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顧客變多了, 可能是因為天氣轉暖加上臨近“五·一小長假”，很多人來選購自己外出游玩穿的服。

何默默吃了藥自我催眠自己已經好了，也不知道是藥起了作用, 還是催眠有了作用, 從午飯前一直忙到下午兩點沒休息過居然還能撐得住，也不怎麼咳了。

過了兩點半, 一個上晚班的同事已經來了。

店長拽了一下何默默的子, 小聲說：“何姐，你去換服吧。”

換了服就可以走了，何默默調自己有點點遲鈍的腦袋想了一下, 明白這是店長阿姨因為“何雨”生病了在照顧自己。

“謝謝。”抿一條線又放松, 何默默小聲說。

如果是從前的何默默, 會死撐著直到下班, 但是現在的是媽媽的, 這份善意也是給媽媽的, 覺得自己應該接。

雜間的門關上，何默默下制服穿上了何雨的服, 順便把制服裝了起來, 回家立刻扔進洗機里洗了明天早上應該能干。

“何雨在麼？”

人的聲音明亮又利落, 落在何默默的耳朵里，讓收拾服的手抖了一下。

聽見店長用熱的語氣說：“于姐你來啦？何姐今天不舒服, 我讓早點回去休息，現在在里面換服呢。”

接著，雜間的門被敲響了。

“何雨, 你怎麼回事兒，天上都沒下刀子你就把自己給弄病了？”

何默默有點張地拉了一下自己的領，本來就沒有往日靈活的大腦現在更是雪上加霜。

打開狹窄的門, 一個穿著酒紅外套的人皺著眉打量著：

“我他媽是不是早說了讓你一年檢個兩回別英年早逝了連兒福都沒？大晴天的我找你來吃飯你就給我裝了個病西施的樣兒出來，你可真出息了。”

何默默站在雜間里，手指著門不想。

于橋西，凡是知道的人都會夸一句了不起。

不是何雨這種沒了老公之后含辛茹苦養家帶孩子的常規劇本，于橋西的人生比何雨要波瀾壯闊得多，因為出太坎坷，在很長一段時間，每取得一點績都會被人用憐憫的語氣說：“要不是從小沒有爸媽管……”，在失意落魄的時候，那些人也會說：“要不是……”

十年前，34歲的于橋西砸了全部的家加上借錢在這個城市正在開發的新區核心位置開了一間超市，因為這件事，和結婚了十年的老公離婚了。隨著新區的迅速發展，超市的生意蒸蒸日上，當然，最令人眼饞的還是那間占地五千多平的二層超市——整棟樓都是于橋西自己的，是土地增值出來的錢就足夠于橋西幾輩子花不完。五年前于橋西把的超市趕在新區人口增長平緩之前賣了，拿出了大半價去投資了網絡融資項目，并在兩年前確定了本無歸，幸好，在最有錢的時候在市里最好的學校旁邊的小區買了半棟樓，趕上房價飛漲和學區房的一房難求，如果不再折騰的話，是收房租和開的小咖啡館就能過得順心如意。

從被父母踢皮球的“野孩子”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富翁，再到現在投資失敗的包租婆和咖啡館老板，于橋西的經歷像是這座城市里一個不大不小的傳奇。

這個“傳奇”高一米五二，踩著十公分高的鞋子，在商場里拽著“何雨”往外走。

“我出來的時候讓小宋給燉了花膠，你去喝兩碗我就不信冒下不去。”

何默默本一句話都不敢說，一直有一個從來沒有告訴媽媽——從小就怕橋西阿姨。

于橋西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媽媽的人，同時也是這世界上最恨爸爸的人，這種恨集中現在了對何默默的態度上。

何默默永遠都記得自己八歲那年冬天，媽媽上班去了，橋西阿姨來了們家，喝多了酒的橋西阿姨兩只手像是不能掙的鋼鉗，著何默默的臉惡狠狠地說：

“你絕對不能像你爸，你知道麼？你爸他是跑得快，要是你哪天敢扔了你媽不要，你阿姨我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出來，到時候我就把你這個聰明的小腦袋給~擰下來！”

橋西阿姨是真的喝醉了麼？這個問題何默默想了很久很久，一直都不知道答案，大人實在是太會藏自己了。

何默默還沒學會這一點，學會的是以后絕不會給喝醉酒的人開門，除非這個人是媽。

何雨的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很喜歡何默默，因為聰明乖巧，績優秀，于橋西一直到現在都不是這樣的，何默默能覺到橋西阿姨偶爾會在媽媽看不見的時候用審視的眼神看著自己，好像自己是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要檢查清楚上面有沒有殘存的污穢。

何默默對于橋西的懼怕有多半是因為這一點，一直努力想要證明自己的優秀，可有人用一個眼神就能讓想起自己的父親。

把“何雨”安置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于橋西繞到另一邊去開車，坐在駕駛座上，蹬掉了自己的高跟鞋穿上了一雙底的布鞋，駕駛座的比副駕駛位靠前了一大截。

“看來你今天是真病的不輕，之前我要是這麼拽著你出來你早就跟我吵翻天了。”

何默默是病了沒神，更是不敢說話。

多說多錯說錯，在游戲里的名字就是的現狀——不如一默。

“嗯”了一聲。

“看你這病歪歪的樣兒我都懶得跟你吵，我告訴你何雨，等你好了你趁早把白旭的聯系方式加回來，多大的人了別人追你一下你跟個沒見過男人幾把的小丫頭似的，還刪聯系方式，拉黑，你矯給誰看呢？”

何默默一也不敢，一直知道于橋西阿姨說話很生猛，媽媽經常要提醒“有孩子在呢”。

可萬萬沒想到，只有“媽媽”在的時候，橋西阿姨說話……這麼……

于橋西長得矮，人也瘦，握著方向盤給人一種是在抱著方向盤的覺，姿勢有那麼一點可。

人們很難注意到的可，因為長了一張。

“我尋思你怎麼也得跟白旭來兩下試試貨再說談不談吧？也別整那些虛的，能說話能用就先著，你倒好，裝起小姑娘來了，何雨，我可真是看不起你，李東維在外頭騎大洋馬那過得不比你爽？”

聽到這些不知道法律法規讓不讓未年聽的話，何默默無助地了脖子。

“白旭來找我的我都懵了，你以為我誰的紅娘都當啊，整得跟個小寡婦下海似的。”

于橋西的咖啡館開在新區，開車過去半個多小時，何默默當了半小時的啞，生怕自己一說話就被橋西阿姨扯著臉皮喊“妖怪”。

到了自己的底盤，下車前換上了高跟鞋的于橋西拖著比自己高一截的“何雨”步履如風。

一個瘦高白凈的男人站在吧臺后面，看見們倆拉拉扯扯的樣子，臉上出了笑。

于橋西招呼他：“小宋，你何雨姐姐冒了，讓你燉的花膠呢，還有多久能好啊？”

“再過半小時就好了，冒不舒服的話我給姐姐燉個雪梨吧。”

沒等“何雨”說話，于橋西一揮手：“行啊，趁著人你趕去做，我聽咳了好幾次了。”

何默默坐在沙發上，在心里鼓勵自己要學著媽媽說話，不然，一直不說話的“何雨”也很奇怪吧？

不……也許，可以說點什麼來掩蓋自己現在的異常，有想說的話，想看一下橋西阿姨的反應，那件事在心里一直憋著，在不舒服的現在，何默默愿意承認還沒有忘掉，也沒有解開當時圍繞在自己心臟上的痛苦。

好累，好想學習啊。

于橋西給端了杯熱水過來，又在自己面前放了一個綠的玻璃杯。

何默默能聞到酒氣。

癱在沙發座上的于橋西顯得更小了，盯著對面自己從小到大的朋友，說：“何雨，你是被剪了舌頭了？跟我在這兒玩深沉呢？”

“橋西……”何默默覺得自己是阿姨的名字都是在餡兒。

“怎麼了這是，跟要斷了命似的？是默默給你闖禍了？還是你家老太太又跟你鬧了？”

何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馬上要做的事，大概是過去十六年來做的最草率，也最膽大妄為的事了。

“……他想把默默弄國去。”

我說出來了！

何默默覺得自己頭皮都松開了。

“砰！”于橋西似乎是要跳起來結果失誤了，高跟鞋直接踹在了桌子上，又跌回了沙發里。

何默默本以為依照于橋西的火格會跳起來大喊：“我……#￥%&*”直接狂罵兩分鐘。

可事實上于橋西是跳了，但是沒罵。

趴在沙發上，像是缺氧似的深吸了兩口氣，挑著眉說：

“我是真他媽一點兒都不意外呢。”

依照何默默對于橋西淺薄的了解，直覺判斷這樣的于橋西更危險。

“你呢？怎麼打算的？”

何默默不說話了。

于橋西坐正了子，端起杯子把里面的酒灌下去，放下杯子看著“何雨”，仿佛出神兒了一樣，呆呆地坐了幾秒鐘，才說：

“我覺得你是應該考慮考慮。”

何默默抬起了頭。

“聽我這麼說，你又想罵我了是吧？”于橋西翹起了二郎，“你以為我現在說這個話不是跟嚼著泡屎似的？可這話我不跟你說還有誰能跟你說？誰不是抱著你一塊兒罵那個狗東西？，想起來我真他媽想吐。”

只有何默默自己知道，現在全都繃了，為什麼要考慮呢？為什麼這個最自己媽媽的人讓媽媽考慮送走自己走呢？

“我說實話，你在國能給的孩子的，我一眼就看到頭兒了，何雨，你別不信，你現在把孩子留在邊兒，早晚有一天恨你。”

我不會。

這是何默默在心里的回答。

看著自己好友的臉，于橋西冷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心里把你的寶貝兒當個玉璽，摔不得不得，那狗東西說他要帶了走你肯定舍不得，但是，其一，那狗東西今年也四十三了，他從國佬兒手里攢下的家業你舍得讓你兒一點兒不沾？你舍得，你兒舍得？現在舍得，將來舍得？其二，你一會兒過來扯我頭發我也得說，默默現在是姓何，可說到底是姓李的種，心里只要有爹一分的狼心狗肺，你現在把留邊，過個幾年，你倆的分也不剩了。”

“不會，沒有。”何默默覺得自己的冒大概是更重了，讓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知道于橋西阿姨一直在防備著，可親耳聽見這些話，太難了。

小宋走過來說花椒湯已經燉好了，冰糖燉雪梨也能吃了，于橋西小宋直接端上來。

“兒送走了，你也該想想你自己，好的一枝花現在都什麼樣兒了，就追你那幾個，我說實話我是一個都看不上，但是萬一能勾了你春心了，你不就能活出點兒自己的滋味兒了？”

正巧有客人要結賬，小宋忙不過來，于橋西自己站起來說：“我今天伺候伺候你，給你端菜去。”

金皮的雪梨被燉得快化了，于橋西一邊往外走，一邊說：

“你呀，好好養養你自己才是真的，先是老公再是兒，活得跟兒蠟燭似的，全流淚了。”

沙發座空空，坐在那兒的人已經不見了。