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宮春濃》第75章 第 75 章

姚珍珠先送了莊昭儀坐回暖轎中, 然后便也回了毓慶宮。

這會兒已經有些晚了。

若是平時,此刻已經開始用膳,肚子已經得咕咕

暖轎剛一到毓慶宮, 姚珍珠還未來得及下轎,就聽到貝有福的聲音:“哎呦小主, 您可回來了。”

姚珍珠下了來,看貝有福一臉焦急,有些好奇:“怎麼, 宮里可是出事了?”

貝有福見面上帶笑,眼神明亮,滿頭的汗這才不覺得涼腦袋。

“小主沒事,下也便放心了,”貝有福松了口氣, “咱們宮里沒事,是殿下怕您有事,下了課就一直在等,午膳也還沒用呢。”

姚珍珠頓了頓, 心想,莊昭儀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

只有做哥哥的, 才會對妹妹如此關心。

姚珍珠如此一想, 心里好似便沒那麼焦灼,總是無端翻涌的心湖也漸漸平靜, 不再驚起波瀾。

對貝有福點點頭, 道:“讓小廚房抓上膳, 殿下的胃不得。”

邊說著, 邊快步往里面走。

李宿這會兒正在看書, 不過他垂眸盯著書頁好久, 久到茶都冷了,也未曾翻頁。

一聽到外面傳來輕靈的腳步聲,李宿才放下手里的書,抬頭看了過去。

姚珍珠在外面跑了大半天,雖未怎麼走路,卻顯得氣極好。

臉蛋紅撲撲的,角也微微有些笑意,似乎沒出什麼事端。

李宿卻沒有松眉頭,只道:“怎麼才回。”

按理說,早早就被去東宮,一來一回雖然頗費工夫,卻也不至于過了午膳才回。

即便姚珍珠想要在花園里玩,也不會錯過飯時,怎麼也得回來吃完午膳再出門。

姚珍珠接過貝有福呈上來的茶,一口悶下一整杯。

“殿下,如今咱們毓慶宮可紅火了,這你可知?”

李宿不知。

沒人會找到他面前,那便是趁著姚珍珠出門的工夫,了心思的人全部都湊上來。

李宿道:“除了太子妃,還有誰?”

姚珍珠頓了頓,道:“還有莊昭儀。”

說得不是很肯定,莊昭儀是說客,背后的人尚且不是很清晰。

李宿看又喝茶,知道一定了,便擺手讓貝有福先上一碟點心。

貝有福忙端了牛松餅過來:“小主,吳大廚這幾日一門心思都是新造,餅加了牛松,您且嘗嘗。”

姚珍珠用帕子干凈手,取了一塊來吃。

自從回了營地后,再也不會那麼沒規矩,尤其是回宮后,更是同以前那般端莊賢惠。

李宿見又變回了山谷里的姚珍珠,兩個人之間新生的隔閡一瞬打散,似乎一切又回到最好的時候。他心里一松,臉上便也有了笑意。

“慢點吃,別噎著。”

姚珍珠一口咬大半牛松餅,餅的外皮很,很脆,裹滿了芝麻,又有一點點焦香,而里卻是的。

吳魚羊親手炒制的牛松松松,并不干燥,反而鮮潤,調味里加了一點辣、一點麻,還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甜。

就是這點甜,勾起了舌尖的所有

姚珍珠瞇了瞇眼睛,兩三口就吃下一個,這才嘆著氣說:“真好吃,吳大廚果然名不虛傳。”

吃完牛松餅,姚珍珠立即恢復神。

又吃了一碗茶,空落落的胃才有了暖意。

“殿下,太子妃娘娘和昭儀娘娘的訴求是不同的。”

李宿頗有耐心,一直等姚珍珠吃飽喝足,等緩過神來,才道:“太子妃會喚你過去,孤大抵知道所為何事,聽聽便罷了,不用當真。”

姚珍珠問:“殿下知道?”

李宿垂下眼眸:“東宮一貫喜歡收買人心,這些年在宮中皆如此行事,許多位份低又無兒無的嬪妃,現在大抵都站在東宮一邊。”

也正因此,皇帝重病送往行宮這麼大的事,只有幾個主位娘娘不滿。而朝堂之上,因有幾位閣老制,暫時沒出大事,百姓也不知到底如何,朝野上下還算平穩。

這種平穩,卻并不讓人松懈。

“太子妃娘娘規勸人,十年如一日,從不改變,”李宿淡淡道,“先說自己是軍戶,卻因對太子忠心耿耿,獨得太子寵,最終了人人艷羨的太子妃娘娘。”

“說來說去,還不是暗示別人太子是重重義之人,只要忠心于他,便會飛黃騰達,富貴錦繡。”

姚珍珠道:“殿下厲害。”

李宿抿了口茶:“并非孤厲害,只是東宮自來皆如此,這麼多年早就看厭。”

所以,太子妃招姚珍珠過去時,李宿即便知道也未人攔。

皇宮院,太子妃不會真對珍珠如何,不過是用這些小手段哄騙罷了。

姚珍珠便道:“臣妾聽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讓臣妾勸說殿下,讓殿下去同貴妃娘娘說合,讓蘇家支持太子……”

姚珍珠有些不太確定,也不太敢說。

李宿掃了一眼守在門口的賀天來,道:“是讓蘇家支持太子繼位。”

“因我在此事出力,可以讓父子之間的關系更親一些,也讓我在父王繼位之后,可以坐穩太子之位,是不是?”

姚珍珠小聲說:“意思是這個意思,但娘娘沒明說。”

跟太子妃說話不如同莊昭儀聊天來的痛快,太子妃總是含含糊糊,一句話要引出八百個深意,要旁人自己去反復猜測。

李宿道:“他們是不是覺得我是傻子?”

這話不能回答,姚珍珠沒吭聲。

李宿把茶盞放回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從小到大,孤同太子關系便極為冷淡,從無父子親緣,無論孤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三弟、四弟那般被父王看重。”

“一旦孤目短淺,鼠目寸,”李宿道,“當真為了太子位、為了看不見不著的親,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寶座去爭搶,那孤也活不到現在。”

此刻書房只他們兩人,除了賀天來,宮人都沒跟進來。

姚珍珠說話自是比以前要大膽,但沒想到,李宿說話全無顧忌。

不知道為何,看著李宿寡淡的神,姚珍珠心里不由有些慌

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慌,也不知道在慌什麼,總之就是心緒難平。

李宿把話說完,見沉默不語,不由緩了緩語氣:“是不是嚇著了。”

姚珍珠僵著頷首:“有些。”

對于這些權力更迭,勾心斗角,確實不懂,也沒有多遠大見識。

更不明白,為何父子親會如此淡漠,以至宮中人人皆知,以致人越發冷漠。

曾經差點活生生死,對那些權利地位全無好,只想吃飽穿暖,能安安穩穩活下去。

李宿看發白,語氣又了些,幾乎有了溫哄勸的意味。

“我現在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是為了讓你知道毓慶宮以后會如何,我又是如何打算。”

“只有你心里明白,在遇到事時便不慌。”

這宮里的許多事,都是因猜測和顧忌而來。

只有相互信任,攜手扶持,才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即便李宿不待見太子與太子妃,卻也知道他們兩個確實一心為東宮,也一心為李端,所以東宮才能行至今日。

年太子,又能有多容易日子?

若非洪恩帝一直惦念孝慈皇后,一直對蘇家心懷激,又對蘇長卿為國捐軀而憾,李錦昶這個太子不可能當得如此穩當。

姚珍珠深吸口氣:“殿下您說。”

李宿知道穩住心神,便道:“太子邊有陳家,有拱衛京師的林軍,也有位居閣老的太子太傅與太子師,軍、政已大半攥在手里。”

“并且,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年時就被立為太子,三十載并無過錯,一直都儒雅端正,禮賢下士,在文人中的威也不低。”

“如今皇祖父重病,昏迷至今將近一月,一直未曾蘇醒,宗人府不可能去駁太子面子,禮部也不會在此時不懂規矩。”

“但時間總有先后,若是皇祖父已……那太子繼位便毫無懸念,他本就不用如何謀劃,難就難在皇祖父尚且健在。”

李宿冷笑一聲:“有些事,要做就做絕。”

姚珍珠聽到他這不帶任何暖意的冷笑,心中一寒,忍不住攥茶杯。

“當時在懸崖上,他拼盡全力都沒功,現在怕也只能百般籌謀。”

姚珍珠好似聽懂,又似什麼都沒聽見,瞪大眼睛,就那麼看著李宿。

李宿溫和看著,安心中不安。

“太子這麼多年在前朝后宮鉆營,也不是毫無用,最起碼我那幾位小皇叔都對他頗為信服,且幾位閣老也對他很是贊賞。”

“現在就差貴祖母代表的蘇家軍,若是貴祖母能點頭,那太子殿下提前登基便再無阻礙。”

說到底,即便皇帝還沒殯天,太子也可以國不可一日無主為由,提前登基,請立皇帝為太上皇。

太子這個想法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歷代皇室中,也不是沒有同樣的事發生,既有先例,便可效仿。

那就難在太子同貴妃并不和睦。

所以,他這才把主意打到了關系更冷淡的兒子上。

以他對貴妃的了解,貴妃更喜歡行事果斷狠辣的太孫,只要他提前登基為帝,那麼太孫便可前進一位,為太子。

李宿道:“在我們回宮之前,太子一定同貴祖母談過,也肯定承諾不會廢我,但貴祖母并未答應。”

說起貴妃,李宿的面容略舒緩了些,也松開了皺的眉頭。

“太子太過孤傲,以致他不肯好好了解邊眾人,他不了解貴祖母,用錯了方法。”

“在貴祖母眼中,我便是未來太子,將來也必能繼承大統,我的太子之位合該是我的,不應當由他恩賜于我。”

姚珍珠微微一愣,貴妃娘娘這想法,可當真霸道。

李宿有些無奈,他垂下眼眸,輕聲嘆了口氣:“有時候我也很苦惱,貴祖母實在太過固執了。”

姚珍珠沒有聽懂,卻依舊認真聽李宿的話。

李宿道:“因為同貴妃商議失敗,太子才想曲線救國,讓我自己去同貴祖母談,他很清楚,只要我開口,貴祖母便會寬宥此事。”

說到這里,姚珍珠才聽明白。

不過,觀李宿面容,聽李宿話語,似乎對此事并無不滿,當然,亦無喜悅。

姚珍珠遲疑片刻,問:“那殿下決議如何?”

李宿前面鋪墊那麼久,為的就是后面這一句。

“父親之命,做兒子的定要遵從。”

姚珍珠簡直驚呆了。

李宿分析那麼多,說了那許多話,也給姚珍珠解釋了為何會有今日太子妃這一場召見,最后卻告訴,他準備答應?

姚珍珠眨眨眼睛,覺腦子又不太好使了。

李宿見那滿臉不解的模樣,淺淺勾起角:“我是晚輩,自當要長輩們心想事。”

李宿重新端起茶杯,看著茶盞中自己淡漠的眼神。

茶杯太小,口沿不過核桃大,只能看到他一只眼睛,看不到全貌。

偌大的皇宮也如同這茶杯,總是仄、狹窄、令人抑的。

“貴祖母畢竟養育我一場,蘇家對我也有恩,我不能不顧貴祖母,不顧蘇家,一味只為自己尊榮。”

姚珍珠心中再:“殿下。”

李宿輕聲笑了:“我會讓他們都滿意,每個人都擁有想要的一切,皆時,便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

姚珍珠幾乎都不知這詞是何意,可李宿說的皆大歡喜卻是他們的。

那他呢?

“殿下心里想要什麼呢?”姚珍珠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嗎?”李宿突然笑了。

他笑容清朗,仿佛這一日的天氣,舒朗而溫和。

他的笑容如春日里迎春花開,冰雪消融,撲面而來皆是春

桃李芬芳是他,姹紫嫣紅是他,溫潤如玉也是他。

“到時候,我也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李宿偏過頭去,認真看著姚珍珠,“也可能是你想要的。”

姚珍珠只想尋到哥哥,想好好活下去,其他的愿已經記不清了。

李宿看呆愣愣的,顯然今日的話說得太多太滿,有些令害怕,語氣一轉,道:“我們先用膳,用過膳,咱們再說莊昭。”

“好。”姚珍珠點頭。

另一邊膳廳里,午膳已經備齊。

姚珍珠一進去,就看到了蒸騰的銅鍋。

“好久沒吃熱鍋了,”李宿在后腰輕輕一推,“還有點想。”

貝有福努力板著臉,險些笑出聲,被賀天來狠狠一掐,頓時齜牙咧,踹了他一腳。

哪里是殿下想吃熱鍋,只不過今日殿下回宮便知曉姚珍珠被太子妃請去東宮,怕被東宮嚇壞了回來沒胃口,才特地小廚房做了熱鍋。

當然,太孫殿下臉皮薄,怎麼都不會說的。

果然,姚珍珠瞧見熱鍋,眼睛立即就亮了。

同剛才商談正事時不同,幾乎消失了的氣神又重回姚珍珠上,整個人就如同剛被澆水的鮮花,重復生機。

“吃熱鍋最好了!”

姚珍珠眉眼明,面帶笑意,角勾起淺淡的梨渦。

“只要吃了熱鍋,覺什麼事都不事了。”

銅鍋燒得滾燙,鍋筒里往上裊裊升煙,銅鍋中,用骨湯燉煮的湯底正嘟嘟冒著熱氣。

湯鍋四周,擺滿了各食材。

紅彤彤薄、一卷一卷整齊碼放的羊卷,如同水晶膾一般晶瑩剔的黑魚片,以及各種宮里不常用的臟。

百葉、黃、鴨腸、胗子、鴨一樣一碟,再配上香菇、金針菇、菇、杏鮑菇等蘑菇,滿當當擺了一大桌。

同上一次吃熱鍋不同,這一次,膳廳里只擺了一張桌。

李宿看著姚珍珠純真的笑臉,語氣溫:“一起吃吧,還要有勞姚良媛幫我涮菜。”

姚珍珠用力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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