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繹呆滯的樣子就像是被時間凝固在某一秒，秦佑叩車窗的力道很大，窗子玻璃崩崩作響，他就像沒聽見似的。

秦佑手拉了下車門，紋不。再傾湊近細看，楚繹眼神混沌，臉頰都不正常的緋紅，顯然是喝多了酒。

才分開一個小時，楚繹就把自己喝這副人事不省的模樣也是難得。正好助理也停好車過來，秦佑退到一邊，說：「把門開。」

助理湊上去繼續拍窗，過了好久才看見駕駛座上的人，腦袋晃幾下，頭側在椅背上磕了磕。

楚繹酒意迷濛的雙眼，眼珠轉得十分遲緩，漆黑的眼眸閃爍幾下目慢慢才有了焦距，帶著不解的投注在敲窗的人上。

助理先生大喜過，「楚繹，開門。」

楚繹頭髮凌，被汗水濡的黑髮蜷曲地在額角，忙不迭地搖頭，「不開。」

隔著一道閉的窗，傳出來的聲音非常小。但他的態度堅定得帶著孩子氣的蠻橫。

助理放聲音，「楚繹，把門打開好不好。」

楚繹打了個酒嗝，倔強而又認真地說，「爸沒回來……誰來也不開……」

秦佑：「……」

助理先生：「……」令尊哪位？

相較楚繹清醒時的乖巧懂事彬彬有禮，助理先生被眼前巨大的反差徹底折服了。

轉頭看一眼手背在後渾上下散發著強勢大家長氣場又不如山的秦佑，突然心生急智。

手一指：「看，你爸來了。」

秦佑：「……！！」

正巧一陣寒風刮過，有枯黃樹葉晃晃悠悠飄落下來。

車裡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愣了。

慢吞吞地出一隻手住車窗，人趴在一層玻璃滿臉淒惶地朝著秦佑張，像是在確認什麼。

一行清淚從眼中落，門突然開了，楚繹從車裡躥出，剛踏出一條就踩空，猛地一個趔趄，幸好被助理先生迅速扶住才不至於摔到地上。

但他人還沒站穩就夾裹著一濃烈的酒氣跌跌撞撞地朝著秦佑奔去，秦佑一貫冷肅的神終於現出一裂隙，在楚繹衝到他前時下意識地手攙住楚繹的胳膊。

楚繹抬起手臂搭在他肩膀上，用看失散多年親人的那種眼神看著他，淚水嘩嘩地流，翕幾下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秦佑幾十年沒嘗過無所適從是個什麼滋味了，因為怕眼前爛醉的人跌倒，只好手把他胳膊架著。

幾秒鐘無語凝噎，楚繹突然泣著踮腳臉上秦佑的頰側，涕泗流的不明混合糊了潔癖患者秦先生一臉。

秦先生「……」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但楚繹整個抖得厲害，啜泣聲卻非常小，好像在夜深人靜仍極力抑不敢發出的悲鳴。

他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好久才含混地說：「我們……回家……」

他說，回家。

秦佑本來僵持著跟他拉開距離的手，力道全都卸下了，眼前的形像是跟七年前那個夜晚奇妙都重疊，他不知道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但能讓楚繹喝醉後只能選擇一個逝去多年的人作為寄托，想必打擊沉重。

是的，憑他對楚繹為數不多的瞭解，楚繹的父親，似乎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會是什麼事呢？分明一晚上笑語晏晏，到分別的時候楚繹還好好的，不是嗎？

拉過楚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秦佑攙起爛醉酩酊的青年，「走吧，回家。」

一直把楚繹扶到馬路邊上，街燈把兩個人的影照得焜黃，聽見楚繹咳了幾聲，秦佑停下腳步：「你想吐嗎？」

楚繹委屈得似乎又要哭出來似的，「我好不容易……才喝下去的……，你還讓我……吐出來？」

好吧，很有道理，助理把車門拉開，秦佑把楚繹穩穩塞進車裡，站直子呼出口氣，艱難地抹了把臉。

這晚上老爺子家顯然是回不了，秦佑把楚繹帶到了他在市區的房子，車停在院子裡，把人攙進樓上的客房，楚繹一直倒在床上還握住手機不放，即便剛才在湖濱那樣混得毫無邏輯的神智不清中，他也一直拿著手機沒有放開。

秦佑掉大扔到一邊，回頭看著似乎已經力昏睡過去的楚繹。

突然一聲清晰的信息提示音想起來，楚繹渾一，眼睛緩緩睜開，幾秒的安靜，抖的手條件反似的劃開了屏幕。

要說他晚上有什麼反常，大概就是收到那個信息時候瞬間地失神，秦佑突然大步過去傾上前從他手裡奪過手機，沉聲說：「別看了。」

楚繹反手想要搶回，但畢竟爛醉後作遲緩，他掙扎著要爬起來，秦佑一條半跪在床上，一手抓住他手腕死死按住，而後自己低頭去看手機屏幕。

只一眼，秦佑就愣住了。

最近的這條信息已經點開，圖片放大，他看清了，是在一個房間，床頭燈照下床邊的垃圾桶，裡面是好幾個用過的套子，薄得明的膠上潤劑過後的漿和裡面渾濁白，催人吐。

屏幕上拉，晚上七點半左右，他們吃飯的時候，楚繹收到的第一張照片，日期是11月28日，正是，楚繹傷院的那天。

照片拍的是晚上，昏黃街燈下，裴淵和一個帶著墨鏡的清瘦高挑的男人正從某個飯店走出來。

發信息的人還給了文字解說，「你讓我去錦園救場那天，半路折回家路上上拍的，我就說姓裴的不老實吧。」

拍照的人顯然一路跟蹤，從他們在飯店門口到上車，車開到某個別墅小區，再到別墅門口，兩個人一塊進門。

接下來的幾張畫質變得模糊了，顯然不是跟前幾章同天拍的，這次畫面乾脆切換到了房間裡，兩個男人衫凌擁抱在一起接吻的、裴淵渾赤luo把另一個寸縷不著的男人在床上的……

整一個晚上，從他們吃飯開始，楚繹陸陸續續地看到的，應該，就是這些。所以晚上把車停在沒人看管的停車位喝酒，也只是因為有家回不得，找個不突兀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淒清寒夜，為了散酒味，窗開著，風呼呼往屋裡灌。

楚繹已經癱在那放棄了掙扎，秦佑放開他，轉從大兜裡出煙盒，住一支，啪地點上。

走到床邊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沒說話。

安這個詞對秦佑來說太陌生了，而且，楚繹真的需要嗎？

於是，只是在看清楚繹蜷在床上，像是為了掩飾狼狽極力把整個人都進他的影裡時，秦佑站在那沒。

楚繹還在蓋彌彰地把得更，好像這樣，所有不想讓人知道的，就能無所遁形。

開口時聲線中的哭音和語氣中的挫敗卻本藏不住，「我就是這麼失敗……以前輸給新歡……現在……輸給舊。」

秦佑從來對字不屑一顧，但他知道楚繹對這個字有多認真多執著。

可是，憑他這些天對楚繹的瞭解，年輕的新生代偶像，雖然不算大紅，演藝道路從行以來一直平坦順暢，富有，年輕，風評上佳，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的楚繹分明再不似當年，失去一個裴淵還值得他痛不生嗎？

憑心說，秦佑是個冷漠的人，七年前，十八歲的楚繹在他面前哭著罵的時候，要不是對生命還存有一敬畏，以當時的煩躁和憤怒，他就真的把楚繹從樓上扔下去了，一條人命，他也未必就擺不平。

當時，楚繹是怎麼罵的？

「滾開！別他媽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你算個屁，別他媽以為自己是個救世主，別人死活幹你屁事！」

楚繹罵他的時候，額頭上汩汩冒著，大半張臉一片紅，他把楚繹送醫院的時候，是拎著後領一直拖進電梯的。車是打120來，當晚開出來的那輛車即使秦佑不算喜歡，但也不想被這小子弄得一車是，平白晦氣。

包紮後秦佑就離開了，從此，七年，他們再沒見過。

可是，楚繹還是留著他的電話號碼，此後的這些年，把自己的照片一張一張的發到他的郵箱裡，每次間隔，短則兩個月，長則一年，從青到，從家鄉到他暫居的多倫多，從回國繼續求學到他出演的第一個角。

無一例外，每張照片都笑著。

除此之外，沒有一個字，但是，楚繹要表達的意思，秦佑都看懂了，我活著，我在努力生活，我很好，以及，謝謝。

或許是他沒做過幾件好事，秦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是當他幾乎從郵箱裡見證這個孩子大半個青年時代，楚繹再次風華正茂地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也有種小小的自豪。

就像一個從不喜花草的人，有天無事在家門口墾出一塊地，然後風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種子，落在這塊土地上，只有雨，從未分神照顧，可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芳華葳蕤，它已經盛開得夭夭灼灼了。

但是，這些事，楚繹不說，他就不會說。

再見面的時候，他無意提那些不算什麼好事的以前，楚繹應該也不想，只是那麼細微的些許聯繫，偶爾心緒的看不見影的一半點波，其實，他們也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他真有一的心疼，最後一次楚繹發給他照片，是在一年前。

照片裡，藍天遼闊，山川起伏，兩個背著登山包的青年，一個是楚繹，另一個只是側影，他能肯定就是裴淵。

那個時候，他們還在一起笑得很燦爛。

一直到楚繹哭到睡著，再無聲息，秦佑才關好窗子，拎起大走出去。

沒走幾步，就聽見楚繹的手機電話鈴聲響起來，秦佑轉到床頭拿起來一眼，發現居然是個人。

果斷按下接聽，手機放到耳朵邊上。

電話裡的聲音衝擊耳，說話的人吊兒郎當道：「楚繹，怎麼樣？我讓人跟了他好幾天呢，這次錘夠吧，我就說姓裴的不是個好東西，你看開點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在你家樓下，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這全城最完大一的肩膀借你一用，回頭咱倆一塊兒收拾那個傻。」

等他說完，秦佑沉著臉，鬱積了一晚的緒瞬間全發出來了，「趙離夏，你有腦子嗎？」

電話那頭的人默了一秒，接著大聲驚起來，「秦叔！？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