會以他謀生的方式來判定他多嗎?

一切全講得通了。

“哦,上帝。”我說,“這是我的錯!”

“不!”說,“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我說,“一定是因為照顧我、必須每天應付我的力太大。他一定是崩潰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了。”我哭了起來,“一切一定讓人難以承。”我說,“他還不得不自己扛著所有的悲傷,每天都扛著。”

電話筒沉默著,接著克萊爾說:“悲傷?什麽悲傷?”

“亞當。”我說。不得不說出他的名字讓我覺痛楚。

“亞當怎麽了?”

這時我突然間明白過來,恍然大悟。哦,上帝,我想,不知道,本沒有告訴

“他死了。”我說。

吸了一口氣:“死了?什麽時候?怎麽死的?”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說,“我想本告訴我是去年。他在一場戰爭中被殺了。”

“戰爭?什麽戰爭?”

“阿富汗戰爭。”

接著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克麗,他在阿富汗做什麽?”的聲音很奇怪,聽起來幾乎有些開心。

“他在軍隊裏。”我說。可是即使話從裏說出來,我也開始懷疑它的真實,仿佛我終於開始麵對某些我心裏一直都清楚的東西。

我聽見克萊爾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仿佛覺得很好笑。“克麗。”說,“克麗,親的。亞當沒有參軍,他從來沒有去過阿富汗。他住在伯明翰,跟一個海倫的人一起,工作跟電腦有關。他一直沒有原諒我,但我還是偶爾給他打電話。可能他寧願我不打吧,不過我是他的教母,記得嗎?”過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為什麽說這些話時仍然用的是現在時,不過盡管我已經想通了,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上周我們見麵後我給他打了電話。”幾乎是在哈哈大笑,“當時他不在,不過我跟海倫談了談。說會讓他給我回電話,亞當沒有死。”

我沒有再讀下去。我覺得輕飄飄、空的。我覺得自己可能會向後倒下去,不然的話會飄起來。我能相信這些話嗎?我想相信嗎?我靠在梳妝臺上穩住繼續往下讀,隻模模糊糊地明白我沒有再聽見本的淋浴聲了。

我一定是絆了一跤,抓住椅子穩住了。“他還活著?”我的胃裏翻江倒海,我記得一陣反胃湧上了嗓子眼兒,不得不拚命把它咽下去,“他真的還活著?”

“是的。”說,“是的!”

“可是——”我說,“可是——我看到了一份報紙,一份剪報,上麵說他被殺了。”

“那不可能是真的,克麗。”說,“不可能,他還活著。”

我開口說話,可是一時間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時向我湧來,所有互相織在一起。喜悅,我記得其中有喜悅。因為知道亞當還活著,我的舌頭上會到了十足的快樂的滋味,可是混雜其中的也有恐懼帶來的又酸又苦的味道。我想到了我的淤傷,想到了要打出這樣的傷本一定用上了多大的力道。也許他的暴力不僅僅現在上,也許在有些日子裏他告訴我我的兒子死了,這樣他便可以看見我因此痛苦並借以取樂。是不是在其他的一些日子裏,在一些我記起懷孕或生子的日子裏,他會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亞當已經搬走,現在在城市的另一端生活?

如果是真的話,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記下他曾經說過其中任何一句真話?

我的腦海中湧了許多圖像:一幅幅想象的畫麵中亞當現在的模樣、我可能已經錯過的一幕又一幕,但沒有一張停留下來。每張圖像都從我的眼前閃過,接著就消失了。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是他還活著。活著。我的兒子沒有死。我可以見到他。

“他在哪兒?”我說,“他在哪兒?我想見他!”

“克麗。”克萊爾說,“冷靜。”

“可是——”

“克麗!”打斷我,“我馬上去你那兒。待在那裏別。”

“克萊爾!告訴我他在哪兒!”

“我真的擔心你,克麗。請——”

“可是——”

提高了音量。“克麗,冷靜下來!”說,接著一個念頭穿了我腦海中重重困的迷霧:我在發狂。我吸了口氣努力平靜下來,這時克萊爾開始講話了。

“亞當住在伯明翰。”說。

“可是他一定知道我在哪裏。”我說,“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克麗……”說。

“為什麽?他為什麽不來看我?他和本合不來嗎?所以他才不待在家裏?”

“克麗。”的聲音很溫,“伯明翰離這兒遠的,他很忙……”

“你是說——”

“也許他不能經常到倫敦來?”

“可是——”

“克麗,你以為亞當不來看你,但我不相信。也許他的確來看過你,在他能辦到的時候。”

我陷了沉默,一切全套了,不過是對的。我的日誌隻記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在那之前可能發生過任何事

“我要見他。”我說,“我想見他,你覺得能安排一下嗎?”

“我沒有看出不行的理由。不過如果本真的告訴你他已經死了,那我們應該先和他談一談。”

當然,我想。不過他會怎麽說?他還認為我仍然相信他的謊話。

“他很快就到家了。”我說,“你還來嗎?你會幫我把事理順嗎?”

“當然。”說,“當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我們會和本談談,我保證,我現在就來。”

“現在?就現在嗎?”

“是的,我很擔心,克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的語氣讓我困擾,可是與此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一想到可能馬上能夠見到我的兒子,我覺興起來。我想看看他,想見到他的照片,就現在。我記得我們幾乎沒有什麽他的照片,有的那些都被鎖了起來。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克萊爾。”我說,“我們遭過火災嗎?”

聽起來有些困:“火災?”

“是的,我們幾乎沒有幾張亞當的照片,而且一張婚禮照片也沒有。本說在火災裏燒了。”

“火災?”說,“什麽火災?”

“本說在我們的老房子裏有過一次火災,我們丟了很多東西。”

“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很多年前。”

“你也沒有亞當的照片?”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惱怒了:“我們有一些,不過不多。除了他嬰兒時期的和期的照片,其他時候的幾乎沒有,而且沒有度假照,甚至沒有我們的月照,也沒有一張聖誕節照片,像這樣的都沒有。”

“克麗。”說。的聲音平靜,字斟句酌。我想我察覺到了某種東西,一種新的緒——恐懼。“把本的模樣講給我聽。”

“什麽?”

“給我形容他的模樣。本,他長什麽樣子?”

“火災呢?”我說,“告訴我。”

“沒有什麽火災。”說。

“可是我的日誌裏說我記得這件事。”我說,“一個平底鍋。電話響了……”

“一定是你想象的。”說。

“可是——”

覺到了的焦慮:“克麗!沒有什麽火災,很多年前也都沒有,有的話本會告訴我的。現在,講講本的模樣吧。他是什麽樣子?他個子高嗎?”

“不特別高。”

“黑頭發?”

我的腦子變了一片空白。“是的。不,我不知道,他的頭發開始發灰了。他有大肚腩,我想,也許沒有。”我站了起來,“我要看看他的照片。”

我回到了樓上。照片在那兒,釘在鏡子周圍,我和我的丈夫幸福地在一起。

“他的頭發看起來像是褐。”我說。我聽見一輛車停在了屋外。

“你確定嗎?”

“是的。”我說。引擎熄了火,車門重重地關上,傳來“嗶”一聲響亮的鎖車聲。我放低了聲音:“我想本到家了。”

“見鬼。”克萊爾說,“快,他有一道疤嗎?”

“一道疤?”我說,“在哪兒?”

“在他的臉上,克麗。一道疤,穿過一邊臉。他出過意外,攀巖。”

我飛快地掃視著照片,目落在我和我丈夫穿著晨袍坐在早餐桌邊的那一張上。相片裏他笑得很開心,可是除了的胡楂兒外,他的臉上沒有一點兒疤痕。恐懼的浪頭猛地拍在我上。

我聽見前門打開了。一個人在說話:“克麗!親的!我回來了!”

“不。”我說,“不,他沒有疤。”

電話裏傳來一個聲音,像氣,又像歎息。

“那個跟你住在一起的男人,”克萊爾說,“我不知道是誰,但他不是本。”

恐懼迎麵而來。我聽到衝馬桶的聲音,卻不得不繼續讀下去。

我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麽,我不能拚湊起當時的形。克萊爾開始說話,幾乎是在喊。“他媽的!”說了一遍又一遍。我的腦子因為恐慌而了一團。我聽到大門關上了,門鎖發出哢噠一聲。

“我在洗手間裏。”我對著我曾經當做是自己丈夫的人喊道。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絕。“再過一分鍾我就下來。”

“我這就過來。”克萊爾說,“我要把你從那兒弄出去。”

“沒事吧,親的?”那個不是本的人喊道。我聽到樓梯上響起了他的腳步聲,才發現我沒有鎖上浴室的門。我低了聲音。

“他在這兒。”我說,“明天來吧,在他上班的時候,我會收拾好我的東西,我會給你打電話。”

“見鬼。”說,“好吧。不過要記在你的日誌裏,一有機會就要記下來,別忘了。”

我想到了我的日誌,它藏在櫥裏。我必須保持冷靜,我想。我必須假裝一切都好,至要一直等到我能拿到日誌寫下我的危險境地的時候。

“救救我。”我說,“救救我。”

他推開浴室門時,我結束了通話。

*****

日誌在這裏結束。我瘋狂地翻著其餘的日誌,但上麵一個字也沒有,隻印著淡淡的藍線。日誌在等待著後續的、我的故事。可是沒有後續了。本找到了日誌,拿掉了這些頁,克萊爾沒有來找我。當納什醫生來取日誌的時候——在星期二——當時我本不知道有什麽不對勁。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明白過來為什麽廚房裏的白板讓我到不安。是筆跡。整潔勻稱的大寫字母,跟克萊爾給我的那封信上潦草的筆跡完全不同。在心深,我在那時已經知道它們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了。

我抬起了頭,本,或是那個裝本的男人,已經洗完澡出來了。他正站在門口,穿著剛才的服,著我。我不知道他在那兒已經待了多久,看著我讀日誌。除了一種空的表,他的眼睛裏什麽也沒有,仿佛他對看見的東西幾乎不興趣,仿佛那跟他無關似的。

我聽見了自己的氣聲,手裏的日誌頁掉了,散落在地板上。

“你!”我說,“你是誰!”他什麽也沒有說。他著我麵前的紙頁。“回答我!”我說。我有權問出這句話,可是我的聲音卻毫無氣勢。

我的頭腦轉著,努力要弄明白他會是誰。某個從“韋林之家”來的人?一個病人?一切完全說不通。另一個念頭冒上來又隨之消失,我到一陣恐慌。

這時他抬起頭來看著我。“我是本。”他說得很慢,仿佛是在努力讓我明白再清楚不過的事實,“本,你的丈夫。”

我沿著地板朝後退,一邊從他邊退開,一邊努力記住我剛剛讀到的、了解到的事實。

“不。”我說。接著再次高聲說了一遍,“不!”

他向前走過來:“我是,克麗。你知道我是的。”

恐懼攫住了我,它把我舉了起來,一地握著我,接著猛地把我扔回恐怖之中。克萊爾的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那不是本。接下來,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我意識到我回想起的不是在日誌中讀到說那些話的景,我想起的是這件事本。我可以回憶起聲音裏流出的恐慌、在告訴我發現的事之前說那句“他媽的”的口氣,還有反複說“那不是本”。

我是在回憶。

“你不是。”我說,“你不是本,克萊爾告訴我了!你是誰?”

“還記得那些照片嗎,克麗?浴室鏡子旁邊的照片?瞧,我帶它們來了,帶給你看的。”

他向我走了一步,手去拿床邊地板上放著的他的包。他取出了一些皺的照片。“看!”他說。我搖搖頭,他拿起第一張——一邊拿一邊自己掃了相片一眼——遞過來給我。

“是我們倆。”他說,“看,我和你。”照片裏我們坐在小船上,在一條河——或運河——裏。我們的後是昏暗渾濁的河水,河麵上模模糊糊地出蘆葦叢。我們看上去都頗為年輕,現在已經鬆垮垮的皮在相片裏顯得還致,眼睛上沒有皺紋,因為開心而睜得大大的。“你難道看不見嗎?”他說,“你看!這是我們。我和你,在很多年前,我們在一起已經很多年了,克麗,很多很多年了。”

我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張照片。一幅幅畫麵來到了我的眼前,我們兩個人,在一個的下午,我們雇了一條船,我不知道是在哪裏。

他又舉起了一張照片。這張裏的我們老多了,看上去是最近照的。我們站在一間教堂外麵。天沉沉的,他一西裝革履,正在跟一個也穿西服的男人握手。我戴著一頂帽子,不過它似乎有些不聽話;我拉著它,仿佛風會把它吹走,我沒有正視鏡頭。

“這不過是幾個星期前的事。”他說,“有朋友請我們去參加他們兒的婚禮,你還記得嗎?”

“不。”我憤怒地說,“不,我不記得!”

“那天天氣晴朗。”他說著拿回照片自己看著,“十分好——”

我記起在日誌裏讀到當我告訴克萊爾我找到了一段剪報證明亞當的死時,說的那些話。那不可能是真的。

“拿一張亞當的照片給我看。”我說,“隻要給我看一張他的照片。”

“亞當死了。”他說,“戰死沙場,死得高貴,死得英雄——”

我大喊起來:“你還是應該有他的照片!給我看看!”

他拿出了亞當和海倫的合影,我見過的那張,怒火在我中燒了起來。“給我看一張亞當和你在一起的照片,隻要一張,你肯定有些吧?如果你是他父親的話?”

他一張張找過手裏的照片,我以為他會拿出一張他們兩人的合影來,可是他沒有。他的兩隻手無力地垂在邊。“我上沒有帶。”他說,“一定是在家裏。”

“你不是他的父親,對吧?”我說,“父親怎麽會沒有和兒子的合影呢?”他的眼睛瞇了起來,仿佛非常憤怒,但我停不下來。“什麽樣的父親會告訴他的妻子他們的兒子死了,可是實際上他卻活得好好的?承認吧!你不是亞當的父親!本才是。”這個名字出口的時候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幅圖像。一個戴黑框窄眼鏡、黑頭發的男人,本。我又說了一遍他的名字,仿佛要把他的形象烙在我的腦海裏。“本。”

這個名字對站在我麵前的男人起了效果。他說了些話,可是太小聲我沒有聽清,因此我讓他再說一遍。“你不需要亞當。”他說。

“什麽?”我說,於是他看著我的眼睛又說了一遍,口氣更堅決了。

“你不需要亞當,現在你有我,我們在一起。你不需要亞當,你也不需要本。”

他的話一出口,我覺得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與此同時他似乎重獲了力量。他出了一個微笑。

“別難過。”他口氣歡快地說,“有什麽關係?我你。重要的隻是這個。對吧?我你,而你也我。”

他蹲了下來,向我出了雙手。他在微笑,仿佛我是一隻,他正試著把我哄出藏

“來。”他說,“到我這兒來。”

我又向後挪去,撞到了一塊堅實的東西,覺後背抵上了熱烘烘的暖氣片。我意識到我在房間盡頭的窗戶下麵,他慢慢地向前走。

“你是誰?”我又說了一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鎮定,“你想要什麽?”

他不再了,他蹲在我的麵前,如果他出手的話可以到我的腳、我的膝蓋。如果他再靠攏一點兒,我也許能踢到他,如果有必要的話。盡管我不確定我踢得到,而且——無論如何——我還著一雙腳。

“我想要什麽?”他說,“我什麽也不想要,我隻是希我們快樂,克麗,像我們過去那樣,你還記得嗎?”

又是這個詞。記得。有一瞬間我想也許他在說反話。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近乎歇斯底裏地說,“我怎麽記得起來?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

他的微笑消失了。我看見他的臉痛苦地垮了下來。有一陣我們之間的局麵似乎難以分辨,仿佛力量正從他的一邊挪到我的一邊,中間又有一瞬間在我們之間達到了平衡。

他又有了生氣。“可是你我。”他說,“我讀到了,在你的日誌裏,你說你我。我知道你希我們在一起。你為什麽記不起來這個呢?”

“我的日誌!”我說。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它——否則他怎麽會拿掉關鍵的幾頁?——可是現在我意識到他讀我的日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至是從一個星期前我第一次告訴他日誌的事開始:“你讀我的日誌有多久了?”

他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他提高了音量,仿佛滿心勝利的喜悅。“告訴我你不我。”他說。我一句話也沒有說。“看見了嗎?你說不出來,對吧?你說不出來,因為你我。你一直都我,克麗,一直。”

他的晃了回去,我們倆坐在地板上,麵對麵。“我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他說。我想起了他告訴過我的經過——大學圖書館裏打翻的咖啡——不知道這次會來個什麽故事。

“你在忙什麽東西。你每天去同一家咖啡館,總是坐在靠窗的同一個座位。有時你會帶著一個孩子,不過通常不帶。你麵前打開一個筆記本坐著,要麽寫字要麽有時候隻是看著窗外。我想,你看起來真。每天我都從你的邊經過,在趕公車的路上;而我開始期待下班走路回家,那時我能看你一眼。我試著猜你可能會作什麽樣的打扮,頭發會是紮起來還是散開,你是否會吃個小吃,像是一塊蛋糕或一個三明治。有時候你麵前有一整塊烤餅,有時候隻有一碟子麵包屑,有時候甚至什麽都沒有,隻有茶。”

他哈哈大笑起來,悲傷地搖著頭,我記起克萊爾告訴我的咖啡廳,心裏明白過來他正在告訴我真相。“我每天都會分毫不差地在同一時間經過那家咖啡館。”他說,“不管有多努力,我卻就是猜不出你決定什麽時候吃你的小食。剛開始我想你也許是據這天是星期幾來決定的,可是據星期幾似乎並無規律可循,後來我想也許跟日期有關,但似乎也行不通。我開始好奇你是在什麽時候點的小食。我想,也許跟你進咖啡館的時間有關,因此我開始提早下班跑去咖啡館,好讓自己有機會看到你到達。然後,有一天,你不在那兒。我等啊等,直到看見你穿過街道走來。

你推著一輛嬰兒車,走到咖啡館門口的時候似乎遇到了些麻煩,進不去了。你看上去那麽無助,進退不得,所以我不假思索地上前給你開了門。你微笑著看著我,說:‘太謝你了。’你看起來真,克麗。我想吻你,就在彼時彼刻,但我不能,而且為了不讓你覺得我跑這麽一大截路隻是為了來幫你,我也進了咖啡館,站在你後排隊。在我們等著點東西的時候,你跟我搭話了。‘今天人多,是吧?’你說,我回答說‘是的’,盡管對於那個時間段來說那天咖啡館裏並不是特別擁。我隻是不想斷了話題。我點了喝的,要了跟你一樣的蛋糕,我不知道是否該問你能不能坐在你旁邊,可是等到我拿到自己的茶時你正在跟別人說話,大概是咖啡館的店主吧,我想。於是我自己一個人坐到了角落裏。

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去那家咖啡館。在開過一次頭以後,再接著做什麽事總是容易多了。有時候我會等你來,或者確保我進去的時候你已經在那裏了,不過有時無論怎樣我隻想到那裏去。之後你注意到了我,我知道你注意到了。你開始和我打招呼,或者說兩句天氣。後來有一次我有事耽誤了,當我到咖啡館,端著茶和烤餅從你邊經過時你竟然說:‘今天你來晚了!’,這時你發現咖啡館裏已經沒有空餘的桌子,便指著你對麵的椅子說,‘你為什麽不坐這兒呢?’那天你沒有帶孩子來,於是我說:‘你真的不介意嗎?不會打擾你?’然後我覺這麽說很不好,我害怕你會說是的,其實再轉念一想的確會打擾你。可是你沒有,你說:‘不!一點兒也不打攪!說實話反正最近也不太順利。我很高興能分一分心!’也正是這樣,我才知道你希我跟你說話,而不隻是默默地吃我的蛋糕喝我的飲料。你還記得嗎?”

我搖了搖頭。我決定讓他說下去,我想要了解他要說的一切。

“所以我坐了下來,我們聊起了天。你告訴我你是個作家,你說你已經出了一本書,可是第二本寫得不太順利。我問你寫的是什麽,你卻不告訴我。‘是本小說。’然後你又說,‘按打算應該是。’你突然顯得很傷心,所以我提出再給你買一杯咖啡。你說主意不錯,不過你上沒有錢給我買一杯了。‘我來這兒的時候沒有帶錢包。’你說,‘我隻帶了夠買一杯飲料和小食的錢,這樣我就沒辦法胡吃海喝了!’我覺得那樣說有點怪,你看起來不像需要擔心吃得太多的樣子,你總是那麽苗條,但不管怎麽樣我很開心,因為這意味著你一定喜歡跟我說話,而且你還欠了我一杯咖啡,所以我們一定還得再見麵。我說幫你付咖啡錢一點兒問題沒有,不還我飲料也沒有關係,我又給我們兩個人買了些茶。從那以後我們開始經常麵。”

我漸漸地看清了一切。盡管我沒有記憶,可不知道什麽原因我知道這種事是怎麽發生的。偶然的相遇,互請飲料。到與一個陌生人談——或傾訴——的吸引力:陌生人不評價,不偏袒任何一方,因為他做不到。一步步敞開心扉,最後變……什麽?

我已經見過我們兩人的合影,在多年前照的。我們看上去很開心。那些知心話把我們帶到了哪裏是顯而易見的。再說,他頗有魅力。不像電影明星一般英俊,但比大多數人好看,不難看出吸引我的是什麽。到了某個階段,我一定一邊坐在咖啡館裏試圖寫作一邊開始焦急地掃視著門口;在去咖啡館之前仔細尋思該穿什麽服、要不要灑上許香水。接著,有一天我們中的某人一定提議去散散步或去酒吧,甚至可能去看場電影,而我們的友誼隨即越過了一條界線改變了質,變了要危險得多的東西。

我閉上眼睛試著想象那一幕,這時我開始回想了起來。我們兩人,在床上,全**著。****在我的肚子上、頭發上慢慢變幹,我轉向他,而他大笑起來,又親吻了我。“邁克!”我在說,“住手!你必須馬上離開。本今天晚點會回來,我要去接亞當。住手!”可是他不聽。他探過來,蓄著胡須的臉著我的臉,我們又接了吻,忘掉了一切,忘掉了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我的心往下一沉,覺一陣頭暈目眩,這時我意識到以前自己記起過這一天。當我站在曾經跟丈夫同住的老房子的廚房裏,我記起的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人。我趁丈夫上班時與之的男人。那正是當天他必須要離開的原因,不隻是為了趕火車——是因為我嫁的男人要回家了。

我睜開了眼睛。我回到了酒店房間裏,他還在我的麵前蜷著。

“邁克。”我說,“你的名字邁克。”

“你記得!”他很開心,“克麗!你記得!”

我的心中洋溢著仇恨。“我記得你的名字。”我說,“其他什麽也不記得。隻是你的名字。”

“你不記得我們原來有多麽相?”

“不。”我說,“我認為我從來沒有過你,不然的話我一定能記得更多。”

我說這些話是為了讓他難過,可是他的反應讓我吃了一驚:“不過你不記得本,對吧?你肯定沒有過他,亞當也是。”

“你真惡心。”我說,“你他媽的怎麽敢這麽說?我當然他!他曾經是我的兒子!”

“現在也是,是你的兒子。可是如果他現在走進來,你不會認出他來。你會嗎?你認為這是嗎?他在哪兒?本又在哪兒?他們離開你了,克麗,他們兩個人。我是唯一一個一直著你的人,即使是在你離開我的時候。”

我終於恍然大悟——否則他怎麽會知道這個房間,知道那麽多我的過去?

“噢,我的上帝。”我說,“是你!是你對我做了這一切!是你襲擊了我!”

他走到我的麵前,用雙臂圈著我,仿佛要擁抱我,開始我的頭發。“克麗,親的。”他低聲喃喃地說,“不要這麽說,不要去想它,它隻會讓你難過。”

我拚命地把他從邊推開,可是他很強壯,他抱得更了。

“放開我!”我說,“快放開我!”我的話淹沒在他襯衫的褶皺裏。

“我親的。”他說。他開始晃著我,仿佛在安一個嬰兒:“我的至,我的甜心,親的,你原本絕不應該離開我的,難道你不明白嗎?如果你不離開,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記憶又回來了。我們坐在一輛車裏,在一個夜晚。我在哭,他注視著窗外,一句話也不說。“說幾句吧。”我說,“隨便什麽,邁克?”

“你不是真那麽想的。”他說,“你不能。”

“我很抱歉,我本,我們之間有問題,是的,但我他。他是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我很抱歉。”

我清楚自己正試圖把事說得簡單些,這樣他才會理解。在跟邁克共度的幾個月裏,我已經認識到這樣最好。複雜的事會讓他困,他喜歡有序、規範,有切的比率、有可以預測的結果。再說,我不想陷細節的糾纏。

“是因為我去了你家,對不對?對不起,克麗。我不會再那麽做了,我保證。我隻是想見你,我想向你的丈夫解釋——”

我打斷了他:“是本。你可以說他的名字,他本。”

“本。”他說道,似乎第一次嚐試從裏吐出這個名字,卻發現並不舒服,“我想向他解釋清楚。我想告訴他真相。”

“什麽真相?”

“你不再他了,現在你的是我,你想跟我在一起。這就是我想說的。”

我歎了口氣:“你難道不明白,即使你說的是真的——事實還不是這樣——要跟他說這些的人也不應該是你嗎?應該是我。你無權突然跑到我家去。”

我一邊說話一邊想當時能夠逃真是好運。本在洗澡,亞當正在餐廳裏玩,於是我有機會在他們兩人注意到邁克的到來之前把他勸回了家,正是在那天晚上我下定決心必須結束這場外遇。

“我得走了。”我說著打開車門,邁上了礫石地麵,“我很抱歉。”

他探過來看著我,他看上去是那麽有魅力,我想,如果他病不是這麽嚴重,我的婚姻可能真的會有麻煩。“我會再見到你嗎?”他說。

“不。”我回答說,“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在經過這麽多年以後,我們到了此時此刻的境況。他又抱著我,我清楚過來:不管我有多麽害怕他,也本不為過。我發出了尖

“親的,”他說,“冷靜。”他把手按在我的上,我喊得更大聲了。“冷靜!會有人聽見的!”我的頭朝後仰去,撞上了後的暖氣片。隔壁酒吧的音樂節拍毫無變化——現在隻怕是更大聲了。他們不會,我想,他們永遠也聽不見我的聲音。我又喊起來。

“住!”他說。他打了我,不然便是使勁晃了我,我開始恐慌。“住手!”我的頭又撞上了溫暖的金屬片,我嚇得說不出話,我泣了起來。

“放開我。”我懇求著,“求你了——”他稍稍鬆開了手,不過我仍然無法掙他。“你是怎麽找到我的?過了這麽些年?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找到你?”他說,“我從未失去過你。”我的思緒飛奔著,無法理解他的話。“我一直注意著你,自始至終,我都在保護著你。”

“你去探我了?去了哪些地方?醫院,‘韋林之家’?”我說,“可是——?”

他歎了一口氣:“不是總去,他們不讓我去。不過有時候我會告訴他們我是去探別人的,或者告訴他們說我是個誌願者。隻是為了見你,確保你沒有事。在你最後待的地方比較容易,那麽多窗戶……”

覺到上起了一陣寒意:“你監視我?”

“我必須知道你還好,克麗,我必須保護你。”

“所以你又回來找我了?是這回事嗎?你在這裏做的——在這個房間裏做的——還不夠嗎?”

“當我發現那個渾蛋離開了你以後,我隻是不能就這樣把你扔在那個地方。我知道你會想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這樣對你最好。我不得不等上一段時間,等到我確信再也沒有試圖攔住我的人,不過除了我誰又會來照看你呢?”

“他們就讓我跟你走了?”我說,“毫無疑問他們不會讓我跟一個陌生人走的!”

我想知道他說了什麽謊騙得他們讓他帶我離開,接著記起了我在日誌中讀到過納什醫生曾經告訴我“韋林之家”的職員說過的話:知道你回去跟本一起生活以後非常開心。一幕圖像隨之浮現了,一幕回憶。我的手握在邁克手中,而他在簽署一份表格。辦公桌後麵的人衝著我微笑。“我們會想念你的,克麗。”說,“不過你在家裏會很快樂。”看著邁克:“跟你的丈夫在一起。”

我追隨著的目,我不認得那個牽著我的手的人,但我知道他是我嫁的男人。他一定是,他已經告訴我他是的。

“噢,我的天哪!”旅館房間裏的我說,“你冒充本有多久了?”

他貌似一副驚訝的表:“冒充?”

“是的。”我說,“冒充我的丈夫。”

他看上去一臉迷茫。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忘記他不是本。接著他的臉沉了下來,樣子很難過。

“你以為我想這麽做嗎?我不得不這樣。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的手臂稍稍放鬆了一些,這時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我的腦子不再飛轉,而且盡管仍然害怕,我的心裏卻湧進了一奇怪的平靜,一個念頭沒頭沒腦地冒了出來。我要打他,我要逃掉,我必須逃走。

“邁克?”我說,“我理解,我明白,那一定很不容易。”

他抬起頭看著我:“你真的理解?”

“是的,當然。我很謝你來找我,給了我一個家,一直照顧我。”

“真的?”

“是的。如果你不來的話我會在哪裏?我連想都不敢想。”我覺到他的態度了下去。我胳膊和肩膀上的力道輕了,與之相伴的是微妙地——但明確無誤地——在上麵輕覺,這種覺比剛才的暴力更讓我反,不過我明白它對逃跑更有利。因為逃跑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事,我要逃。我是多麽愚蠢,現在我在想,在他洗澡的時候竟然坐在地板上讀他從我這裏去的日誌。我為什麽不帶上日誌離開呢?接著我想起來,直到讀到日誌結尾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境是多麽的危險。那個小小的聲音又回來了。我要逃跑。我有個記不起但見過麵的兒子。我要逃。我扭過頭麵對著他,他的手背,那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為什麽不放開我,然後我們可以談談該怎麽辦?”

“不過克萊爾怎麽辦?”他說,“知道我不是本。你告訴了。”

不會記得的。”我鋌而走險地說了一句。

他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哽咽而空。“你總是像對一個傻子一樣對我。我不傻,知道嗎?我知道會出什麽事!你告訴了,你毀了一切!”

“不。”我急匆匆地說,“我可以給打電話,我可以告訴我弄錯了,當時我忘了你是誰。我可以告訴我原以為你是本,可是我錯了。”

我幾乎相信他覺得這行得通,可是他說:“不會相信你的。”

會的。”我說,盡管我知道不會,“我保證。”

“那當時你為什麽一定要打電話給呢?”他的臉上籠罩著怒意,握著我的兩隻手開始收,“為什麽?為什麽克麗?我們原本過得不錯,一直到那個時候,過得都不錯。”他開始搖晃著我。“為什麽?”他喊道,“為什麽?”

“本,”我說,“你弄痛我了。”

然後他打了我。我聽見他的手扇在我臉上的聲音,隨之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我的頭扭了過去,我的下顎裂開了,痛苦地撞上了上顎。

“你他媽的敢再我那個名字試試。”他吐了一口唾沫。

“邁克。”我急匆匆地說,仿佛能夠抹掉我的錯誤,“邁克——”

他不理我。

“我煩了當本了。”他說,“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我邁克。好吧?邁克。這就是我們回到這裏的原因,這樣我們才能拋下過去的一切。你在你的日誌裏寫,隻要想得起多年以前在這兒發生過什麽,你就能找回回憶。嗯,我們現在在這兒了。我辦到了,克麗。記起來!”

我不敢相信:“你希我記起來嗎?”

“是啊!當然了!我你克麗。我要你記起來你有多麽我。我希我們能夠再在一起,好好的。我們原本就應該那樣。”他停了下來,聲音低了耳語,“我不想再當本了。”

“可是——”

他回頭看著我:“明天我們回家以後,你可以我邁克。”他又晃著我,他的臉離我的臉隻有幾英寸,“好嗎?”我聞得到他呼吸裏傳出的酸味,還有另外一種味道。我不知道他是否喝過酒。“我們會沒事的,對吧,克麗?我們會向前看。”

“向前看?”我說。我的頭很痛,鼻子裏湧出了什麽東西。是,我想,盡管我不能肯定,我無法再保持冷靜了。我提高了音量,聲嘶力竭地喊著:“你想要我回家?向前看?你他媽的絕對是瘋了吧?”他手死死地蓋住我的,我發現他鬆開了我的胳膊。我猛地向他打去,打到了他一側的臉,盡管並不重。不過這個作讓他大吃一驚。他向後跌倒,放開了我的另一隻胳膊。

我跌跌撞撞地站穩。“賤人!”他喊。可是我向前邁了一步,越過他向門口走去。

我走出了三步,在他抓住我的腳踝前。我向下倒地,頭撞在梳妝臺下的一張凳子上。我很幸運;凳子上有襯墊,緩衝了我下跌的勢頭,可是我落地時扭到了自己。疼痛猛然爬上了我的後背,衝上了脖子,我擔心自己摔斷了什麽東西。我向門口爬去,但他仍抓著我的腳踝。他咆哮著把我朝後拖,接著他的山一樣地到了我上,他的離我的耳朵隻有幾英寸。

“邁克。”我泣著,“邁克——”

我的前麵是亞當和海倫的合影,躺在他扔下照片的地方。即使在種種混中我仍然想知道這張照片是如何到他手上的,接著我反應了過來。亞當把照片寄到“韋林之家”給我,邁克去接我時拿到了這一張以及其他所有照片。

“你這個蠢婊子。”他對著我的耳朵噴著唾沫,他的一隻手勒著我的嚨,另一隻手拽著我的一把頭發。他把我的頭向後扯,拉起了我的脖子:“你怎麽一定要這麽幹呢?”

“我很抱歉。”我泣著說。我不了。我的一隻手被自己的著,另一隻手夾在我的後背和他的之間。

“你以為你能去哪裏,嗯?”他說。現在他在咆哮,像一隻。他上洋溢著一種類似仇恨的東西。

“我很抱歉。”我又一次說,因為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話,“我很抱歉。”我記得這些話總能起作用的日子,隻要說出它們就夠了,它們可以讓我擺一切麻煩。

“別再說你他媽的很抱歉。”他說。我的頭猛地向後一扯,接著又猛然向前衝。我的額頭、鼻子和在了鋪著地毯的地板上。有一陣令人作嘔的嘎吱聲,還有陳年的煙味。我大喊起來。我的裏有。我咬到了舌頭。“你覺得能跑到哪兒去?你開不了車,你不認識任何人,大多數時間你甚至不知道你是誰。你無可去,本沒有。你太可悲了。”

我哭了起來,因為他說的是對的。我很可悲。克萊爾一直沒來,我沒有朋友。我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完全依靠著一個這樣對待我的人,而且,明天早上如果我還活著的話,我會連這些都忘

如果我還活著的話。這句話在我著,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個男人能做出什麽樣的事來,而這一次,我可能不會活著走出這間屋子。恐懼狠狠地擊中了我,可是接著我又聽到那個小小的聲音。你不會死在這裏。不會死在他邊。不是現在。怎麽都行,就是這樣不行。

我忍著痛拱起背,費力地出了我的胳膊。我突然向前衝去,抓住了凳子。凳子很沉,我擺的角度也不對,但我艱難地扭過把它舉過頭頂,按我預測中邁克的頭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凳子落下砸中了某件東西,同時發出了讓人心安的碎裂聲,我聽見耳邊傳來氣的聲音。他放開了我的頭發。

我回頭張。他搖搖晃晃地朝後退,手捂著前額。從他的指間流了下來。他抬頭著我,一臉不解。

後來回想起來我會覺得當時我早該再打他的。用那張高凳,或者空手。用什麽都行。我早該確保他再不能作惡,確保我可以逃掉,逃下樓,甚至逃到可以拉開旅館門大聲呼救。

可是我沒有。我直了腰,看著麵前地板上的他。無論我現在怎麽做他都已經贏了,我想。他永遠都贏了。他已經奪走了我的一切,甚至奪去了讓我清楚記住他對我犯下的這一切的能力。我轉過向門口走去。

他咆哮了一聲向我撲來,整個都撞在我上。我們兩個人扭一團猛地撞在梳妝臺上,跌跌撞撞地衝向門口。“克麗!”他說,“克麗!不要離開我!”

出了手。隻要我能夠打開大門,那麽即使隔壁酒吧還在吵鬧,也一定會有人聽見我們的聲音來幫忙的對吧?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像一隻奇形怪狀的雙頭怪,我們兩人一點點地向前挪著,我拖著他。“克麗!我你!”他說。他在哀號,這種腔調再加上他那些荒謬的話,刺激著我繼續往前。我快到了,很快我就能走到門口。

這時事發生了。我記起了那天晚上,在許多年以前。我在這個房間裏,站在同樣的位置,向同一扇門出了一隻手。很可笑地,那時候我正在歡笑著。牆壁反著蠟燭發出的和的橙——我到達時房間裏已經布置著點燃的蠟燭——空氣裏略有一玫瑰和非洲散發出的甜香,花束放在床上。“我會在7點左右上樓來,親的。”花束上別著的紙條寫著。盡管我好奇了幾秒鍾本在樓下做什麽,卻也為在他到來前有幾分鍾獨的時間到高興。我有機會理清思路,好好反思我曾經離失去他有多近、結束跟邁克的外遇是多麽讓人鬆了一口氣,我又是多麽幸運能和本一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我怎麽會曾經希跟邁克在一起呢?邁克永遠也做不到本做的一切:在海邊的一家旅館裏定下了驚喜之夜,以此向我表達他有多麽我,而且盡管我們最近有所分歧,這一點卻從未更改。邁克對的尋求是而不宣的,我已經發現。在他邊一切都是考驗,必須經過考量,給予與收獲兩相比照,然而二者的失衡往往令他失

著門的把手,扭開它,把門拉開。本已經把亞當留給祖父母帶了。我們麵前是整整一個周末,無牽無掛的一個周末,隻有我們兩個人。

“親的。”我剛剛開口要說,可是那個詞卡在了嗓子裏。站在那裏的不是本,是邁克。即使我口口聲聲問他他覺得自己在做什麽,他有什麽權利騙我來這兒,到這個房間來,他覺得可以達到什麽目的——他卻從我的邊衝了過去,進了房間。我在想:你這鬼鬼祟祟的渾蛋。你怎麽敢冒充我的丈夫。你還有沒有一點兒自尊?

我想到了家中的本和亞當。現在本會奇怪我在哪裏。也許他很快就會警察。我是多麽愚蠢,跟任何人都沒有打聲招呼就上了火車來到這兒。蠢到相信一張打字機打出的紙條——即使上麵灑了我最喜的香水——會來自我的丈夫。

邁克說話了:“如果早知道是來見我的話,你會來嗎?”

我大笑起來:“當然不會!一切已經結束了。我已經告訴過你了。”

著那些鮮花,看著他還握在手裏的那瓶香檳。一切都出浪漫和的氣息。“上帝啊!”我說,“你真的以為你可以把我騙到這兒來,給我些花和一瓶香檳,然後就萬事大吉了?這樣我就會撲進你的懷抱,一切都會回到過去?你瘋了,邁克。瘋了。我現在就走,回到我的丈夫和我的兒子邊。”

我不想再回憶了。我想一定是在那時他第一次打了我,可是之後發生的事我不知道,不清楚從那時是怎麽到了醫院的。現在我又到了這裏,同一間房。我們繞了一個大圈,盡管對我來說中間的所有日子都被奪走了,好像我從未離開過這裏。

我夠不著房間的門。他正在站起來。我大喊起來:“救命啊!救命!”

“安靜!”他說,“閉!”

我喊得更大聲了,他把我反轉過來向後推。我倒下了,天花板和他的臉在我眼前倒,好像垂落的窗簾。我的腦袋撞在一件邦邦的東西上。我意識到他已經把我推進了浴室。我扭過頭看見鋪著瓷磚的地麵從展開,看見了馬桶底和浴缸的邊。地上有一塊碎的皂,黏糊糊的。“邁克!”我說,“不要……”但他蹲在了我上,雙手掐著我的嚨。

“閉!”他一遍又一遍地說,盡管我現在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在哭。我著氣呼吸,眼睛和漉漉的,布滿鮮和淚水,其他的我再也顧不上了。

“邁克——”我了一口氣。我無法呼吸。他的手掐在我的嚨上,我無法呼吸。記憶湧了回來。我記得他把我的頭按進水裏。我記得醒來躺在一張白的床上,穿醫院的病號服,本坐在我的旁邊,真正的本,我嫁的那個人。我記得一個警問我答不上來的問題。一個穿淡藍的人坐在我的病床邊上,一邊跟我一起笑一邊告訴我我每天都像從未見過他一樣跟他打招呼。一個長著金黃頭發、缺了一顆牙的小男孩我“媽咪”。畫麵一個接著一個。它們淹沒了我,帶來了巨大的衝擊。我搖了搖頭,努力保持清醒,可是邁克的手勒得更了。他的頭在我的頭部上方,勒著我的嚨時眼睛一眨不眨,出狂暴的眼神。我能記起在這個房間裏曾經發生過同樣的形。我閉上了眼睛。“你怎麽敢?”他在說,我不清楚說話的是哪個邁克;是此時此刻的邁克,還是隻存在於我的記憶裏的那一個。“你怎麽敢?”他又說了一遍,“你怎麽敢帶走我的孩子?”

正是在那時我想了起來。多年前當他襲擊我時,我正懷著孩子。不是邁克的,是本的。那個孩子本該開啟我們新的生活的。

我和孩子都沒有能夠幸存。

*****

我一定是昏了過去。再次清醒時我坐在一張椅子上。我的手不了,茸茸的。我睜開了眼睛。屋子很暗,隻有月從拉開的窗簾淌進來,還有黃路燈的反。邁克坐在我對麵的床邊上,手裏拿著一件東西。

我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我意識到裏塞著什麽東西。一隻子,也許是。係得牢牢的、好好的,這時我意識到我的兩隻手腕被綁在了一起,腳踝也是。

這正是他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我想。不作聲不能的我。我掙紮著,他注意到我已經醒了過來。他抬起頭,臉上是痛苦和悲傷的表,凝視著我的眼睛。我隻覺到了仇恨。

“你醒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說些別的,或者他是否能說出些別的來,“我沒有這麽打算過。我以為我們到這兒或許可以幫你記起來,記起我們曾經一度多麽快樂。那以後我們可以談談,然後我可以解釋多年前在這裏發生的一切。我從未打算那麽做,克麗。我隻是非常生氣,有些時候。我忍不住。我很抱歉。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你,從來沒有。我毀了這一切。”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有那麽多我曾經想知道的事,可是我非常疲憊,而且也已經來不及了。我覺似乎可以閉上眼睛,讓自己陷忘,抹去所有的一切。

可是今晚我不希睡。如果我別無選擇,明天我不願意醒來。

“是在你告訴我你懷了孩子的時候。”他沒有抬起頭。恰恰相反,他對著自己服上的褶皺輕聲說著話,我不得不全神貫注才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麽。“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孩子,從來沒有。他們都說——”他猶豫著,似乎改變了主意,認定有些事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別人,“你說孩子不是我的。但我知道是的。一想到你仍然要離開我、把孩子從我的邊帶走、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簡直不了,我不了,克麗。”

我仍然不知道他想從我上得到什麽。

“你以為我不後悔嗎?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每天都在後悔。我看著你是如此迷茫、如此不開心。有時候我躺在那兒,在床上。我看見你醒過來。你看著我,我明白你不知道我是誰,這時我能覺到失愧。它從你上一**地傳來,很傷人,因為我心裏清楚如果有選擇的話,現在的你絕對不會再跟我同床。接著你起床去洗手間,我知道幾分鍾後你會回來,你會變得非常困,非常不開心,非常痛苦。”

他頓了一下:“現在我知道即使是這樣的生活也快結束了。我讀過你的日誌。我知道你的醫生現在已經明白了真相,或者他很快就會明白。還有克萊爾。我知道他們會來找我的。”他抬起了頭:“他們會千方百計地把你從我的邊帶走。本不想要你,可我想。我想照顧你。拜托,克麗,請記住你是多麽我,然後你可以告訴他們你想和我在一起。”他指著散落在地板上的、我日誌的最後幾頁,“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原諒我了,原諒我做了這些,然後我們可以在一起。”

我搖了搖頭。我不敢相信他希我記起來,他希我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出了微笑。“知道吧,有時候我覺得如果那天晚上你死了,可能更好。對我們兩人都更好些。”他著窗外,“我會跟著你去,克麗,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他又低下了目:“會很容易的。你可以先走。我答應你會跟著來。你相信我,對吧?”

著我,滿眼期待。“你會喜歡嗎?”他說,“不會痛的。”

我搖搖頭,努力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我的眼睛火辣辣地痛,幾乎不能呼吸。

“不喜歡?”他看上去有些失,“不。我猜不管什麽樣的生命,總比沒有好。好極了,你也許是對的。”我哭了起來。他搖搖頭:“克麗,會沒事的。你看到了嗎?這本日誌是問題所在。”他舉起了我的日誌。“我們本來很開心,在你開始寫這本東西之前。反正能有多開心就有多開心。那麽開心已經夠了,對吧?我們應該毀了它,那麽也許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弄錯了,我們可以回到原來的樣子,至能得到一小段時間。”

他站起來,把金屬垃圾桶從梳妝臺下過來,取出裏麵空空的夾層扔掉。“那就簡單了。”他把垃圾桶放在地上、擱在他的兩之間,“簡單。”他把我的日誌放進垃圾桶,拾起地板上的散頁也扔了進去。“我們必須毀了它。”他說,“全部,一次全部了結。”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火柴,點燃一,從垃圾桶裏拿了一頁。

我驚恐地著他。我想要說“不!”可是發出的隻是低沉的嗚嗚聲。他看也不看我就點著了那一頁,隨即丟進了垃圾桶。

“不!”我又喊了一次,不過這一次卻是腦海中無聲的尖。我著自己的過去一頁頁燒灰燼,我的記憶變了焦炭。我的日誌、本寫給我的信,所有的一切。沒有那本日誌,我什麽也不是,而他贏了。

接下來我做的事不在計劃之中,那是一種本能。我向垃圾桶撲了過去。由於雙手綁著,我收勢不住,扭一團倒在了地上,同時聽見嘩啦一聲。手臂上傳來一陣疼痛,我以為自己會暈過去,但沒有。垃圾桶翻在地上,燃燒著的紙片灑了遍地。

邁克喊起來——發出了一聲尖——跪倒在地板上,不停地拍打著地麵,試圖撲滅火苗。我發現一片燒著的碎紙落到了床底,邁克沒有注意到。火舌漸漸上了床單的邊緣,可是我既不能不出聲,於是我隻能直直地躺著,著火勢在床單上蔓延開。床單開始冒煙,我閉上了眼睛。房間會燒起來,我想,邁克會燒起來,我會燒起來,沒有人會真正知曉這裏發生的故事,在這個房間發生過的故事,正如沒有人會真正知曉多年前此地發生的故事一樣,曆史將為灰燼,被種種猜測取代。

我咳嗽著,一陣狠命的幹嘔被塞在嚨裏的子堵住。我開始窒息。我想到了我的兒子。現在我再也見不到他了,但至死前我知道自己有個兒子,而且他活得好好的,開開心心,這已經足以讓我快樂。我想到了本。我嫁的、卻又忘記了的男人。我希見見他。我希告訴他,經過諸般波折以後,此刻我能夠記起他。我記得在屋頂派對上遇到他,他在一座俯視全城的山上向我求婚;我還記得在曼徹斯特教堂裏舉行的婚禮,在雨中拍攝的結婚照。

而且,沒錯,我記得我他。我知道我真的他,我會一直他。

一切漸漸沉了黑暗之中。我無法呼吸。我可以聽見火舌劈啪作響,覺到火焰燒灼著我的和眼睛。

我永遠也遇不到幸福的結局,現在我知道了。不過這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

我躺著。我已經睡過一覺,但時間不長。我能想得起我是誰、到過哪裏。我能聽得到聲音,嘈雜的車流聲,還有一個既不升也不降、一直平平穩穩的警報聲。我的裏有什麽東西——我想到了一隻團起來的子——但我發現自己可以呼吸。我害怕得不敢睜開眼睛,不知道會看到些什麽景象。

但我必須睜開。我別無選擇,隻能麵對既的現實。

線很足。我看見低矮的天花板上有一管,與之並行的是兩金屬條。兩側的牆壁靠得都不遠,邦邦的,上麵的金屬和塑膠閃閃發。我辨認得出屜和架子,上麵擺著瓶子和盒子,另外還有一閃一閃的機。一切都在,在微微地震,我意識到正躺著的這張床也是一樣。

我的出一張男人的臉,在我頭上。他穿著一件綠襯衫。我不認識他。

醒了。”他說,接著眼前出現了更多的麵孔。我飛快地掃視著他們。邁克不在其中,我稍稍放鬆了些。

“克麗。”有人說,“克麗,是我。”這是個人的聲音,我認得它。“我們在去醫院的路上。你斷了鎖骨,不過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死了。邁克死了。他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這時我看見了說話的人。微笑著,握著我的手。是克萊爾。跟那天我看見的克萊爾一模一樣,不是我剛睡醒時可能會期待見到的年輕時候的克萊爾。我注意到戴著上次戴過的那對耳環。

“克萊爾?”我說,但截住了我的話。

“不要說話。”說,“盡量放鬆。”握住我的手,俯向前我的頭發,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但我沒有聽清。聽起來似乎是,我很抱歉。

“我記得了。”我說,“我記起來了。”

出了微笑,然後向後退開,一個年輕男人換到了的位置。他的臉型瘦窄,戴著一副寬邊眼鏡。有一會兒我以為他是本,然後反應過來現在的本跟我該是同樣年紀。

“媽媽!”他說,“媽媽!”

他與海倫的合影中那副模樣相比一不差,我意識到我還記得他。

“亞當?”我說。他擁抱我時話語哽在了我的嚨裏。

“媽媽。”他說,“爸爸正在趕來,他快要到了。”

我把他拉到邊,呼吸著帶有我兒子氣息的空氣,我非常高興。

*****

我無法再等下去,時間已經到了,我必須睡覺。我有個單獨的房間,因此對我來說沒有必要遵守醫院嚴格的規程,但我實在疲力竭,眼睛已經開始合上了。到時間了。

我已經跟本說過話,跟那個我真正嫁的男人。似乎我們談了幾個小時,雖然實際上也許隻有幾分鍾。他告訴我警察一通知他,他就乘飛機趕來了。

“警察?”

“是的。”他說,“當他們發現跟你一起住的人與‘韋林之家’認定的份不符,他們便開始找我。不清楚是怎麽找到的,我猜他們有我的舊地址,應該是從那裏開始著手的。”

“那你在哪兒?”

他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我已經在意大利待了幾個月。”他說,“在那裏工作。”他頓了一下。“我原本以為你一切都好。”他握著我的手,“我很抱歉……”

“你不可能知道會出什麽事。”我說。

他扭開了頭:“我離開了你,克麗。”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克萊爾告訴我了。我讀了你的信。”

“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他說,“真的。我以為這樣事會有所改善。幫得上你,幫得上亞當。我試圖開始新的生活。真的。”他猶豫了一下。“我以為隻有離婚才能辦到這一點。我以為這樣我才能解。但亞當不理解,即使我告訴他你本不會知道,你甚至不記得嫁給了我。”

“結果呢?”我說,“離婚讓你開始新生活了嗎?”

他轉對著我:“我不會騙你,克麗。我有過別的人,不是很多,但有些。那是一段漫長的時間,許多許多年了。剛開始沒有什麽認真的關係,但幾年前我遇到了一個人,跟同居了。不過——”

“不過?”

“嗯,結束了。說我不,說我一直著你……”

說得對嗎?”

他沒有回答,因為害怕聽到他的答案,我說:“那現在怎麽樣?明天怎麽樣?你要把我送回‘韋林之家’嗎?”

他抬頭著我。

“不。”他說,“是對的,我一直著你。我不會再讓你回那裏去。明天,我要帶你回家。”

現在我正著他。他坐在我旁邊的一張椅子上,盡管已經打起了呼嚕,頭也別扭地歪著,他卻仍然握著我的手。我隻能辨認出他的眼鏡,還有臉上的那道疤痕。我的兒子出了房間打電話給他的朋友,對著他還沒有出生的兒低聲道晚安;我最好的朋友在室外停車場裏,著香煙。不管怎麽樣,我的邊都是我的人。

早些時候我跟納什醫生談過。他說我離開“韋林之家”的時間約在四個月前,那時邁克開始去中心探不久,自稱是本。我自己辦理了出院手續,簽署了所有文件。我是自願離開的。雖然工作人員覺得該嚐試阻攔我,卻沒有辦法。離開時我隨帶走了為數不多的照片和私人品。

“所以邁克才會有這些照片嗎?”我說,“我和亞當的照片,所以他才會有亞當寫給聖誕老人的信和他的出生證明?”

“是的。”納什醫生說,“這些是你在‘韋林之家’時自帶的照片,離開時也拿走了。邁克一定是在某個時候銷毀了你跟本的所有合影,說不定是在你離開“韋林之家”前——護理中心的工作人員變頻繁,他們並不清楚你的丈夫真正長什麽樣子。”

“可是他怎麽能拿到這些照片呢?”

“照片在你房間一個屜的相冊裏。一旦開始探你之後,他要接近照片是很容易的。他甚至有可能在裏麵混進幾張他自己的照片。他肯定有一些你們的合影,在你們……嗯,在多年前你們往的時候照的。‘韋林之家’的工作人員確信來探你的男人跟相冊照片裏的是同一個人。”

“這麽說我把屬於自己的照片帶回了邁克家,他把它們藏進了一個金屬盒?接著他編了一個火災的故事來解釋為什麽照片的數目這麽?”

“是的。”他說。他看上去又疲憊又疚。不知道他是否因為發生的事而有些自責,我希他沒有。他幫了我,畢竟。他曾經解救過我。我希他仍然能夠寫完論文,在會議上宣講我的病例。我希他為我做的這一切得到認可。畢竟,如果沒有他,我——

我不願意去想沒有他我會陷什麽境。

“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我說。他解釋說我跟克萊爾談過後擔心得不得了,但要等到第二天我打電話過去。“邁克一定是當天晚上從你的日誌裏拿走了幾頁,因此星期二你把日誌給我時並沒有察覺到有任何異樣,我也沒有。到了時間你沒有打電話,克萊爾便試圖打給你,但隻有我給你的那部手機的號碼,而那部手機也被邁克拿走了。今天早上我打那個號碼你沒有接的時候我原本該知道事有問題的,可是……”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說,“說下去……”

“有理由猜測,他從上周起已經開始在讀你的日誌,說不定更早。剛開始克萊爾無法聯係上亞當,也沒有本的號碼,於是打電話去了‘韋林之家’。那邊隻有一個聯係電話,他們以為是本的,但實際上是邁克的。克萊爾沒有我的電話號碼,甚至連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打電話給了邁克所在的學校,說服他們把他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給了,可是兩樣都是假的。簡直是進了一個死胡同。”

我想著那個人發現了我的日誌,每天讀著它。他為什麽不毀掉它呢?

因為我寫下了我他。因為他希我繼續相信這一點。

或者有可能我把他看得太好了。也許他隻是想讓我親眼看到它燒灰燼。

“克萊爾沒有警察?”

報警了。”納什點點頭。“不過等到他們真把這當回事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天。在此期間聯係上了亞當,他告訴本已經在國外待了一段日子,而據亞當所知你還在‘韋林之家’裏。於是亞當聯係了‘韋林之家’,盡管他們拒絕給他你的地址,不過到最後工作人員還是了下來,把我的號碼給了亞當。他們一定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折中之法,因為我是個醫生。今天下午克萊爾才找到我。”

“今天下午?”

“是的。克萊爾說服我有些事不對勁兒,當然看到亞當還活著也證實了這一點。我們到了你家,但那時你們已經出發去布賴頓了。”

“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那兒?”

“今天早上你跟我說本——對不起,是邁克——告訴你,你們要去度周末。你說他告訴你要去海邊。克萊爾剛剛把發生的事告訴我,我猜他是帶你去了那兒。”

我往後仰倒。我覺得疲力竭,隻想睡覺,可我不敢睡。我怕我會忘記。

“可是你告訴我亞當死了。”我說,“在停車場的時候你說他被殺了。還有火災,你告訴我有過一次火災。”

出了微笑,神有些悲傷。“因為你是這麽跟我說的。”我告訴他我不明白。“在我們認識後幾個星期,有一天你告訴我亞當死了。顯然邁克是這麽告訴你的,而你相信了並告訴了我。當你在停車場問我的時候,我把我相信的真相告訴了你。火災也是一樣。我相信曾經有過火災,因為你是這麽說的。”

“但我記得亞當的葬禮。”我說,“他的棺木……”

他笑了,臉上是悲傷的神。“是你的想象……”

“可我見到了照片。”我說,“那個人——”我發現要把邁克的名字說出口很難,“他給我看了我和他的合影,還有我們兩人的結婚照。我發現了一張墓碑的照片,上麵有亞當的名字——”

“那些一定是他偽造的。”他說。

“偽造的?”

“是的。在電腦上。現在要偽造照片真是太容易了。他一定已經猜到你起了疑心,所以把照片放在了你會找到的地方。也有可能你們兩人的合影也有一些是偽造的。”

我想到了日誌中多次記錄到邁克在他的辦公室裏工作。難道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他對我的背叛真是徹頭徹尾。

“你還好嗎?”納什醫生說。

我笑了。“是的,”我說,“我想是的。”我著他,發現自己可以想出他穿另外一套西裝、頭發更短些的模樣。

“我能記住事了。”我說。

他的表沒有變。“什麽樣的事?”他說。

“我記得你留另外一種發型的樣子。”我說,“我還認得本。還有亞當和克萊爾,在救護車上。我記得那天跟見麵,我們去了亞曆山大宮的咖啡廳,喝了咖啡。有個兒子,托比。”

出了笑容,但那是傷心的笑容。

“今天你讀過日誌嗎?”他說。

“是的。”我說,“可是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能記起我沒有寫下的事。我記得戴的耳環,跟現在戴的一模一樣。我問過說我是對的。我能記起托比穿一件藍風雪子上有些卡通圖,我記得他很不開心,因為他想要蘋果,可是咖啡廳隻有橙和黑加侖。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這些事我雖然沒有寫下來,但我還記得。”

他顯得開心了些,但仍然一副謹慎的模樣。

“帕克斯頓醫生的確說過他找不到導致你失憶的明顯的原因。似乎有可能,你的失憶至部分——跟生理原因一樣——應該歸結於你的經曆所造緒創傷。我想另外一次創傷有可能抵消其作用,至在一定程度上。”

我向著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奔了去。“所以我可能有希康複?”我說。

他目不轉睛地著我。我覺他在權衡該說什麽、我能得了多真話。

“不得不說這不太可能。”他說,“過去短短幾個星期改善了許多,但記憶並沒有完全恢複。不過有可能。”

到心中湧上一喜悅:“難道我記起一個星期前發生的事還不夠證明記憶已經恢複了嗎?我又可以形新的記憶了?還能留住它們?”

言又止:“是的,可以證明。可是克麗,我希你做好心理準備,效果可能並不持久,要到明天我們才會知道。”

“等到我醒過來?”

“是的。完全有可能今晚一覺過去,你今天所有的回憶都會被通通抹掉。所有新的記憶和所有舊的記憶。”

“有可能跟我今天早上醒來時一模一樣?”

“是的。”他說,“有可能。”

一覺醒來便會忘記亞當和本似乎讓人無法想象,覺仿佛為一

“可是——”我開口說。

“記日誌,克麗。”他說,“你還帶著嗎?”

我搖了搖頭:“他把日誌燒了,所以才起了火。”

納什醫生流出失的神。“太可惜了。”他說,“不過這沒有關係。克麗,你會沒事的。你可以開始記另外一本。你的人回到你邊了。”

“我也想回到他們邊。”我說,“我希回到他們邊。”

我們又談了一小會兒,他希讓我和家人多待一會兒。我明白他隻是希我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我明早醒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坐在我邊的人是誰、不知道那個自稱我兒子的人是誰的話——可是我必須相信他錯了。我的記憶又回來了,我確信。

睡的丈夫,他在昏暗的房間中約約現出了廓。我記得我們相遇在派對的那個晚上,我和克萊爾在屋頂上看煙花的那一晚。我記得在維羅納度假時他求我嫁給他,記得我在說“我願意”時心中湧起的激。還有我們的婚禮、我們的婚姻、我們的生活,我記得這一切,我出了微笑。

“我你。”我悄聲說。我閉上眼睛,沉了夢鄉。

    人正在閲讀<別相信任何人>
      關閉消息
      待續...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