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秦叔的書》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胃裡邊像是有利在用力地穿刺翻攪,秦佑疼得發不出一聲音,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楚繹不住戰慄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另一隻手慌不擇路地在他腹之間來回。

楚繹連聲音都抖著,「哪疼?……是這嗎?」

秦佑沒出聲,只是幽深的雙眼飽含痛楚地看向楚繹。

楚繹眼眶通紅,眼角有淚閃過,「秦叔,你忍忍……我救護車……」

又是一陣難以忍的疼痛過去,秦佑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渾冷汗涔涔,沉重而急促地息著。

他拉住楚繹的手,靜默得幾乎凝滯的空氣中,終於沙啞艱地開口,「給我……拿套服,我自己……去醫院。」

楚繹一怔,這會兒就像是飛走的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裡頭,片刻,點點頭,連忙轉帽間,回來時候給秦佑拿了套質料的休閒裝。

秦佑也顧不得什麼了,那種像是要把胃活生生絞碎似的搐一樣的疼痛,是一陣接著一陣的,而且越來越劇烈,他只有趁著陣痛的間隙抬起虛的胳膊換好

服,而後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楚繹回房一會兒很快又回來了,上睡也換了夾克外套、長袖t恤和牛仔

他手上拿著車鑰匙,走過來不容分說地架起秦佑的胳膊放上自己的肩膀,「走,我們去醫院。」

這個時候還不到晚上十一點,因此秦佑也沒推讓,很快和楚繹一塊兒下了樓。

去的依然是上次楚繹傷到額頭時就醫的那家私立醫院,路上車裡一直很沉默,秦佑歪在副駕座上向楚繹去,即使車裡線晦暗,依然能看清他眼角泛出的水

秦佑知道楚繹難過疚,但這件事本來就沒什麼可疚的,就算他今天胃疼是因為不了辣味的刺激,東西是他自己吃下去的,秦佑不願意做的事,沒誰能強加給他。

剛想說句寬的話,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心疼再次猝然而來,秦佑急忙咬牙關,橫在腹部的小臂微微頓了下。

極其微小的作,幾乎同時,楚繹側頭,睜大眼睛張皇地瞟他一眼,很快,車在路邊停下了。

楚繹下了上外套,傾過去細細蓋在他腰腹的位置,而後立刻轉再次發車子,目直直地看向前方地路面,「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秦佑檢查的時候,楚繹坐在空的走廊裡,數秒如年地等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旁邊傳過來,越來越近,最後一雙男人的腳出現在他視線中。

楚繹抬起頭,看見助理先生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助理先生焦急地往一眼急診室的門,又看向楚繹,「怎麼回事?」

但也只是一眼,助理先生愣住了,本來健朗的大男孩,平時澄澈明亮的雙眼遍佈,連眼周圍都是紅的。

楚繹的目幾乎是毫不掩飾的頹喪與晦,助理先生哎了口氣,詢問的話全都從嗓子眼嚥下去了。

正在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穿著白大褂的大夫走出來,楚繹立刻站起

大夫看見助理先生愣了下,很快神如常地說:「秦先生是胃痙攣,鑒於他前段時間的檢查結果,消化系統沒有任何疾病。這次很可能只是了生冷辛辣食的刺激,待會打個吊瓶就好了,以後飲食注意些。」

楚繹道了個謝,但眼越發黯淡。

一直到秦佑被送進病房,楚繹愣愣地坐在病床邊上。

吊瓶已經打上,秦佑這會兒疼已經止住,但整個人像是死過一回似的,渾一樣的無力。

他半坐半靠在床頭,瞟一眼站在一邊的助理,對楚繹溫聲說:「景程在這,你回去睡覺。」

這時候時間已經過了零點,楚繹次日還得去劇組拍片,擱這一等半夜總是不行的。

但楚繹堅定地搖了下頭,「還是讓景程哥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

說完,就把眼轉開了,垂眸著雪白的床褥,但抿著,神怔愣中又帶著幾分執拗的堅定。

秦佑對景程擺了擺手,景程點頭,歎一口氣,走出去,從外邊帶上病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樓外就是西山,深夜的城郊,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窗外林間,鳥鳴空山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繹抬頭看向秦佑。

秦佑無力地仰靠著枕頭,俊逸無儔的面容依然蒼白得沒多

楚繹頭一哽,緩緩抬起手臂,手握住秦佑搭在床沿被子外的手。

手背著楚繹的手心,秦佑才發現他手心的皮全被汗水潤了,楚繹再次垂下眼簾,濃的睫掩去眼神中所有的湧,而後,張了張。

知道他想說什麼,沒等他出聲,秦佑笑了聲:「我胃一直很好,可能是這幾天出差在外頭應酬太多,看來,以後這喝酒也得控制著些。」

楚繹沒說話,片刻的怔愣後,把秦佑的手翻得手心朝上,就坐在床邊,躬著子低下頭,把腦袋埋在他的掌心。

楚繹沒出聲,但秦佑看見他的肩膀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抖著。

著他絨絨的發頂,秦佑心裡頭滋味很是難言,他今晚疼得死去活來,到現在診斷結果出來說他沒什麼事兒,換作旁人應該覺得鬆了一口氣。

可是楚繹的自責難一點沒有緩解。

像是又不止是疚,他覺得楚繹在後怕。

這個孩子,真的,這麼在乎他?

過了許久,他出手。

楚繹抬頭的時候,秦佑略微往另一側挪子,掉枕頭躺下來,拍拍床,「上來睡會兒。」

楚繹愣了下,然後鞋,上床小心地側臥在秦佑邊上,也不出聲,出一隻手橫在秦佑前隔著被子抱著他。

整個作沉默而且固執,就像是一個孩子出手,抱住了他自己執著守護的,唯一僅有的全部。

秦佑突然有種,至此時此刻,楚繹在跟他相依為命的錯覺。

秦佑窩心之餘又有些心疼,人都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可他為楚繹做過的實在不多。

就不多的那些,也是他出手他高興,他也從中收穫滿足。

既然如此,本來是談不上回報的事,楚繹卻把自己那麼沉重珍貴而且甚至能稱之為最的一份在乎,放到他的面前。

這到底,是誰的饋贈?

寂靜深夜,只有床頭昏黃的燈亮著,兩個人都沒有睡著,楚繹除了時不時抬頭看看輸瓶裡的藥水,一直沒說話。

秦佑閉眼躺著也沒出聲,心裡很安靜。

他其實一向是個不喜和別人太過接近的人,他的世界和外邊壁壘分明,他喜歡安靜。

可是,此刻的安靜,似乎又和一直以來他厭棄打擾而願孤一人,並真心的清靜不同:

此刻,夜如水,楚繹就在他邊,一切寧謐恬然,歲月靜好悠長。

那樣好,又那樣平靜,而且像是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穿越短暫韶華,再過飛逝,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秦佑在天亮之前打完針就回家了,倒頭睡去大半天後再醒來神清氣爽,就連胃部絞痛之後微微的不適也在隔天消失無蹤。

癥有,卻不在他上。

這天楚繹沒夜戲,下午六點一卸妝就趕著回來。

秦佑自己在家吃時,家裡阿姨把菜的味道一向做得寡淡,而且這些天的菜都是楚繹那天問過醫生後特意向阿姨代過的,溫補養胃為主,連鹽都放得有限。

秦佑坐在餐桌邊上看他進門,轉頭對阿姨說:「加兩個菜。」

楚繹剛換完鞋走進來,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連忙住阿姨,「不用,我著吶,等做好我都吃完飯了。」

話是這樣說,秦佑哪能不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所以說,後癥又犯了,這孩子明明是無辣不歡的。

楚繹洗完手在他對面坐下,秦佑看他一眼,用筷子指指桌上的大盤小碟,「這些菜你能吃得下飯?」

楚繹端起飯碗,對他眨眨眼,「我決定從25歲起開始養生。」

秦佑被他逗樂了,「多做幾個菜,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倆也互相不耽擱。」

楚繹就著白花花的山藥片了一大口飯,鼓著腮幫子有滋有味地嚼,沒說話。

他記得去年,有一次空腹喝了咖啡,胃不舒服一整個上午後,接著幾個月主要聽到咖啡兩個字都會條件反似的胃疼。

秦佑才還在恢復期吶,當著他的面吃辣肯定不行,他索還是忍忍吧。

說不定,忍著忍著就習慣了。

中午十二點在辦公室,擺在茶幾上的手機準時震一下。

秦佑順手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楚繹發來的信息,容裡邊有個餐廳的地址,就在他公司附近,後面跟著幾個招牌菜名,最後接著一句話:

「秦叔,今天誠意推薦這家,幾個招牌菜都很養胃,還有,你的網友建議你最好不要喝酒哦o(n_n)o。」

這就是楚繹,不管他怎麼縱容,從來不會讓他的電話鈴聲在不適時的時候響起來。

秦佑午餐基本在公司附近吃,這樣的信息在他那次院後幾乎每天中午一條,怕他會吃膩似的,還每天推薦都不同。

要不是楚繹這一陣確實忙,秦佑猜他還真就自己在家做飯給他送來了。

老實說,他心複雜的,從來沒有人把他當紙糊的秦佑。

趙臻坐在對面正跟他說話,吃驚地看著他的表,立馬好奇地湊過來,「誰啊?」

秦佑坐直子,神立刻恢復到先前的一臉沉肅,摁熄屏燈,把手機揣進兜裡,站起來,「走吧,去吃飯。」

他們才談到一半,但秦佑這不容置喙的架勢,趙臻只好把筆記本合上裝進電腦包裡。

拉上拉鏈,抬頭向秦佑,「我說,你是不是有人了?」

秦佑轉回頭:「什麼有人?有什麼人?」

趙臻心想你剛才看信息的那個眼神哦,溫得滴得出水來,可不就像個中的男人嗎?

但是,把秦佑跟這兩個字放在一塊兒,連他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寒

於是打了個哈哈,沒再多問。

這一天剛好《不夜之城》劇組到一個步行商業街取景拍攝。

再次撞上晚上沒他的戲份,下午最後一場戲拍完,楚繹照常去找燕秋鴻。

他還沒開口,燕秋鴻對他擺擺手,「去吧,晚上沒你的事兒了,我說你怎麼每次總那麼客氣,還非得來說一聲。」

楚繹笑著跟他聊了幾句,才戴上墨鏡轉頭離開。

這條街車開不進來,楚繹只得全副武裝地步行出去。

路上,他經過一家鐘錶店,人已經走過去了,又倒退回來,默默看著櫥窗裡的手錶。

於是,秦先生這天晚上,再次在起居室的茶幾上發現了一個包裝的禮品盒。

楚繹剛好上樓,走過來的時候目落在他手上的盒子上,反應跟上次如出一轍,湊過來,睜大眼睛,「wow……」

就是這麼演。

秦佑心很好地拆開盒子,打開看看裡邊的手錶,很漂亮,而且價值不菲。

轉向楚繹,「為什麼又有禮。」

楚繹咬一下,隨後笑了笑,沒說話。

嗎?算不上,他只是路上看見櫥窗裡這只表很適合秦佑,看著合適就買了。

秦佑也沒多問,手錶從盒子裡拿出來,這次直接戴在腕上。

楚繹卻還是不滿足似的,對秦佑眨眨眼,有些戲謔的問:「你喜歡嗎?」

秦佑轉頭無奈地看著他,楚繹澈亮的雙眸毫不避讓地迎上他的視線,角的笑意著一壞。

秦佑低下頭,很輕地哼笑一聲,頭緩慢而輕微地點了幾下。

再次回到楚繹上時候,他說:「你跟我來。」

而後頭也不回地朝著樓下走去,楚繹睜大的雙眼又眨了眨,不知道秦佑要做什麼。

一直到他跟在秦佑後亦步亦趨地走進樓下健房的時候,依然不知道秦佑要做什麼。

秦佑在離他三步地位置停下了,轉回,慢條斯理地把襯袖捲到小臂中間,對楚繹說,「聽說你作戲從來不用替。」

又慢悠悠地把領口的扣子解開一顆,「今天我們來比劃比劃。」

楚繹一愣,不是,離秦佑夜半院還沒一周吶,秦佑子還沒好全,可是,自己卻是專門學過格鬥的。

真的,不是他自大,看秦佑平時的生活節奏多有些養尊優的意思,家裡健房,他也沒見秦佑用過幾次。

讓他一個半專業選手跟一個還在恢復期的業餘以外對打,分明就是欺負。

這多不好意思。

秦佑深邃的雙眸沉沉鎖住楚繹,雖然臉上還有淡淡的笑意,但目犀利如鷹隼。

見他一直沉默,秦佑開始激他:「不敢嗎?」

楚繹一張,回答得十分坦然,「是啊。」

秦佑:「……」說好的激將法對年輕人百試百靈呢?

楚繹本來真不想打,奈何秦佑興致高昂,最後楚繹決定用三分力氣滿足一下他秦叔突如其來的鬥氣,健房靠牆的半邊鋪了墊,也不怕摔壞。

剛兩個招式他就察覺到似乎有些不對了,秦佑蹬踹過來的時候,他明明有破綻,可是堪堪避過了他腰側的位置,楚繹閃開的作幾乎是本能,而後擺拳還擊幾乎也是本能,這是他十的力氣和技巧,好像跟秦佑對打本容不得他留手。

但秦佑閃躲的速度超乎他的想像,楚繹甚至沒有看清是怎麼發生的。

只覺得一陣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他胳膊被秦佑猛地攥住,秦佑的手有如鐵鉗,與此同時,只覺得另一隻手抄到他腋下,秦佑的速度快得他本來不及反應,楚繹這覺得子突如其來的失重,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被摔在了墊上。

這一連串作都發生在一剎那間,楚繹躺在地上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對手。

而秦佑站在他邊低頭要笑不笑地回視著他,修長乾淨的手指整理著襯的袖口,看起來優雅斯文而且矜貴,就好像剛才把楚繹摔翻在地的人不是他。

更主要的是,秦佑大氣都沒一下。

秦佑俯對他出手,「摔疼了嗎?」

楚繹沒出聲,倒嘶一口氣,胳膊探到後按住腰桿。

秦佑神一滯,立刻蹲下來,他的腰背,「真傷到了?」

手在他結實的背側輕輕摁了下,楚繹立即痛呼一聲,秦佑角淺淡的笑意全都不見了。

雖然他自忖剛才力道掌握得當,應該不會有摔壞楚繹的可能,可是他這會兒也吃不準那近乎為零的極小概率事件會不會發生。

秦佑有些後悔,手指在楚繹脊背輕輕按幾下。

忽然覺到楚繹背後實的猝然繃,秦佑手頓了頓。

幾乎是同時,剛才還側躺地地上的青年突然手撐著胳膊整人猛地彈起前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猛地把他撲倒在墊上。

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一個躺著,一個趴著,楚繹哈哈笑出聲來,秦佑也忍俊不

他躺在原,楚繹蹭過來側頭擱上他肩膀的時候,秦佑順勢把胳膊子下面繞到楚繹後。

他腰背的,不放心地問:「真的沒事?」

而楚繹息未定,一雙亮晶晶地看著他,欣喜地問,「你全好了?」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而後,他們都笑了。

一直笑完,楚繹抬頭去看秦佑,秦佑也正好偏頭看他。

他們面對著面,鼻尖都幾乎到,楚繹臉上的笑意緩慢收斂住了,他才發現現在作多曖昧。

他枕在秦佑肩頭,而秦佑手從他下一直到背後,幾乎是環住了他半個

秦佑男人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突如其來的安靜,房間裡的空氣似乎也因此凝滯,楚繹只覺得渾一陣燥熱。

他甚至像是能聽到管裡流湧的聲音。

因為知道他和秦佑有一道不能及的防線,楚繹曾經失過。

可是,秦佑院那件事讓他清楚地明白這個人對他來說很重要,甚至比他自己想像的還要重要。

什麼樣的方式已經無所謂了,只要他們還在彼此的邊就好。

可是,期總是難以克制,正如此時,秦佑清雋的薄離他不過方寸,連呼吸都互相織。

楚繹頓住,求和期待,他清楚地到了。

原來他心裡頭的那團火,只是暫時蟄伏,卻澆不熄,撲不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能到秦佑的呼吸從溫熱到灼熱。

秦佑定定看著他的深邃黑眸中似乎也燃著一團火,熊熊熾烈,那麼旺盛,那麼熱,像是只是目,就能讓他整個人燃燒起來。

兩個人默默對視幾秒,楚繹結上下浮著,這個作落在秦佑眼裡,幾乎讓他失控,秦佑覺得自己渾繃起來了。

他看見楚繹黝黑的瞳仁裡清楚地倒映著自己影子,向他的眼專注而期待,就像是盼他用力親吻再狠狠,一時間,秦佑覺得週遭的空氣都變得滾燙。

他腦子裡有瞬間的茫然,再回過神時,他的離楚繹的,只剩下兩厘米不到的距離。

四肢百骸洶湧的鮮翻滾如巖漿,全都指引他近一點再近一點,秦佑下意識地收了環住楚繹腰的手臂。

但也幾乎是同時,突如其來地一陣鈴聲打破沉寂,兩個人的同時了下。

頃刻間方才短暫喪失的清明全部回流,秦佑清醒後自己也是一怔。

他下意識地把臉轉開,但仍能到楚繹熾熱的目籠罩了他整個人。

電話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秦佑從楚繹出胳膊站了起來,下的狀態很是尷尬,他只能迅速地轉過去。

「你先回房睡覺,我接個電話。」秦佑開口時,聲音糲而沙啞。

一直到他拿著電話走到窗邊,楚繹翻仰躺在地板上,目中的熱烈此時已經全然消逝,眼底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沉寂,空濛地著天花板。

秦佑接完電話,健房裡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楚繹應該已經上樓了,秦佑推開窗子,點了支煙,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早年他有一個項目在外地,曾邀過去參觀。

那是一個長江流域的小城市,黃昏時分,江邊巍然聳立的古剎,遠遠見下邊江水中,離江灘沒幾米的位置拉著一道防護欄。

岸上還豎著警示牌,他看了幾秒鐘,旁邊負責接待的男人跟他說:「那兒是事故多發地,五年裡頭已經有兩百多個人溺死在那了,所以設了安全措施。」

可那個位置就在淺灘旁邊,旁邊的人又對秦佑解釋道:「江灘這塊的位置河床地貌很特殊,泥沙被湖水沖刷一個淺灘,從沙灘往前走,上一步水還沒不過膝蓋,再往前一步河床就下陷到有十多米深。」

所以,這個晚上,雖然不知道楚繹到底是不是一時迷,秦佑還是慶幸他控制住自己了。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那麼微妙,正像是那一片浩浩湯湯的水面。

一起往前走的人,腳下是平淺灘涂,往前一步,或者就是,未曾預知的暗流深淵。

第二天早晨,楚繹起得很早,從外邊跑完步回來,正要回房洗澡才看到秦佑從房間出來。

秦佑也看見了他,腳下步子一頓,楚繹側頭用掛在脖子上的一下鬢邊的汗,對他出一個比還燦爛的笑容,「秦叔,早!」

就好像前一天晚上險些越界的那一幕完全沒有發生過。

秦佑心裡頭一時五味雜陳,但還好,他是一個理智強大的男人。

「早。」他說。

本來以為楚繹要回房洗澡,但是,他下樓的時候,楚繹小尾似地跟了過來。

他有些好笑,楚繹一時閃到他左後側,一時閃到他右後側,一直跟著他,圍著他轉,就是不開口。

秦佑乾脆停下腳步,佯裝嚴肅地看著他,「有話就說。」

楚繹聞言立馬竄到他前,咧著笑了幾聲才開口,「秦叔,我知道你沒事了,可是,胃得靠養,接下來至半年,你還是跟前些天一樣別沾煙酒好不好?」

秦佑愣住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楚繹心裡總是想著為他好。

想到昨天晚上才過的幾支煙,秦佑有些心虛,楚繹向他的那雙眼睛剔澄澈,笑容像是能把整個世界的暗角落都能照亮似的。

片刻,他點一下頭,很不要臉地說,「我本來,也是這麼打算的。」

他一向不喜歡誰出於任何原因干涉他的行為,但楚繹這孩子對他若有若無的管束,現在看起來似乎滋味還不錯?

見他點頭,楚繹笑容更加愉悅了。

秦佑朝著餐廳的位置走去,楚繹跟在後跳起來撲上他的肩,秦佑脊背一僵,但角很快浮出一個淡淡的笑。

楚繹就保持著掛在他背上的姿勢,兩腳踮著剛剛能拖在地上。

一雙胳膊環住他的肩,「秦叔,你手怎麼會那麼好?」

秦佑就順理章地馱著他,「從小練的。」

「那我拜你為師,你以後也教教我好不好?」

「還想挨摔?」

「咦?就沒有溫和一點的教育方式嗎?」

「嚴師出高徒。」

這個早晨,有人佯裝無事,有人刻意撒歡打消另一個人興許會發生的尷尬和為難。

儘管飾,這無疑還算是一個愉快的早晨。

但是,被一層薄紙包裹遮蔽的火焰,究竟還能,藏多久。

轉眼五月。

這天是週五,下午,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整個城市都籠罩在濛濛水幕中。

車從停車場開出來,秦佑想到前幾天,天氣預報報的今天是晴。

楚繹前一天晚上說過今天的戲在海邊,沙灘那一塊兒,車本開不進去,秦佑掏出手機撥出了燕秋鴻的電話,楚繹拍戲時,手機不一定在他自己手上。

電話響了幾聲,燕秋鴻接了。

秦佑問了問,燕秋鴻說:「今天我們改拍室了,沒你家孩子的戲,他中午就走了,不是,我說就算我們冒雨在海邊拍,劇組這麼多人,他還帶了助理,怎麼樣也虧不著他一把傘吧?」

秦佑心想,他就怕楚繹不習慣使喚別人。

而且楚繹說過,他小時候但凡淋雨,必定發燒。

回家才發現楚繹還沒回來,這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

窗外大雨滂沱,天沉沉的,秦佑在客廳的落地窗邊站了一會兒,才看見楚繹的車從庭院中的小徑緩緩開了進來。

車在院子裡停下了,門被推開,楚繹從車裡跳下來就抬手在額前搭了個簷,果然沒帶傘。

秦佑第一反應就是出去接他,但楚繹懷裡抱著一個大大的紙袋幾步進門廊。

秦佑轉迎上去,楚繹站在門廊屋簷裡邊,頭髮和肩膀剛才都被雨水淋了,但一點也沒顧得上,只是低頭扯開懷裡的紙袋,手在擺上進去了下,才放心地歎了口氣,抬頭拎著袋子往屋裡走過來。

四目相接,秦佑手拂落他額發上還沾著的水珠,不容置喙地說:「上去洗澡。」

楚繹應了聲好,而後就往樓上去了,秦佑走在他旁邊,見楚繹肩膀上除了斑駁的水漬還有些灰塵,認真一看就連外套後擺也沾了灰。

秦佑目反而落在他手裡的紙袋上,寧願自己淋雨也要護著的東西,「這是什麼?」

楚繹聞聲順著秦佑的眼低頭看看,「哦,天不好,下午的戲臨時換到拍室,難得有空,我約設計師去看房了,順便收拾了些要的東西出來。」

秦佑知道他說的看房,是指楚清河留下來的那棟舊別墅。

那紙袋裡裝的,是他爸爸的

「有你小時候的東西嗎?」秦佑問。

楚繹吃驚地微微睜大眼睛,「哎?」

別說,還真有,等楚繹洗澡出來,秦佑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了。

前的茶幾上隔著一臺筆記本電腦,楚繹在他邊坐下,一看側邊,還真讓秦佑找到了一臺帶驅的。

秦佑看著他,角勾起一若有若無的笑,楚繹背在後的手拿了出來,拇指和食指小心地夾著一張盤的邊沿。

/進電腦,屏幕上畫面立刻跳了出來。

楚繹不忍直視地把眼轉向了別

先是一個mini楚繹的特寫,視頻裡楚繹這時候看起來只有兩三歲,留著西瓜頭,包子臉臉頰胖嘟嘟,下居然還是尖的。整齊的劉海下,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黑眼珠特別大。

眼瞼垂下的時候,才發現他睫又黑又,可能因為當時他人才那麼一丁點,所以顯得長到逆天。

視頻裡頭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baby,看這裡。」

鏡頭漸漸拉遠,秦佑看見mini楚繹上穿著一件緻的深藍,裡邊翻出雪白的襯領子,這樣的打扮放到現在都不過時,像個小王子。

一個單父親能花心思把孩子打扮這樣,可見,楚清河生前有多麼寵他。

楚繹這時候眼也轉回了屏幕,這是一段他自己不敢輕易想起的過去。

因為知道秦佑不喜歡小孩子,剛才才信口告訴他有自己小時候的家庭視頻,沒想到秦佑一聽,興致盎然。

屏幕上當年瑣事還在上演,秦佑側頭看他一眼:「這時候你幾歲。」

「兩歲。」楚繹說。

秦佑點點頭,向屏幕的目很是專注,他的眼神非常溫,楚繹一時有些恍惚,秦佑不喜歡小孩,只是喜歡他而已。

是嗎?

楚繹順著秦佑的視線把眼神放過去,這時候播放的畫面,拍攝者已經換了楚清河的助理。

楚清河坐在花園裡的茶幾前,mini版的他自己踉踉蹌蹌地跑過去。

一直跑到父親面前,攤開胖乎乎的小手出去:「要筆。」

這個時候,秦佑轉頭看了一眼他的手,楚繹開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晃了晃,看見沒,不一樣了。

秦佑低笑了幾聲,看起來非常愉快,目又轉回去,楚清河從上口袋出鋼筆遞到兒子手上。

胖乎乎的小手立刻合起來了,小孩兒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的,「要筆。」

秦佑沒忍住笑,瞟一眼坐在邊的楚繹:「筆?」

然後,收回視線,他看見楚清河把一支藍的水彩筆放到胖乎乎的小手掌心。

哦,對,果然是筆。

畫面上小孩瞇著眼睛笑,出幾顆雪白的牙齒,朝父親出兩條短短的胳膊,「爸爸抱。」

而後,楚清河把他抱在了膝蓋上。

小孩一手拿著筆,小小的子用力前傾手去夠桌上的紙,但胳膊太短,沒能夠著。

楚清河笑著把紙放到他面前,小孩慢吞吞地揭開筆蓋,小手笨拙地握著筆桿,認真地低下頭。

但筆尖在潔白的紙面彎彎曲曲落下幾道痕跡,小孩突然抬起頭,小扁了起來。

一雙大眼睛裡頭瞬時蓄滿眼淚,那表特別委屈,像是要哭,又忍著沒哭出來。

秦佑臉上的笑容倏忽不見了,微擰著眉頭看向楚繹,「你這是怎麼了?」

他的語氣溫和而焦急,楚繹怔怔看著他。

楚繹突然想問秦佑,他明明是那麼冷漠的一個人,也不喜歡孩子,為什麼只是看見自己小時候哭的畫面就這樣。

秦佑不喜歡孩子,只是喜歡他是嗎?

楚繹突然想到那個晚上在健房,分明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一個沒有形的吻,秦佑激得劍拔弩張的

秦佑對他,憐惜刻骨,也有/,為他傾盡從未有過的溫,做盡了以前不可能做的事。

他突然很想問秦佑,不我,你確定嗎?

他突然失神,秦佑注視著他的雙眼中現出一,沉著聲又問了句,「你怎麼了?」

說完,抬手了下他的額頭,楚繹很快躲開了。

楚繹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指著屏幕開始轉移話題,豁出去似的跟秦佑劇,「突然想寫字,筆紙都找到了,結果發現自己一個字也不會寫,委屈地哭了出來。」

果然,話音剛落,視頻裡的小孩轉過胖乎乎的小手抓住父親的口的服,了莫大的打擊似的哇哇大哭。

還口齒不清地哭訴:「我一個字……也不會寫。」

楚清河一邊拍背,一邊哄,極盡耐心。

秦佑眼逐漸沉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楚繹那個連他死活都不顧的母親,所以十歲喪父,那麼小的年紀,楚繹經的其實是從天堂墜地獄的折磨。

他從來不做無謂的想像,可是,這一刻,竟然真的歎,他為什麼沒能在那個年歲出現在楚繹的生命裡,像今天這樣為他遮風擋雨。

他也突然明白楚繹為什麼會那樣張他了,因為楚繹曾經失去過的生命裡最珍貴的東西,才格外珍惜陪伴著他的自己。

秦佑本來手肘撐著膝蓋,子微微前傾著。

但這個時候他坐直的,轉過頭目凝重地看向邊的青年,他是該說些什麼的,可是,承諾兩個字太沉重。

片刻,只是楚繹絨絨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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