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妃

很多年後，想起這一天，延只有一句慨：人年輕狂時總會做些莫名的事。

正因為年，這些自以為是審時度勢之後的一腔孤勇，過後想起來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這甚至不算孤勇，僅是腦門子一熱，揣著起鼻子一口飲下毒藥散盡沉痾的心思，把生之為人的最珍貴當作籌碼，不管不顧地押上命運的盤。

正如遊艇那一晚，他強著神志不清的聶錚獻祭自己，他明明知道這個行為的本質，卻還是做了。只要一夜過去，他的人生必將天翻地覆，那時的他就是這樣想的。

遊艇那一夜像是打仗，本質甚至跟聶錚沒有太大關係，那一場戰爭的雙方，一邊是延自己，一邊是他不公的命運。

如此一來，他爬了個床，心還壯烈。這份壯烈可以掩蓋很多東西，由此，心底犄角旮旯裡的那些微妙全都不值一提。

但延沒想過，會有人直接跟他說：你跟人睡，我給你夜資。

真毒啊，一下扯開了全部遮掩，這一刻，「為藝獻」也好、「為命運博弈」也罷，這些幌子全都不存，本質的真實赤地呈現在眼前：他在賣。

延站在聶錚面前，愣了幾秒，把拳頭握得更，接著又放開了。

角勾起一譏誚的笑：「難得你大方，那就謝了。」

就是賣，那又怎麼了？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舍不得孩子，哪套得著狼？

他一語方落，聶錚角笑意不在了，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窩影下，深邃的眼像是遮著兩團濃厚的黑霧。

延只覺得那黑霧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吞噬進去，蠶食殆盡，心臟忍不住地瑟起來。

聶錚發怒了。

可延心裡頭火氣也更大了，甚至能覺到自己眉心在一下下地跳。

不就是筆買賣，行就行，不行拉幾把倒。

人家有賣的心思，你只管說生意做不做，發火給誰看？當自己是誰呢，盡■些瞎心，媽的，合著整間雲星大樓，靠上人床換東西的，就他延一個？

延不耐地開口，「行不行，給個準話。」

接著，聶錚終於了，一條胳膊依然搭在桌面，子慢悠悠地往後，靠住椅背，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此刻，他看見聶錚眼底雲散盡，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捉的平靜。

聶錚那張臉廓極為立，西方人似的高鼻深目，從眉弓、顴骨到下頜，骨相的每一寸都起伏得恰到好，下乾脆朗的線條尤其，脣有些薄削。不笑的時候，脣角線條著貴族似的矜貴傲慢。

而此時，即使眼平靜，這子傲慢也不減。這種平靜足以讓延聯想到潛藏危險的水面，越是不起波紋，水面下越有可能是深淵。

就保持注視他的狀態，聶錚放在桌面上的手向個遙控板，按了下，「行。」

延看見男人後，大面玻璃外的灰藍天空，很快就被落下的垂簾遮得嚴嚴實實。

然後，聶錚站了起來，手指很隨意地在那遙控板上又點了下，悠揚的小提琴曲頓時充滿整個房間。

延不了這樣沒完沒了的拖拉，「你什麼時候送我去？」

「條件我全滿足，你不用去。」聶錚接通線電話，灰藍的眼眸鎖住他的眼睛，對著電話說：「準備十萬現金，現在就要。」

延心臟又是一陣搐。

書的效率高，電話掛斷才一分鐘，十沓紙幣就被裝在托盤裡端進來。房間裡氣氛異常詭異，書放下托盤也沒走，「你們這是……」

聶錚眼神依然跟延對視，手拆開紙幣的封條，用命令的口氣對人說：「你出去，鎖上門。」

「嚓」一聲，門關上，延看著堆在托盤的錢，心臟起來，在的手用力掐進大。

聶錚就在他面前下西裝，單手扔到椅背搭住，完全像是一次閒聊似的那樣悠閒適宜，又拉松領帶，解開了襯的第一顆扣子。接著，繞過寬大的寫字桌，不不慢地踱到他邊。

延剛察覺到男人眼裡閃過的寒芒，完全沒看清作，「嘭」地一聲，他被男人按到寫字桌上。

下一秒手腕就被反剪住，延臉著冰冷桌面，拼命地掙，■著脖子去瞪後的男人，「我艸你大爺！」

只覺得腰間一松，他運服的子被下大，接著，後一陣窸窣聲，男人膛的溫度上他的背，聶錚低沉的聲線吹拂到他耳邊，「你挑客人？」

延心裡那把火燒得更旺，但掙扎的作停住了，「老子不挑，你來啊！」

不得不承認，這房間音響的效果好，小提琴曲纏綿優，能讓人想到微風中的靜謐月夜。

延只覺得間一陣冰涼，隨之而來是一說不出是什麼的香味，那冰涼被糙的手指送他的，下一刻，他像是被一塊強行闖的大烙鐵劈開。

疼，火辣辣的疼。

延眼角一陣潤，勉強能勻一口氣，把因疼痛激發的全部怒意用一個嘲諷的笑發泄出來，「我送上門你不要，原來偽君子玩這口！」

眼下聶錚的作完全是平靜後的暴風雨，延強著的抖，但下一秒，紅紅的票子像冥紙一樣從他頭頂慢慢灑落下來。

聶錚在他耳邊著，「你的報酬……」

延愣了。就算勾引過聶錚一百次，這也是他第一次這樣赤地進行一場錢易。

一邊被■，一邊收錢，那是什麼？男。

聶錚的聲音相當啞，「賣的覺怎麼樣？」

延渾的力氣就在這一秒被走。

覺不好，他早就知道了！

在劉導劇組，他哪不知道那些人在嘲笑他，原來他早就不堪忍了，所以，一直在心裡罵那些人神經病。

收錢也是賣，為了角上床是賣。

原來他也在心裡給自己立過牌坊。

為了前途去伺候金主，難道，就不是賣？

他早就忍不住了，有誰能一直跪著活？

幾百遍八榮八恥，他抄下來，看懂了聶錚對他的蔑視。

他伺候人，讓人看不起也應該，加上對妃傳聞打心眼的抗拒，那種跪金主的日子他早就過夠了，所以聶錚出差時他才覺得輕鬆。

所以，從那段時日開始，他再勾引聶錚，要頂著十萬伏高一再說服自己他就是個賤貨。

不停地罵自己，賤貨靠爬床吃飯，心裡還矯什麼。

遊艇那晚一口喝下毒藥不可怕，可怕的是時時日日，鈍刀子割似的磨。

後男人的作越來越激烈，延子抖如篩糠。

不是……他就是個賤貨，生的賤貨。

因此，聽見聶錚再次問：「賣的覺怎麼樣？」

他不顧一切地嘶吼出聲，「很好！……再來！……」

是，他矯個什麼啊？他就是被養大的，哪來的臉覺得賣不好？

艷艷就是做著這種事把他養大的。

只是瞬間，聶錚像是被他激起了更蓬的怒氣，延覺得自己骨頭都要被撞裂。

他子繃得更，把全部的力氣都衝到了上，「不夠重！！再來！！……」

延被花紅的鈔票灼了眼，這也是第一次，他這樣清楚地知道，艷艷到底是怎麼把他養大的。

「臭小子，在那坐著，老娘出來就帶你去吃蛋糕……」

「小王八蛋，這服穿上試試，不貴，老娘昨兒才賺了一大筆。」

被聶錚野般的力道拉回現實，延疼得快暈了，可又覺得再疼些才舒坦。

他幾乎歇斯底裡，「不夠爽！！……你沒吃飯？！……」

他就是被這種錢養大的……今天從這兒出去，這一個金主斷了……他再找下一任！……下一任不行，再下下任！……他就要賣出個影帝給艷艷……

他就是被這種錢養大的！……有什麼臉覺著賣恥！？……

他不當叛徒……他哪來的臉當叛徒？！……

而此時，聶錚子像在燃燒的烈焰中炙烤，沸騰的在四肢百骸橫中直撞。

他渾大汗淋漓，連眼眶都燒得生疼，沒有理智，完全沒有理智，他做著一件自己本來不會做的事，野一樣的攻擊踐踏似乎了本能。

可也活像只瘋了的小，繃得像石頭，空出的手抓住幾張鈔票，用一鐵骨跟他博弈。

還在帶著哭音聲嘶力竭地吼，不住地挑釁：「就一次？你是不是不行？……再來！」

這麼■！怎麼就這麼■！……

這天，聶錚辦公室的門直到暮落定才打開。

書立刻站起來，一看老闆的臉，愣了。

聶錚穿得十分周整，只是臉難得地有些頹敗，而且也只匆匆地掃一眼，本都談不上對視，「讓司機把車開到地下車庫的電梯口，還有，讓陳大夫去家裡。」

書心頭一，瞥一眼門口，「好。」

馬上拿起電話撥出去。

這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公司沒什麼人，聶錚把延打橫抱出來的時候，書才敢猜測辦公室裡發生了什麼。

聶錚的家庭醫生是在那次過敏後才聘請的，晚上，大夫從房間出來，看一眼書，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說：「病人發燒了，有輕微裂傷，我給他把消炎藥吊上了，外用藥一天三次。還有，病人這兩天吃清淡流食比較好。」

見老闆沒說話，書送走了大夫，再回樓上，走到聶錚面前，溫聲說：「不管怎麼樣，那孩子才十八歲，可你是個年已久的男人啊。」

這話說得有些冒犯，可聶錚胳膊肘擱上扶手，手指了額頭，「嗯。」

接著，瞟一眼茶幾上的紙袋，「錢你給他拿進去。等他好了，不要攔著他走。」

書應了聲好，提著紙袋進屋。延手背扎著針，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穩。

把紙袋放到床頭，了延的額頭，還是有些燙手。

而此時，聶錚也跟進來了，眼神有些複雜地垂視著睡著的人，在床側站了一會兒。

床上的孩子裡好像嘟噥著什麼，見聶錚低頭把耳朵湊過去。

等延收住聲，書問：「他說什麼？什麼泥裡，什麼幹淨？」

聶錚緩慢地站直子，「沒聽清。」

小白花是第二天出來的，清早在大廳等到聶錚的車，忙迎上去，激地說：「聶先生，謝謝你。」

聶錚步子沒停，「這次你苦了，回去先休息一陣子。」

小白花一愣，「還好有您，我不用休息。」

聶錚一直走到電梯前邊，目平靜無波地著前方，「聽不懂就去問你的經紀人。」接著，按下電梯，腳踏了進去。

幾分鐘後，經紀人的辦公室，小白花說完全部，「我是不是給聶先生添麻煩了？」

「啪——」，經紀人想都沒想就賞了他一掌。

而後怒氣衝衝地說：「讓你去休息，意思就是你被雪藏了！聽不懂嗎？」

小白花捂著臉，不可置信，「可是，我是害者啊。」

經紀人嗤之以鼻，「蠢貨還學人瓷。」

宋導劇組，原先小白花那角的演出合同就是這天中午送到延手上的。

延趴在床上不言不語。

書說：「昨天你就是為這個跟聶先生槓上的？」

延被合同的白紙黑字扎著眼，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呵，算了，他這賤貨賣一次，換了十萬、一個角，加上跟聶錚撇清，以後也不刁難，這特麼還不值？

別說，金主不上他則已，上一次還真慷慨，他矯個屁啊。

他掃一眼地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對書扯出個沒臉沒皮的笑，「姐姐，你避一下唄，我要藥。」

書乾脆在他旁邊坐下來，恨鐵不鋼地說：「肖白驊出事之後，這角本來就是你的盤裡的菜，你急什麼？你以為肖白驊為什麼拖了24小時才回來，是聶先生沒能耐救他嗎？簡直大錯特錯，他潑的是秦家一個旁支家的孩子，秦家是秦佑做主，以聶先生跟秦佑的，讓放人也就一句話的事兒。」

延說：「那就是要給他個教訓唄，畢竟以後還得捧這傻。」

書說：「既然連你都知道他蠢，公司怎麼會繼續捧他？不繼續捧他又哪有教訓的必要？這二十四小時就是用來讓傳聞發酵的，畢竟秦家也要臉面，說聶錚給秦佑臉面認肖白驊被關一天也正常。」

「行，24小時過去，肖白驊乾了什麼事，公司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宋導的劇組還敢用他？接著挑第二順位，這餅可不就是你的了？名正言順啊。」

延呵地笑了聲，心想這餅本來就是老子的。還頂了個第二順位的名，還要鬧一通才夠得上。

可書又說：「本這角就是宋導已經給肖白驊的，鄭總監帶你打著聶先生的名去搶，這事兒，宋導劇組的人都知道，聶先生怕你落人口實才借你的名鄭重發了封函給宋導，聲明你不知道，知道後自願放棄角，簽名還是我仿的。」

延愣了，可他連聶錚的床都爬了，不仗著金主的勢強人資源的玩意兒還是個玩意兒，區別在哪？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書說：「你別說洗白沒必要，區別大了去了。你沒仗聶錚的勢搶人已經到手的資源，外人說起來，你的名聲好聽多了。」

「你現在還十八線開外，接的都是帶資就能上的戲，可你就一直十八線？再往後頭去，越是有名的導演越有脾氣，人家拍個片，投資商打破頭地上。偏見啊，你不知道偏見是個多可怕的東西，人家很可能就因為偏見不用你。」

「恭喜你，你現在名聲還不算差，先前劉導那個男配，明煊對外造謠說你是聶先生塞進劇組的床邊人，角是搶來的，聶先生跟那誰簽約的時候，也給你洗白了，雖然那次目的不在洗白你。」

「而且這次就算肖白驊不出事，公司的戲就宋導這一個？聶錚要補償你資源，只要打先手，有一萬種辦法讓別人覺得是你自己掙的。」

延又是一怔，「他打算補償我？」

書說：「有啊，但不是為肖白驊這事兒，雖然他讓你住這兒不是為了睡你，但終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什麼我不方便說，但既然讓你背了個床伴的名，怎麼也得給你些好，誰知道鄭總監給你找了這個角。」

「你怎麼不想想，你們這圈子出名大都靠睡上去的生態，他難道就不知道？就這樣他還一直跟你說容恥，這不就是在告訴你，即使住在一起，你只管板正著就行了，不用想著走那條路。」

「總之，在昨晚之前，他都沒虧待你什麼。他不來，不會有人補給你那十多萬的簽約金。你要想想，遊艇那晚是他睡你嗎？是你睡他。他估計惦著既然事能，自己也有責任，你現在才能繼續演戲。」

說完，書站起來，「行吧，我出去了。我也是看著你要走了才說這些，以後你們沒其他關係，聶先生至還是你的老闆，說清楚了大家好見面。」

還是最好別見了，延想，聶錚這人他一直看得雲山霧罩。

清楚的是，他現在怵這男人。

不是他沒出息。有誰經過昨天那麼一場，會不對聶錚發怵？他不信。

還不止發怵，總之就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面。

聶錚昨天是教訓誰啊？就算遊艇那晚他害過人，有仇有怨只管上刀上槍。

他就算爛一灘泥，自己願意，需要誰教訓？

延是在聶錚不在時離開的。

回到他那城中村的家裡時，艷艷也不在，應該是帶著老太太去醫院了。

延坐凳子上，從紙袋裡頭掏出被他擰得皺的鈔票，袋子裡頭是疊純新的，一眼看下去，令人眼花的紅白，跟這破爛的屋子格格不。

平生第一次，他心裡冒出一衝，撕碎了，把這些錢都撕碎了，一直撕到拼不起來。

「哎？臭小子你回來了？」聲音是從院子裡傳來的。

延手一抖，把錢都塞回袋子裡，站起來出去迎艷艷，「是，去醫院了？」

一直到把老人安置好，他跟艷艷說了聲，出了趟門，把十萬塊錢另外開了張卡存起來。

回家，將新卡遞到艷艷手上，「給你，這是給你自己花的，買吃買穿，幹嘛幹嘛，別留著家用。」

艷艷說：「這是多。」

他報了個數。

他媽急著推，「你留著給自己啊。」

延哪敢接，把這張拿在手上似有千斤重的卡塞他媽兜裡，「我有，你拿著。」

金主沒了，日子還得一樣過。

轉眼八月，劉導那戲的宣傳造勢即將開始。投資商晚上請劇組幾個有閒的在一塊兒吃飯。延有些犯愁，這就算是要上場面了，他連穿什麼去都不知道。

他這一陣子沒怎麼搭理鄭總監，但這時候，神經病還真派上了用場，鄭總監從品牌商那給他弄了幾套上得了場面的服。

晚宴定在錦園會所，能訂到位的都非富即貴。這投資商還講究。

流溢彩的大廳，他被服務員領著往裡走，大廳裡有水般流瀉的鋼琴聲，延下意識地朝鋼琴的位置看了眼，嚇得只差沒跳。

坐在鋼琴後頭認真彈奏的孩，白貌，烏黑長髮披在肩上，上穿著緻的緞面連，是好久不見的葉琳瑯。

延去包間認了個位，招呼一陣後，借了個接電話的託詞，再次回到大廳。

此時鋼琴剛奏完一曲，葉琳瑯正坐著休息，他腳下生風地走過去，敲了敲鋼琴，「哎。」

葉琳瑯聞聲抬頭，立刻一臉驚喜，「延——」

延低聲音問，「你在這兒幹嘛呢？」這可是朵溫室裡養出來的真傻白甜，在這兒獻藝賺錢，這是，家裡破產了？

葉琳瑯笑了，「我來打個暑期工，順便驗生活。以後學表演，這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