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砂鍋還留有余熱，粥被加熱到滾起一個又一個甜的泡泡，劉阿姨小心地把粥盛出來，嚴岱川注意到桌上有一個特別小的，只比調料碟寬一點點的深碗。

邵衍後腳從廚房裡出來，劉阿姨就將那個深碗擺在了他的面前。

減？

嚴岱川掃了眼邵衍確實和以前有很大不同的型，心中怎麼都想不通，只保證這麼點熱量攝的人剛才是怎麼做到迅速接近且讓自己毫無察覺的。

粥口時，他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米飯恰恰好被燉到化不化的程度，口非常地厚實，滿口都是魚茸和瑤柱細膩的清香。粥微鹹，鮮甜的海鮮和糯的大米結合地恰到好，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一道主食，嚴岱川卻偏偏吃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厚重。

滾燙的粥落進胃袋，瞬間喚醒了早晨幾乎被忘的飢，嚴岱川忍不住在粥咽下去的瞬間再送口一勺，然後立刻就被燙地哆嗦了一下。

他一邊不著痕跡地朝裡吸氣，一邊忍不住抬眼去看邵衍，進餐的速度下意識變慢了許多。

邵衍和用勺子的他們不同，使的是筷子。他筷子拿得很高，吃飯時眼睛一直專注盯在自己碗裡，包著銀頭的筷面在小碗的邊沿一左一右迅速輕了兩圈，然後湊近碗沿送口中，這期間他的脊背一直地筆直，好像在任何時候都繃了自己的神經那樣，不容懈怠。

邵衍的直覺很強，嚴岱川的目自然逃不出他的知，他抬起頭對上嚴岱川的目，嚴岱川愣了一下，這才察覺到自己似乎看了很久，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邵衍眼中卻忽然浮起濃濃的笑意，眼神靈活地在嚴岱川臉上轉了一圈，角也意味不明地勾了起來。

嚴岱川被他這樣一看，只覺得自己渾都不對勁了，後背一陣發，費了好大勁才控制著沒去抓一下。

他有點不高興，這個邵衍看著白白淨淨的，怎麼接起來哪兒哪兒都那麼古怪？

話雖如此，這個奇葩弄的東西還是很好吃的，嚴岱川很矜持地只再添了一碗，不像他爸，跟飢荒似的西裡呼嚕喂下去小半鍋，邵父為了和嚴頤搶最後的粥底，吃飯的作也瞬間加快了。

邵衍被邵父和嚴頤吃飯時的聲音弄地胃口盡失，抬眼一看，就瞧見嚴岱川在慢吞吞地吹粥，吹了半天也不說吃進口，頓時更加不爽。

嚴岱川要面子，吃了兩碗後不好再加，心中便一直惦念著剛才劉阿姨說的廚房裡還在蒸的蟹包。沒人好意思催，劉阿姨便也不進去拿，邵衍還真就保持著這樣慢吞吞的作吃完了自己小的可憐的那碗貓食，等他撂下筷子，劉阿姨才跟醒過神來似的轉進廚房去端蒸屜。

嚴岱川也是服了邵家這一手待客之道。

包子的分量得可憐，六寸大的蒸籠裡不過可憐兮兮的四枚，四喜丸子似的陳列在那裡，表皮晶瑩剔，約可見到裡面包裹著的琥珀湯。

邵衍慢吞吞吃完一枚，了兩張紙，把自己那份推到邵父面前後起道：“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他說完就朝樓梯去了，一桌人下意識停下了作目送他離開，嚴頤回頭後探著腦袋朝邵父面前看了一眼：“他吃的怎麼那麼？”

“從醫院裡面出來之後胃口就小了。”邵父掃了眼邵衍那個專用的小碗和籠屜裡還剩下的三個包子，嘆了一聲，筷子卻一點不慢地了過去，“這孩子現在比以前還挑，劉阿姨的飯都不肯吃了。在醫院裡吃了一個多月的水果，現在也比較喜歡水果和湯這類的……唔！”

口的湯包忘了先喝湯，邵父被燙地一個哆嗦，鼓著臉嚼開之後又瞇起眼細細地品嘗，沒忍住聳起肩膀：“這小子往裡頭放什麼了……”

嚴頤眼饞地不得了，趕也夾了一個，先是小心翼翼地咬破皮，浸潤了餡和蟹黃鮮味的湯徐徐出，味蕾仿佛一雙帶有魔的手抓住，讓他吃東西的作一下就加快了。

四個包子還不夠他一啃的，燙又算得了什麼？他這邊四個吃完之後邵父那邊也才剛解決了邵衍推給他的那部分。正沾沾自喜自己比其他人都要多些分量，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雙不屬於自己的筷子。

抬起頭，嚴頤正瞇著眼朝他慈祥微笑：“大妹夫，我記著你是高吧，高可不能吃太多，七個包子太多了。”

邵父連忙護食：“不不不不不……”

哪知嚴頤手勁極大，輕輕一撥就把他環著籠屜的胳膊給撥開了，邵父眼睜睜看著一個包子離自己而去，心頭大痛，趕忙迅速將剩下的三個紛紛咬皮喝湯。

嚴頤吃完了一個還想再搶，看到這一幕臉拉地像腌黃瓜似的。

嚴岱川眼角瞥到父親又在四下搜尋目標，大恥，默默地加快了吃東西的作。

*****

邵衍換好服下樓的時候，一屋子人已經吃著他腌的酸蘿蔔在飯桌上開會了。

他一面進廚房折騰自己中午要送去學校的午飯，一面豎著耳朵聽。

嚴岱川的聲線很低沉，語速不急不緩，隨時都一副變不驚的模樣：“我已經查過，接手這單囑的兩個公證員跟邵家和廖家都沒有直接親屬關系。工作上的接是有的，但這並不能用作直接證據。加上廖德最近在B市很積極，跟盧家王家都有些往來，沒有證據，輕易扳不倒。他們現在也未必會賣嚴家的面子。”

“怎麼已經到這個程度了？”邵干戈很詫異，父親去世之前，他完全沒看出二房一家竟然發展地如此迅速。

“也就是最近的事，廖家手上忽然寬裕了。”他說到這裡，見大家都了然，這才繼續道，“現在邵家產的問題主要爭議在民間，A省邵玉帛的關系打點地不錯，報社都沒有討論這件事的。但省外議論這件事的人就比較多了，大部分的人都在猜老爺子之前放出過風的那本只傳繼承人的菜譜在什麼地方。”

“他沒給我。”邵父頓了頓，有些黯然，“這樣說來，可能真的是我在自作多……”

“是真是假，證據肯定能找到。”嚴岱川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斬釘截鐵，“現在什麼都不確定，我這些年在B市也發展出一些人脈，先找點東西把邵玉帛那邊氣焰低一點再說。”

“你們要什麼東西？”邵衍忽然從廚房裡探出頭，朝他們揮揮手上的手機，“這個用得上嗎？”

一桌人的注意力被他打斷，看過來的時候都有些不明所以。

邵衍點開錄音把手機丟桌上又進廚房了，揚聲裡嘩啦啦的雜音、腳步聲、探病的問候……

嚴岱川聽了五六分鐘，有點不耐煩了，眉頭微皺，心想著邵衍給他們聽這個是要干什麼。

然後忽然間，裡頭便傳來了邵文清毫無預兆的咆哮：“讓你們都出去！我有事單獨和邵衍說！沒聽見嗎？！”

大伙兒都愣了一下，邵父邵母睜大眼，腦中閃過一個讓他們整顆心都揪起來的猜測。

接下去的發展果然印證了他們的預料，邵文清不知道為什麼緒忽然激了起來，啞著嗓子一副威脅的口氣：“告訴你，老子不怕你！有本事你就把錄音給公布出來，是我讓他們干的又怎麼樣？推人的是丁文丁武……”

一桌的人都寂靜了，沒一個人出聲說話，他們將目落在手機跳躍的音波擬圖上，一個個心思轉地飛快。

尤其是嚴岱川，他幾乎瞬間就通徹了其中的各種關節。邵衍軍訓差點摔死的這件事鬧得很大，那時候邵家的大房和二房關系還沒壞到這地步，A市的各大報紙爭相報道A大這一起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嚴重失誤。李玉珂沒出面去安邵母，卻通過嚴家的關系對校方施加了很大的力，但最後仍舊是沒能拿到決定的證據——畢竟邵衍在那之後就失憶了。

可現在看來，邵衍竟然是什麼都清楚的嗎？

推他的人是邵文清找來的，丁文丁武有嫌疑卻沒有證據，邵文清一家現在關系通天，哪怕這件事被邵衍捅出來，沒有證據一樣是在做無用功。不，哪怕是有證據了，僅憑借邵父和邵玉帛兩兄弟一夕之間驟然區別開的社會地位，事就未必會朝著大家都喜聞樂見的方向去發展。

所以邵衍是在裝失憶嗎？假裝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以此降低邵文清的警惕，再在最不可能的時機故意激怒邵文清，讓他親口說出自己做過的那些事。

想到這一層，嚴岱川再看向廚房的方向，目頓時就變得不一樣了。

畢竟只是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小孩，據說從小被父母慣疼寵地不知世事，嚴岱川本以為對方是那種一點跌宕都不起的人，可沒想到對方愣是能咽下滿肚子的委屈替自己爭取一條能找到公道的路。

他真是太高估邵總管了，要不是又聽他們提起，邵衍保不齊就把這事給忘了。

邵父邵母這邊的心境就遠不如嚴岱川平靜了，聽著錄音裡邵文清咄咄人的恐嚇，邵母的眼淚跟擰開了自來水龍頭似的一下就憋不住了。又氣又恨，對邵文清自問從沒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從前哪怕是懷疑，也只把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對像落在邵玉帛和廖和英夫妻倆上，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那個他們一直以來都呵護照顧引以為豪的侄子一手策劃了差點奪走邵衍命的這場“意外”。

邵父氣地雙目赤紅，口仿佛堆滿了熄不滅的火絮，錄音停下後他花了大約一分鐘來鎮定緒，最後還是發了：“我去剁了那個畜生！”

邵母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看他朝大門方向跑後才猛然驚覺，一下子蹦起來抱住丈夫：“你別衝！不要胡來啊！！”

“真是畜生！豬狗不如……”邵父不會罵髒話，翻來覆去就只重復著這幾個詞彙.他心中滿是不敢置信，一直以來還在自欺欺人保全著的所謂親在這個猝不及防的瞬間轟然崩塌，以往靠面維系的岌岌可危兄弟關系頃刻間灰飛煙滅。他的孩子在他毫不知的時候經歷過一場滅頂之災，而他這個本該為孩子遮風擋雨的父親竟然連親手報復兇手都無法做到。

邵母抱著丈夫崩潰大哭，邵衍摔傷的真相讓無法接，邵玉帛一家人中，從前唯獨只覺得邵文清聰明懂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平日裡也對他多有照顧。哪怕後來和邵玉帛他們撕破臉了，心中卻還是惦記著在A大讀書時讓邵文清這個做哥哥的好好照顧照顧邵衍。

怎麼會這樣呢？欣賞的人竟然就這樣一個一個離了的認知，不管是趙韋伯還是邵文清，至都是付出過真心的。這些人怎麼就能那麼壞呢？

夫妻倆一個恨自己沒用一個氣得不行，冷不丁哐當一聲，一個茶杯就砸碎在了邵父的腳邊。

邵父和邵母都是齊齊一靜。

“哭哭哭哭！哭個屁啊哭？！哭什麼用？！”李玉珂破口大罵，“都他媽有點出息好嗎？！”

死一樣的沉寂之後，邵母停了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打起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