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歲

「沒見過你。」很多年後，聶錚也承認這句話說得十分沒水準。但這一個晚上，他也的確顧不得還錢包的人如何，急著回家休息。

車從醫院開出去，書有些擔心地問，「你覺怎麼樣？」

聶錚行止風姿莊重人皆知。到什麼程度？回國前，他舅舅在趙老爺子私園的生日酒會，節目進行到深夜男男都難免有些忘形，聶錚一出現，在場最放浪形骸的都收斂了半分鐘，直到他本人示意大家隨意，仍有幾個世家的孩子自慚地不在他跟前丟了正形。

而到了此時，端肅習慣的聶先生疲憊地靠住椅背閉目養神，「沒事。」

沒事才怪，聶錚何等人，要不是難得腦子犯暈，何至於錢包被人撞地上都沒發覺。

書看一眼表，時針就快靠向那個羅馬數字九，而聶錚連晚飯都沒著落，小心地問：「你想吃點什麼？」

聶錚的答案毫不令意外，「遵醫囑。」

只做最應該的選擇，半點任都沒有。

書應了聲好，眼睛在聶錚深刻堅毅的側臉停留幾秒，心裡暗嘆了一口氣——今天這事勉強算是個意外，聶錚為什麼會進醫院，一個詞就能說清。可究其來龍去脈和本質，還真是一言難盡。

聶錚到中部的C城參加一個會議，本來返程機票定在晚上八點。但下午在人還在酒店，突然接到聶錚家裡的電話：聶錚的母親在老聶圈子的一個下午茶聚會上了些刺激，心絞痛發作暈過去了。

他們買了最快的機票，心急如焚地趕回來。

傳言中病得下不得床的聶母，卻端端正正地跪在別墅客廳旁小佛堂的菩薩面前。顯然又跟自己過不去，而且又是為了老聶外頭那些事。

窗子閉，幽暗的小佛堂在香煙裊裊中著一子森的涼氣，聶母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守在旁邊的老婦人替向聶錚訴苦：老聶外頭那位也去了下午茶會，到離場時還纏走了老聶，完全沒把正牌聶太太放眼裡。

老聶從年輕時就不規矩，邊花草來來去去永無窮匱。

聶錚的母親則可憐可嘆，一個世家小姐，又是趙老爺子的掌上明珠，嫁給老聶後一邊孜孜不倦地鬥小三，一邊用春天般的溫暖容忍渣男，二十年如一日，說不是真沒人信。

而聶錚在外公邊長大，完全不像這兩人的親兒子——他既不是種，也不是風流種，心思全不在兒私。所以指他明白夫妻間百轉千回的糾葛，就像是一個極盡想象力的笑話。

果然，聶錚聽完全部，在他母親後靜立片刻，給了個一刀切的建議，「我再問一次，您確定不跟他離婚？」

聶母：「你出去！」

母子倆一前一後，一個跪得筆直，一個定立如松，跪著的說不出的固執，站著的本那凜然威嚴也出來了，一時沉寂得駭人。

老婦人上前一步圓場：「太太跟先生可是年夫妻老來伴，哪能為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紅臉，只怪姓明的那位把先生纏得太，卡他的戲有什麼用，要是能眼不見，太太也就心不煩了。哦，還有姓鄭的……」

聶錚持之端正一直是同齡人中的典範，他的對手從來都是各方大鱷。讓這樣一個大格局的老幹部手撕小三腳踩私生子，怎麼看都有點稽。

此時，「喵嗚——」一聲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幽幽飄出來。

書幾乎條件反順著聲音找，而後看見一隻伯曼貓頂著一雪白蓬鬆的從佛龕櫃角後邊慢悠悠地晃出了子。

正要上前，被聶錚一個眼神止住了。

聶錚高大的背影仍巋然不地矗立在原，肩膀寬厚脊背直，昂然於世的強大。

片刻後，他說，「一年時間，我給您一個徹底的解決。」

出門時，書看到聶錚脖子後頭和眼周已經冒出疹子，上車，聶錚用墨鏡擋去狼狽，只給司機一個指示：就近找家醫院。

這就是他們出現在這家二甲醫院的原因，聶錚從小就對貓過敏，第一次發作是在兩歲時，險些救不回來。

聶母看來真是半點不記得了，又或者，跟老聶無關的所有事都沒心思注意。

不過聶錚也不需要任何人為他不平。

回到住，他大步往屋裡去，「跟徐老約在明天什麼時間？」

這位徐老也是雲星的董事，書對BOSS無病無休惦記公事的子習以為常，「上午十點。」

「嗯，」聶錚說，「現在就給董事長電話，說我請他務必到場。」

書愣了愣，董事長自然就是老聶，早就定好的會面，突然加上去這麼一位，看來，今天被聶母這樣一催，聶錚到底是要有作了。

手從兜裡出個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個你真不戴上嗎？」

想到聶母要借聶錚的手除去的那兩位，又說，「聽說還能防小人。」

手心是老爺子找大師給聶錚請的一道佛牌，東南亞的華商大都篤信玄學，聶錚生肖今年衝太歲，按八字算還衝得特別厲害。書本來是不信的，但年初，一貫強健的聶錚突然病了一場，今天又被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放倒，玄學好像也不是一點沒道理。

聶錚腳沒停，只是轉頭瞥一眼。這一眼就像是在嚴厲質問：你怎麼對得起你的教育？

簡直讓人無地自容，書忙把佛牌揣回口袋。

此時怎麼能想到，泰山頂而不改的聶先生，這輩子都得栽在不起眼的小東西上。

轉眼週末過去，延也跟他媽一塊兒把病人接回了家。周二大早，姓黃的電話又來了，自然是讓他乖乖領罪。

延只能幹地說：「我沒劃你車。」別跟他說證人，小白花從上週末到現在一直沒出現，電話還關機，果然靠不住。

姓黃的說：「你小子老實過來賠錢認罰也就是皮吃點苦，再囉嗦我現在就報警去你家找你。」

延直接把電話掛了。

大上午蹲在院子裡服，他媽艷艷頂著一張濃妝艷抹的臉出來，「這服都洗三遍了，還沒乾淨？」

這事一提，延心更不妙，前天晚上追聶錚，大沒抱著還不蝕把米，半路被濺上的泥水裡頭不知道摻了什麼，從子到上一溜的泥點怎麼洗都有印兒，好好一行頭就這麼毀了。

「今兒不出去？」艷艷問。

「演戲這行我不想乾了。」

艷艷完全無所謂，「不幹就不幹唄，做什麼不是活？」

不管還走不走這行，錢總是要賺的，窮最多是個病，窮在家不才真是絕癥，延收拾完東西就騎車出去覓他那口食。

剛出院子就招來怪氣的一句，「哎喲，大明星這是要出去吶？」

延半點不臉紅，「勞您關心。」

「什麼時候發財呢？老張那點家當都賠你媽那去了。」

延呵地一聲，車朝前，扭頭看一眼剛才說話的那位，「放心吧您，您悶家裡‘創業’十年不都還沒敗上頭二老的養老錢嗎？」

被他痛的人面紅耳赤氣得跳腳。

該！讓你特麼當面損人娘。

快上大路才想起鑰匙沒帶，延晃晃悠悠地殺了個回馬槍，正巧瞧見他媽落鎖出門。艷艷還換了裳，不應季的針織連包把人裹得像個俗艷的粽，就這樣扭腰擺，妖妖喬喬地往巷子深去了。

延心一沉，不聲不響地跟著。

果然，他媽就是朝著老張家去的。

他用力踏車，一個璇漂之後一腳支地穩穩攔在艷艷面前，出一個子似的笑。

艷艷一掌拍過來：「作死啊你！」

母子倆回家取完東西，延出錢包把沒捂熱的幾張紅票一氣兒塞進他媽手裡，「拿著，沒了再問我要。」

「我這有，」艷艷沒推過他，探頭朝他手上看，「這是多？你自己留了多？」

「缺不著。」延收好錢包一溜煙竄出門。

「小兔崽子，上了班就是大老爺們，你帶二十塊出去？」

延早著自行車衝到院門口，臨出院子，卻突然停下回頭說：「別去老張家，那齪貨配不上你。」

話放他上就只能說到這了，再往深就是朝他親娘心窩子上，艷艷做什麼營生把他拉扯大，他再明白不過。

所以延到底還是踩著車跑在了去公司的路上，就算前頭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扛住，他要出頭，他得給艷艷爭氣，也給自己爭氣。旁人眼裡他們越是像灘爛泥，他越要混出人樣那些人的眼。

馬路邊有一對手拉手撐傘散步的小，穿著校服，應該是從附近高中逃課出來的，跟延差不多年紀。

路上斜風細雨兜頭來，冷的熱的淋淋混了一臉，延出個笑，「切！沒出息，」抬手就抹掉了。

到公司，半點不意外，姓黃的在形訓練室門口等著他，饒是做好的心理建設，看見男人手上那棒球，延不張是不可能的。

但他還是著頭皮走過去，沒來得及開口，領子就猛地被揪起來。姓黃的就這麼拎著他朝屋裡拖，本不管訓練室裡頭有多人，「今天揍不服你，你叔我是吃屎混大的。」

延只得由著男人霸蠻，想說幾句好話到底說不出來，他今天可能真要折在這了。

「這是在幹嘛？」有人在門口問。

眼瞎了？沒看見要打人！？

但姓黃的朝門口一看，手倏地放下，滿面厲忽而翻書似的變一臉諂的笑，「陳特助，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我來找個人，誰是延？」

延■著的腦袋這才轉過去，說話的男人一筆的西裝看起來十分幹練，一看那通英氣就知道是從樓上下來的，而且職務還不低。

「我是。」他說。

男人朝姓黃的瞥一眼，走到延跟前，把手裡兩個紙袋朝他跟前一遞，「聶先生給你的。」

姓黃的臉又變了，「哪位聶先生？」

「呵，我替誰辦事？當然是聶錚先生。」

延像是聽到「■」的一聲，他頭頂的燈終於點亮，明瞬息從天而降。

袋子裡頭是一套嶄新的。聶錚那天究竟是上心了！連他濺上的泥點都沒忽略！還查到了他的名字！臥槽，不愧是大人，心細如發，完全不是一般人。

聶錚手下人來這麼一趟，訓練室風向徹底掉頭。

延著經紀人的後頸把人往更室推，「別走啊黃叔，我這兩天做夢都是你。」

經紀人被他搡進屋，低聲音說，「小子，凡事留一線。」

屁話！誰給他留過那一線？延拍拍經紀人的臉，「我的錢呢？」

見姓黃的鐵青著臉掏出錢包，延手就整個奪了過來，瞧著新的乾淨的挑了六張大的，錢包裡還余了幾張又髒又蔫的票子。

姓黃的剛才說收拾不了他就去幹嘛來著？對！哈哈，好玩，吃屎。

「屎多噁心，哪能真讓您口？」

延出剩下的幾張票子飛快地塞進男人來不及合上的裡，眼睛笑兩道彎，「錢是好東西，您吃錢吧……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